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这个文件有点荒唐，偏偏碰上个糊涂乡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分配给本乡的二十个火化指标平均分摊到十个行政村，每村两个。
指标到了村里，村干部们有笑的，有叫的，也有跳的，好不热闹！其中最着急的要数月亮湾的村委主任老杨了。
月亮湾自从老杨当选村委主任六年来，年年评上先进，前年又跨进了小康村的行列。如今下来个“火化指标”，这不是个有劲使不上的难题吗？谁都知道，死不死人并不是哪个说了算，既无法动员，又不能鼓励，只能听天由命。要是一年不死人，又来个“一票否决”，那今年的先进牌子不就“飞”啦？！
幸亏五一节那天，杨老五儿子结婚，他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酒，半夜里脑溢血归了天，总算给村里完成了一个火化指标。还有一个指标本来寄希望于五保老人韩家全，因为去年下半年他得病时，医生就给他下了“死刑缓期一年”的判决，可他不但不死，今年下半年反而一天天好起来了。不用说，靠他完成指标是靠不住了。眼看元旦就要到了，全村竟没有一个人有马上就要死的迹象，这可把村委杨主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杨主任是个荣誉感极强的人，他知道月亮湾样样工作都跑在前面，先进牌子是稳捧的，哪甘心因一个火化指标而被“一票否决”！他左思右想，觉得时间紧迫，不能再等了，必须主动出击！于是他便找到村里的会计说：“哎，人家都叫你‘鬼点子’，说你主意多，神通大，现在我要你在三天之内找到一个死人，跟死者家属商量好，由我们出钱火化，只要将火化单给月亮湾抵任务就行。”
“鬼点子”听完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县里下了火化指标，各个乡镇都在狠抓完成，死尸一下成了紧俏货，谁肯把火化单让给别人？这条路绝对走不通。”
杨主任挠着头皮说：“为了保住我们村的荣誉，你总得想个办法呀！在这节骨眼上，你这‘鬼点子’不拿出点子来还行？”
“鬼点子”确实点子多，两眼一眨，说道：“村长放心，这事我有办法。”
“好啊！啥办法？”
“你给五百块钱，我保证办好。”
“你去火葬场开后门搞假火化单？”
“不行，虽说那里我有熟人，但头儿管得很严，后门难开。”
“那你还有啥办法？”
经不住杨主任再三追问，“鬼点子”终于说：“村长，我的办法很简单。刚才我路过韩大友家门口，看见他家那只大狼狗死了，我们不妨花点钱将它买来，经过伪装，拉到火葬场去火化，不就解决问题了吗？”
杨主任一惊：“到了火葬场不会露馅？”
“不会，我有个铁哥们在火葬场当焚尸工，只要送两条烟给他，求他开只眼闭只眼，将狗送进炉子就万事大吉。”
杨主任知道这样弄虚作假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又一想，万一露馅了也没啥了不起，反正是逼出来的。要说错，下达火化指标先错，我弄虚作假后错。于是他当即掏出一叠钱给了“鬼点子”，说：“那好，这事就拜托你了。”
“鬼点子”立即行动，买来了死狼狗，又下了很大的功夫将狗装扮成人，然后盖上了白被单。他忙活了整整一个晚上，觉得没有破绽了，这才草草吃了点早饭，便直奔乡政府开火化证明去了。
他来到乡政府办公室，说明了来意。文书问他：死者姓啥叫啥？是男是女？年龄多大？怎么死的？对于性别、年龄、死因都好办，唯有这姓名有点麻烦。但“鬼点子”毕竟点子多，眼睛一眨说出“韩家犬”三个字。“犬”就是狗，而且是从韩大友家买来的，不是韩家犬吗？但文书将“犬”听成“全”，就顺手写成了“韩家全”。
“鬼点子”拿了证明，又马不停蹄地去了火葬场，用两条烟捅开了铁哥们的路子，并商定傍晚时将狗尸运到火葬场。他办完这一切，已经时过中午，草草吃了碗面条，便赶回来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因为到乡政府开证明开出了个大问题。
原来“鬼点子”拿了证明前脚刚离开乡政府，乡长后脚就来到办公室，向文书了解火化指标完成情况。文书说：“本来还差两个，多亏前天有个男人因夫妻吵架自杀身亡，今天月亮湾又死了个七十九岁的五保老人韩家全，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你可以放心了。”
乡长一听，惊得差点跳起来。你猜为什么？原来月亮湾的这个韩家全，与现任汪副县长有特殊的关系。那还是60年代，汪副县长的父亲在月亮湾下队工作时被毒蛇咬伤，危在旦夕，多亏韩家全用草药搭救才转危为安。救命之恩，终生难忘，汪副县长的父亲在临终时再三叮嘱儿子莫忘此事。汪副县长也曾多次问起韩家全的情况，并托乡长代为关照。如今老人去世，当然应该向汪副县长通报一下，于是就打了个电话向汪副县长报丧。谁想汪副县长接到电话之后，当即表示要来月亮湾吊丧。乡长又急忙打电话告诉月亮湾的杨主任，要他马上布置好韩家全老人的灵堂，作好接待汪副县长的一切准备。
这下全都乱了套，不知汪副县长一到，还会捅出什么娄子来呢。但事情到了这一步，既刹不了车，也转不了弯，只得硬着头皮把戏演下去。杨主任说：“纸包不住火，做假终究要露馅。我倒不怕汪副县长，因为我们做假是他们那不科学的火化指标逼出来的，他知道了更好。问题是我们借用了韩家全的名字，老人若知道了，那对他是很大的伤害。因此灵堂要离村远一点，放到茶厂里去，不挂横幅，不摆花圈，绝对不能在灵堂里出现韩家全的名字。到时间汪副县长若批评我们不隆重，我们就说村规民约里有一条：红白喜事一律从简，不得大操大办。”
按照杨主任的指示，“鬼点子”立即叫了几个人帮忙，偷偷布置起灵堂来了。
下午三点刚过，汪副县长在乡长的陪同下来到了月亮湾。前面一辆轿车，后面一辆工具车，工具车上装着个大花圈。车子在村口停了下来，可是这一停却停出问题来了。
村里一见来了小汽车，知道来的不是干部也是大款，而且车上还装着个大花圈，这就证明村里死了人，而且死的还不是一般的人。那么，究竟是谁不声不响地死了呢？为了弄清真相，大家都拥去看花圈，一看才知道是韩家全死了。
人多口杂，消息一下子在村里传开，而且很快传到了韩家全的耳朵里。老人一听愣了，心想，我活得好好的，怎么说我死了呢？他决定要弄个明白，于是急匆匆找到茶厂里。
茶厂门外围着许多人，正在议论纷纷。大伙一见韩家全就说：“韩老爹，快进去看看，县长正向您老人家致哀呢。”
韩家全骂道：“哪个狗日的想咒我死呀？”说着进了茶厂，抬头一望，果然躺着一具白布盖着的尸体，尸体前面放着个大花圈，上面写着“韩家全老爹千古”七个大字。他顿时怒火中烧，顺手操起根木棍，上去几棍子将花圈砸了个稀巴烂。他还不解气，又一把撕去了盖尸体的白被单，原来被单下面是只经过精心伪装的死狗！
事情到此真相大白，乡长和汪副县长拂袖而去，村委杨主任又是检讨又是道歉，做了韩家全两天工作，才将他的怒火平息。接下来杨主任又写好了检讨书，等待处分。他等啊等，等了足足十天，才等来了一个红头文件，县里决定：取消火化指标。
火化指标虽然取消，“一票否决”也已作废，但月亮湾的先进还是没有评上。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弄虚作假。
（刘庆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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