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郊公路边有一家小饭店,店主叫路不平,人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是腿跛。路不平这人挺怪的,他腿跛吧,还把店里每一双筷子都弄成一长一短,把每一张椅子腿都弄得长短不齐,把每只碗碟都弄有缺口,还给自己的小店起了个怪名字,叫守缺小屋。
但他为人诚实本分,饭菜烧得清爽实惠,那些靠工资卖力气吃饭的,宁愿绕点路,也要到他的小店里来吃饭。而那些吃惯了山珍海味,又不掏钱的主儿们,则对小店不屑一顾,路不平既赚不到他们的大钱,也不会被他们白吃白喝,因此他的收入如江南梅雨,不大,但点滴入地,渐渐地积攒起了一些钱。于是,他就想找个媳妇,使日子过得更有劲头,店里也好有个帮手。但他的择偶标准也挺有意思,敲锣打鼓地要找“三心牌”的,哪三心呢?干起活来省心,别人看了恶心,搁在家里放心。
这天深夜,外面下着面条般的大雨,睡梦中的路不平突然听到有人敲门。他忙披衣起来,并不开灯,悄悄摸了把菜刀攥在手里,然后从门缝中往外看,但黑灯瞎火的,根本看不到人。侧耳听听,敲门声还在继续,于是他稳稳神,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打开了门。地上有个黑影,路不平伸手拉亮了路灯,只见一个姑娘趴在地上,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一身血水,把身边的水洼都染成了暗红色。路不平吓了一跳,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姑娘操着浓浓的四川口音说:“我是被人拐来的,路上跳车逃跑时摔伤了腿。麻烦大哥救我一救,我会报答你的。”
路不平探头朝路两端张望了一下,见雨很大,天黑沉沉的,不见一个人影,他又借着灯光,仔细地看了看姑娘的脸,然后一声不吭地伸手抄在她腋下,把她拖到马路边撂下,扭身回店,“咣”地把门关上了。
姑娘好像对见死不救的人见得多了,所以对路不平的举动丝毫没表现出意外和愤怒,她一声没吭,只是绝望地趴在泥水里。
过不多时,一辆面包车急驰而来,到了姑娘跟前停下,接着从车上下来两个抬着担架的护士,架起姑娘就往车上送。
这时路不平又从屋里出来,塞给那姑娘一叠钱,说道:“别再来了,啊。”说完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姑娘拿着那叠钱,只说了一句:“你……”
原来,路不平一看姑娘人长得太漂亮,就不敢把她拖回店里,他觉得姑娘一身泥水,总得给她洗洗擦擦吧?黑夜之中孤男寡女的,处理起来多有不便。因此他就把她拖回路边,回屋后打电话叫了辆救护车,把她送医院处理。他想到姑娘是被拐来的,身上一定没钱,犹豫再三,终于咬咬牙,给了她一千块钱,让她治伤。
路不平拍拍手回到床上,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虽然有点心疼钱,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想,要是姑娘长得丑点,他就会不断地拿着鲜花水果到医院去看望看望,可是她长得太漂亮了,这样的女人咱惹不起,看望什么的就免了吧。
谁知第二天,路不平的小店刚开门,那姑娘脚上打着石膏,坐了出租车又回来了。而且经过梳洗打扮,她比昨晚更漂亮,更加清秀逼人。连一向不敢正眼看漂亮女人的路不平,也觉眼前一亮,暗自心动。但理智马上告诉他,这样的女人就像一件稀世珍宝,普通人拥有它只会招来祸端。所以他表情冷淡地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姑娘说:“我听说住院花的钱,每天吃药打针加上这费那费要八十多,我不想把好好的钞票扔在医院里。我想在你这里养伤,这样你既做了好事,花的成本又小得多。等我伤好了给你打工,还了你的钱,我再挣点路费回家,要不要得?”
路不平心说:要不得!你这么漂亮的人在我店里,要不了几天准有流氓来滋事。但这话他说不出口,只好说:“小姐,你被人拐来,你家里人不急吗?不如你先打个电话回去?”
姑娘说:“我不叫小姐,我叫幺妹。我家也没电话。他们晓得我出来打工,也不会急。”说着,不管路不平乐不乐意,就指挥出租车司机从车里往店里搬东西,什么太空被、化妆品、牙刷牙膏洗脸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最后竟然还有一张行军床。路不平见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真是豆腐掉到灰窝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也只得如此了。
路不平的小店只有一间里屋,平时兼作仓库和卧室,现在这女子硬要住进来,路不平怕男女同处一室,会惹来麻烦。所以他把自己的铺盖一卷,搬到邻居刘腰儿的店里。
这幺妹还真勤快,不等脚伤好,就要上班。路不平学着四川腔笑问:“你会干啥子?”
