这年秋天，姜唐两家的老人一瞅，两人岁数都到了领结婚证的年龄，就打算收完秋把他俩的婚事儿办了。
结婚得买东西呀，收完秋，姜有河就找唐小春商量去了。见面一说，唐小春愿意后天一大早上桃花镇精品商店买去。那儿的货全，还精还好，就是价高。可是，姜有河听了，连嗝儿都没打，登时就应了，跟着便问她打算买啥，照多钱花，有了谱儿他好预备钱呀。
唐小春说：“前头有车，后头有辙。你不呆不傻的，一瞅还不明白？”
姜有河听了，登时有点儿肝颤。前两天，他们庄连娶了俩媳妇，彩电、冰箱啥的，整了两汽车。他跟人家咋比呀？这两家的家主儿，一个是乡书记，一个是卖建筑料的个体户，钱都是大鼻子爹——老鼻子啦。
唐小春一瞅，忙问他咋了，姜有河说：“小春，我有几句话，说了你别不乐意。”
唐小春知道他又要哭穷，想少给她花钱买东西，脸一沉说：“说吧你，我有啥不乐意的。”
姜有河说：“俺家穷，因为这，我哥哥今年都三十了，还没说上媳妇。如果你要是再花……”
唐小春听到这儿，不由得“哼”了一声。正巧迎面走来了唐小春的好朋友小青，唐小春一甩脸，丢下一句说：“花个仨瓜俩枣钱就想说媳妇，想得倒美，告诉你，没门！”说完，丢下姜有河一人呆着，拉着小青走人了。
姜有河这个气呀，心说，就冲她这脾气，成家之后，准得三天两头吵闹。一闹，爹娘也得跟着生气。娘好说，爹要是着点儿急上点儿火，还不得背过气去！一想，身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回到家里，往炕上一躺，他便叹开了气。
他妈姜氏一瞅不对劲儿，忙过来问他咋回事。姜有河是孝子，说了怕妈生气，不说又怕妈着急，为难了半天，才把刚才的事儿说出来，完了说：“能花多钱花多钱，她愿意就算，不愿意拉倒。明儿个我就跟她说去！”
姜氏一听，忙劝儿子说：“你别犯傻，该敲打你就得敲打，谁没个脾气呀？泥人儿还有土性哪。再说眼下娶个媳妇多难呀。”
第二天，一家子东摘西借，七拼八凑，给他拿出来三千七百多块钱，把钱替他装进书包，催他去找唐小春。
到了唐家，唐小春见面便问他钱带来没有。姜有河一拍书包说：“拿来了。”唐小春一瞅书包鼓鼓囊囊的，十分高兴。两人骑上自行车，连说带笑地就上了大道。
到了精品商店门口一看，店里要啥有啥。两人一瞅成衣不错，就叫营业员给拿成衣。营业员一件一件从货架上往下拿，唐小春就一件一件地挑，一件一件地试。姜有河一边儿给她打下手，一边儿给人家点钱。买完成衣买电器，买了电器，唐小春又要撕花布。没撕几块，姜有河的书包就要见底，想拦她，又怕她恼。姜有河心说，我的姑奶奶，你千万千万别再买了，不想，他越怕她买，她越来劲。买完布，她又买起了毛巾被。姜有河一瞅钱没了，再不拦就晚了，便说：“有钱不置半年闲，咱们过年再买它得了。”
唐小春听了，特别不高兴，心说，这个主我要是做不了，赶明儿就甭想卡他。不成，说啥我也不能把底儿给他打软喽！一会儿的工夫，唐小春买下的东西在脚边堆成个小山似的，把个姜有河气得，手指着唐小春“你呀……你”的，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来。完了，营业员一拨算盘，一伸手指，把钱数告诉了他。姜有河一看，还得拿一万多块，“哎哟”一声，险些瘫地上。唐小春看了，不但不心疼，反倒叫开了板。
得了，拿钱去吧，不拿事儿没法了呀！姜有河垂头丧气地往家走了。
一进家，姜有河就躺炕上了。家里抽筋拔骨的已经给他凑了不少，再要一万多，还不把家里人急死？他妈姜氏听了一急，“咕咚”一下瘫地上了。姜有河急忙找街坊喊朋友，拴车弄马送母亲上医院。姜家一下乱成了一锅粥。
再说唐小春，自姜有河走后，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回来。一瞅日头，晌午都过了，气得开口便骂起姜有河来。日头平西时，她还没见姜有河回来，心说，妈呀，他别不来了！想罢，心里登时打起鼓来，慌忙对营业员说：“同志，我出去找他去，成不？”