幺妹二话不说,小围裙一系,抄起菜案上的刀“啪啪啪”一剁,嘿,那娴熟的刀法把路不平都给震住了。路不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问:“你原来就是干这个的?”
幺妹笑道:“哪里,我以前在家里剁猪草。”
飞来的乱子
幺妹虽然是剁猪草出身,川菜还是烧得蛮好的,所以路不平的小店里又添了几个新品种,像酸菜鱼,麻辣豆腐什么的。加上幺妹人漂亮,性格泼辣,手脚利索,小店的生意眼瞅着一天天好起来。幺妹瞧在眼里,笑哈哈地说:“路老板哪,看不出你平时赖模憨样的,板眼还不少嘛,质量向上,眼睛向下,这法子硬是要得!要是把我们的小店迁到闹市,我再把我们家乡的小姊妹带来几个……”
路不平紧皱眉头打断了她的话:“得得得。你要搞搞清楚,这是我的小店,不是我们的小店!你少吃点咸萝卜淡操份心,那脚兴许就好得快点儿。等脚伤好了赶紧给我走人,省得我整天提……”路不平把“提心吊胆”说到嗓子眼儿又噎了回去。
几天后,路不平见幺妹的脚伤一好,就立刻给幺妹开工资,要她快走。幺妹又是软语央求又是撒泼耍赖,路不平硬是不改口。幺妹火了,把围裙扯下来使劲儿一摔,说:“我晓得你那死脑壳里想的啥子:红颜祸水。你是怕我给你带来麻烦是不是?好,我走!哼!还算个男人哩!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她钱也没拿,进了里屋乒乒乓乓收拾东西去了。
路不平坐在店堂里,心烦意乱地拖过菜筐拣菠菜。拣了没两把,扭头看看幺妹还没出来,随手把菠菜狠狠地摔在筐里,垂下头来,轻轻叹了口气。
“路老板叹什么气呢?有什么不如意的,给兄弟说说!”
路不平闻声抬头,一看来人,身穿警服,却敞着怀,心里不由暗叫一声:坏了!猫来了!他赶忙站起身来,大声招呼:“哟!范三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这个范三哥,大名范为民,是派出所所长的独苗公子。他仗着他爹是个神通广大、有权有势的角色,平时吃喝嫖赌,为所欲为,是本地有名的花花太岁。他爹给他在所里安排了个工作,他只是到月去领一份薪水,平日里啸聚了一帮地痞吃喝玩乐,到街上,瞅谁不顺眼就揍谁。
范三根本没把路不平当碟豆,开口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我听说你这儿来了个四川漂亮妞,麻辣豆腐做得挺好,我是专门来吃她的豆腐的,哈哈。”
路不平忙不迭地从柜子里取出一条珍藏的“一枝笔”香烟,整条地双手捧给范三,赔着笑脸说:“哟!三哥,您的消息一向挺灵的,这回是怎么了?这妞儿已经走了。”
范三笑了笑,顺手从餐桌上抓起一双方便筷,在手里玩了一圈,突然“啪”折断了一根,说:“路不平,我范三这人仗义,见你是个残疾人,又老实,平时没找过你的麻烦。可是你要是骗我,我也不封你的门,也不砸你的店,只把你那条好腿再给你修理修理就行了。你看怎么样?”说着把手里的方便筷竖在桌上,用手指摁着另一头,慢慢地摁下去,摁下去,终于,剩下的那根筷子也“啪”地断了。
路不平吓得脸都变色了,一边连连点头哈腰,一边说:“哈哟,瞧您说的,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哪。那川妹子跌伤了腿,又没钱看病,我见她长得挺水灵的,就让她在我这儿边打工边养伤,思谋着能占点儿便宜。嘿,那妞儿的腿可真白!可是他妈的,她的麻辣豆腐也真是又麻又辣,辣得我不敢沾边儿。那妞儿见咱不怀好意,伤还没完全好就飞了。唉!早知咱没有金刚钻,我就该把这妞儿给您送去呀!唉!不知便宜了哪个四川佬了。您进来的时候我正为这个叹气呢。”
范三说:“不对吧?我好像听人说你喜欢丑女人,打出旗号要找个‘三心牌’的,怎么忽然间兴趣就变了?”
路不平说:“说句不怕您笑话的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人儿谁不喜欢哪。我只是没您那本事,找个漂亮的怕保不住,才要找个‘三心牌’的。”
范三仍不太相信,他站起来把那条烟放在鼻子边嗅着,两只眼珠子骨碌碌转着四处寻摸,当他踱到里屋门边时,突然把头伸了进去。路不平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心想这下完了,这小子准会进屋去搜了。情急之下,他抬起胳膊往案上一拂,只听稀里哗啦一阵响,一摞盘子全摔在了地上。
幺妹压根儿没想走,也没躲。她正坐在行军床上想主意,看怎么能留下来,听见范三进来,路不平挖空心思给自己打掩护,她是又感动又好笑。感动的是路不平这么点儿的兔子胆,又不准备娶自己,却敢冒着仅剩的一条好腿被修理的危险,为自己打掩护;好笑的是路不平看似忠厚,说起下流话来竟也跟真的似的,足见这小子是有贼心没贼胆儿。幺妹想,这光天化日之下,谁再厉害,还能反了吗?再说躲的话,躲到什么时候算了?俊服务员也不能怕见客人哪。这么想着,幺妹就站起来准备出去,把这事揽下来,省得过后这个什么范三找路不平的麻烦。
这当儿范三的头伸进来,两人闹了个脸对脸。范三一看幺妹,不由呆了。直到他猛听背后“哗啦”一响,才回过神来。他当即抓住这声“哗啦”的机会,装出受惊的样子,把头慢慢地往回一缩,装作后脑勺撞在了门框上,嘴里大叫一声:“啊哟!碰死我了。”向前一扑,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幺妹,又趁幺妹倒退之机用脚一勾,把幺妹勾得失去重心,一下倒在行军床上。范三顺势扑在她身上,嘴里叫着:“我的头撞晕了,我晕了,我晕了……”手却在幺妹身上上下乱摸起来。
路不平跑过来拉范三,被范三一伸腿踹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哗哗啦啦”带倒了米缸面盆油瓶醋罐一大片。路不平从地上爬起来,顺手抄起来一根擀面杖,咬了咬牙高高举起。幺妹一边抗拒着范三,一边叫道:“路大哥,使不得!”
范三回头一看,见路不平举着擀面杖,就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说:“路不平,你敢吗?有胆子就照爷爷头上来一下,打别的地方是孬种!不敢就给我乖乖地出去玩会儿,爷们少不了你的好处。”说罢又把手伸向幺妹的胸脯……
路不平举起的擀面杖迟疑了一下。可是当他看到范三的爪子伸向幺妹的胸脯,再也按捺不住,一咬牙一闭眼,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哟”“哟”两声惨叫,路不平睁眼一看,只见幺妹抱住自己的胳膊,在地上打滚;而范三则双手捂裆,也在地上打滚,叫得像杀猪一样。
路不平见幺妹痛得厉害,赶紧过去把幺妹扶起来,颤抖着手去捏了捏幺妹的臂骨。见幺妹的臂骨断了,路不平一边自责,一边满屋子打转转。幺妹见他手里还掂着那根擀面杖,“扑哧”一笑,说:“你是不是没打过瘾呀,还掂着它?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是我自己伸手挡的擀面杖。”
路不平大奇:“你,你疯了?”
“哪里哟,我清醒得很。我用胳膊挡擀面杖有三个好处:第一,免得出人命,要是出了人命,往后日子咋过?第二,可以试出你英雄救美的决心,我可不想嫁窝囊……男人。”说到后两个字,幺妹脸红得低下了头。这时她痛得豆大汗珠直往外冒,却是满脸幸福的表情,显然她对路不平这一擀面杖的力道挺满意。
这时,路不平见范三已痛得晕了过去,知道这事已不能善罢,就一边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一边问幺妹用胳膊挡擀面杖的第三个好处?幺妹说:“第三个好处,就是我又可以坐救护车了。路老板,你是不是再塞给我一千块钱呀?”
不一会儿,警笛声响成一片,警车、救护车都来了。范所长一看儿子痛得那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扭过脸来狠狠地盯了路不平和幺妹一眼,然后招呼人把范三抬上救护车。看看左右没人注意,抬手扇了儿子一个耳光,低声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挥挥手就要让救护车走。
这会儿,隔壁刘腰儿也过来了。他本来就不相信幺妹,可是眼下他见范所长这种明显的偏袒气不过,就在旁边喊道:“你儿子是人,人家姑娘就不是人?为什么不让这姑娘也去医院?”