营业员说：“不成，你不能走。你要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堆东西咋办哪？”
唐小春脸一下白了，“那我找人给他捎个信儿去，总该成吧！”
营业员说：“我叫人替你打电话去吧。”说完，就叫另一位营业员给姜有河住的那村打电话去了。
唐小春气得小脸“腾”一下红到了脖子上，忍不住说：“该钱我给你钱，干吗你这是？想把谁当人质咋的？”
那位营业员一点不让步说：“我不管，反正你要是不给钱，就甭想出这个屋。”
两人越说越急，一个想出去，一个不相让，末了动起手来。唐小春一推，不料那个营业员脚下一滑，“吧叽”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脑袋“嘣”磕在了水泥地上，连一声都没哼人就死过去了。边上人看了，便说她把人打死了。唐小春吓得跟小鸡子似的，能耐全没了，打人犯法，杀人偿命，这是板上钉钉儿的事儿呀！她急忙求人送营业员上医院。
在医院人刚安顿好，派出所所长来了。这人连毛胡子，大眼珠子瞪瞪的，瞧了就叫人发毛。他扫了她一眼，问清情由，一声吆喝，要把唐小春唤进镇派出所。
唐小春又气、又悔、又怕、又恨，走吧，不走不成啦。于是，跟随同来的店里人说，一会儿姜有河来了，让他算完账上镇派出所去找她。其中一个营业员听了，说：“姑娘，明跟你说吧，你对象不来了，跟你吹了，这事儿你自己掂量着办吧！”唐小春一听就傻了。
到了派出所，所长扔给她一支笔，几张纸叫她写检查，然后把门一锁，走了。唐小春长这么大也没受过啥磕磨，所长一走，她趴桌子上就“呜呜”地哭开了。
再说，这唐小春一进镇派出所，消息就传到了赵庄她唐小春父亲老唐林的耳朵里。街坊还说了，镇派出所让他明儿个带钱赎唐小春去哪。唐林气得直抽自个儿嘴巴，家里老的少的忙央告他去借钱赎人。借去吧，谁让自个儿养活这么个现眼的闺女呢？老唐林连夜东家西家地全村转了六茬，才借了八千多块，加上自家的现钱也不够一万哪。
天一亮，老唐林就上镇派出所去了。到门口儿一看，好多人一边儿“叽咕”一边儿缩头探脑地朝一间房里瞧。老唐林心说，他们是不是瞧我这现眼的闺女哪？一问，正是，老脸一时都没处搁了。
他找到所长说了来由，所长就把他领那间屋去了。唐小春一见，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爸爸！”
老唐林瞪了她一眼，气呼呼地说：“甭叫我，我不是你爸爸。”唐小春捂着脸，立刻哭起来。
所长在一边儿说：“有啥话你们回家说去吧，咱们先把这档事儿了了吧。”完了，便问他钱拿来没有。
老唐林把钱掏了出来，所长说：“总共一万多块，告诉你吧，光医疗费就一千多！你拿这点儿哪够呀。”
老唐林一听愣了，不由得说：“啥医疗费？”
所长说：“告诉你，她还打坏一个人哪，这钱你不掏行吗。”说完，便把唐小春打人的事由头到尾说了。
老唐林听了，差点儿气死：“你呀你，姜家让你闹得不够，没想，这儿你还给我惹了个大祸！”
唐小春听了，才说了个“我”字，老唐林就把她瞪了回去。
所长说：“别说没用的了，赶紧回家凑钱去吧。”
老唐林说：“这么多钱我没处凑去。”
他说的是实话，真没处凑去。所长说：“告诉你，你别不知足，这也就是人家店，要是赶上别人，还不定咋地呢！”原来，店里的经理知道打架的经过，把责任揽到了自家身上，只让唐小春出了一千多块的抢救手术费，剩下的全都由店里包了。
老唐林听了说：“所长，我不是不明事理，我真没处弄钱去。”
所长说：“那你还领人不领人了？”
老唐林老脸一抹说：“不领啦！”
所长一下愣了：“不领了？不领这人咋办？那么多东西咋办？”
老唐林说：“谁有钱谁领，谁能领归谁。”
唐小春一听，“哇”一声哭出声来。所长一下火了：“你开什么玩笑？严肃点儿。”
老唐林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这么大的事儿我怎么能开玩笑呀。”
所长也没法了，说：“要是这样我也没辙，你爱咋办咋办吧！”说完，一甩袖子走了。老唐林瞪了闺女一眼，跟着出了门。唐小春登时昏了过去。
派出所院子不深，加上临街，里边一吵吵，瞧热闹的就听见了。有个人说：“眼爷，人家老爷子把话丢下了，现在就看你了。”眼爷今年四十七，秃脑袋，红眼儿，成天眼泪叭嗒。这还不算，有条腿还有毛病：一走路，身子一扭一扭的，腿就在地上画圈儿。因为这，一直没说上媳妇。这会儿，眼爷听了，一笑说：“我一个臭放羊的说人家，这不是猴拿虱子——瞎掰吗。再说啦，岁数也跟人家不和呀！”
大伙儿听了，笑了一阵。跟着，又有人逗他：“眼爷，这事除了你，我们谁也领不了她。”
眼爷忙问为啥，那人说：“你有钱，她爱钱；你心眼儿好，她长得好，这不是天生一对儿，地造一双吗。再说了，你要是不领她，这人就得在号子里呆下去了。你咋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眼爷听了，一愣，不由得说：“哟，这么一说我还真得领她去。”大伙儿听了，又一撺掇，眼爷转身就回家拿钱去了。
眼爷富得流油。他们一家俩光棍，年年养一二百只羊，加上他北京的大哥每月还给他邮钱。俩光棍又不会花钱，你说，他钱少得了不？
眼爷到家里拿了两万块现钱，怕不够，顺手又拿了一个三万多块的存款折子，就找派出所所长去了。所长一瞅他来了，便说：“眼爷，咋的？你要在我们派出所显摆你的腿功书法吗？”
眼爷笑嘻嘻地说：“俺就是吃了老虎豹子胆，也不敢上这儿来逞能呀。我是到这儿来领人的。我听说这儿有个闺女，谁领归谁，我就想……”
所长一听，心里直叫妈：天爷，这可真是……嘴上说：“哎哟，没想你这只老蛤蟆也想吃口天鹅肉。你可留神，别打不着狐狸弄一屁股臊！”
眼爷笑着说：“现在改革开放，不是时兴胆子大一点儿吗！”
所长听了，气得直翻白眼儿，办吧，人家家长有话在先。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唐小春呆的屋子，所长便问眼爷钱拿来没有。眼爷说：“真是的，领人不拿钱还成？您说吧，要多少？”说完，把钱跟存款折掏出来，放在所长面前。
一直还蒙在鼓里的唐小春登时傻了，待会儿他要是跟买东西似的，交完钱把我领走，咋办呀？果然，所长点完钱，放人了。唐小春听了，“哇”一下哭了。她能不哭吗？眼爷跟姜有河咋比？眼爷长得猪不吃，狗不啃，做她爹都成。跟他过一辈子，不是活糟贱人吗！可是，这不都是自个儿找的吗？心说，我真应了肉多嫌肥、饭饱闹肚的老言古语了。她越想越觉得对不起姜有河，越想越觉着自个儿没有多大活头儿。
眼爷见她一声不语，一个劲儿掉泪，急忙劝她别哭，跟自个儿家走。唐小春听了，打了个冷战。眼爷说：“怎么？你不愿意跟我走？”
唐小春摇摇头，事儿都到这份儿上了，火炕她也得跳呀！
眼爷说：“愿意，那你就跟我走吧！”
唐小春说：“我有个条件，你把你存折上的钱取出两万来，给姜有河送去，回头你让我咋着，我都依你。”
眼爷和所长全愣了，他们没想唐小春还有这么一手，所长瞟了眼爷一眼，一努嘴，“去吧，别这儿迟固着啦。”
眼爷说：“好。”趿拉趿拉地，走了。
眼爷回来时，唐小春二话没说，站起来，焉焉地就跟他走出了派出所大门。大伙儿见了，就跟瞧新鲜似的，追前跑后地看。有的替她可惜，有的说她没事儿生风，愣把一个好好的对象闹吹了，落到这步活该！唐小春听了，恨不得跳井死喽。眼爷忙劝她说：“甭听他们的，到家就好了。”到家？到哪儿我也不打算活啦！唐小春使劲儿咬住了嘴唇，下了狠心。
可是，一进眼爷家，唐小春愣了。一看，姜有河跟小青正在屋里等他们哪。唐小春看了，禁不住泪流满面，“扑通”一下跪在姜有河面前：“有河，我对不起你！”
姜有河搀起她说：“别难过了，事过去就算完了。”小青和眼爷一瞅，两人重归于好，心中大喜，慌忙走了。
原来，唐小春一进派出所，小青就到处托人给她活动：她找到眼爷，一央告，眼爷立刻答应把人赎出来给她。跟着，她又去劝姜有河，加上派出所所长也偷偷地东说西劝，才有了这么个结果。说实在的，这事儿也就是赶上了这几个好人，要是有一个心术不正的，事情的结果可就难说喽。
（李宝才）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