这时同来的派出所指导员老杨说:“范所,这姑娘也伤得不轻,就让她也去吧?”
范所长一脸不高兴,可又说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好挥挥手:“去吧,范文明、卜爱民,你们俩跟着去,别让犯罪嫌疑人逃跑了。”这范文明和卜爱民是范三的堂兄表弟,靠了范所长的树荫,在派出所当联防队员。
幺妹一听就不乐意了,指着范三问范所长:“你是这流氓的爸爸?派出所所长是流氓的爸爸?”这话引得围观者一阵哄笑。幺妹接着说,“那这案子你可办不得,我好像听人说现在有个啥子回——回民制度?”
老杨纠正说:“是回避制度。”
幺妹其实知道是回避制度。她见范所长神色不善,心知在他手下没好果子吃,便故意装老土诱他们说出来,好让范所长回避。一听老杨说出来了,立刻紧紧抓住:“噢,原来你们知道回避。那他办他儿子的案子该不该回避?”
老杨两手一摊,看着范所长。路不平碰了碰刘腰儿,冲他晃了晃大拇指,意思是说:咋样?我挺有眼力吧?刘腰儿也觉得给幺妹这么一挤兑,范所长是不好插手管这个案子了。
不料范所长面不改色,挥手让范文明和卜爱民把幺妹拉上救护车先走,再让手下把路不平押上警车,然后对围观者说:“这和回避不相干。范文明同志是奉命前来调查一起拐卖妇女案件的,而这是一起严重的袭警案件。请大家放心,我们会秉公处理的。”说罢就指挥人勘察现场,把碎了一地的盘子罐子拍了照,那条“一枝笔”高档香烟和擀面杖也被装入塑料袋充当证据。做完这一切后,他便赴医院看儿子去了。
“天堂”的日子
路不平被押到派出所,一个警察过来履行公事似的录口供,路不平就一五一十如实地说了事情的经过。他回答完毕,就迫不及待地问:“警察同志,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店里还挂着今儿早晨才买的二十斤猪肉、十斤豆芽、五斤豆腐和各色蔬菜哪!”
警察仔细看了看路不平,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倒产生了一点儿怜悯,说:“我们只负责调查,起诉由检察院管,宣判是法院的事。慢慢等着吧。”说完“咣啷”带上门走了。
路不平半生坎坷,已经习惯了逆来顺受,随遇而安。他想慢慢等就慢慢等吧,可干等着也闲得慌呀,不如练练刀法吧。当老板的刀法还没打工妹好,说起来也怪丢人的。一想到打工妹,幺妹那句“我可不想嫁窝囊的男人”的话又回响在耳边,幺妹娇羞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路不平似乎完全忘了眼下的处境,他的嘴角竟露出了微笑。
正当路不平扎着马步,一手虚按苦瓜,一手虚握菜刀,嘴里“嗒嗒嗒”苦练刀法的时候,范所长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卜爱民。两人一进屋,就“咣”关上了门。
范所长说:“路老板,你好哇?今儿晚上是我值班,你有什么事,就跟我说,我们保证服侍得您满意。啊,哈哈!你还没吃晚饭吧?”
路不平知道他来准没好事儿,一边往墙角退缩,一边敷衍着:“还没呢。你从医院回来了?范三哥没事吧?你看今儿这事弄得,唉唉……”
路不平一提到范三,就见范所长眼里闪过一道阴毒的寒光,吓得他后脊梁一阵冰凉。范所长阴阴地说:“托你路大老板的福,我儿子的睾丸被摘除了。也就是说,我姓范的断子绝孙了!”说到这儿,范所长的嗓子里“骨碌”一响,停了老大一会儿,又说,“我看你打问我家范三是假,你真想打问的,是你那漂亮的服务员吧?我本不想告诉你的。可是我不告诉你吧,怕你急;真要告诉了你,只怕你更急。你说我是说还是不说?”
路不平一听这话,突然往前一冲,冲到范所长的跟前,急切地问:“她怎么了?”
范所长说:“你看你看,让我说着了不是?告诉你,她没事,胳膊打上石膏,跟我一起回来了。现在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儿范文明正在隔壁屋子里做她的思想工作呢……”
没等他话说完,路不平骂了句:“畜生!”跳起来猛地一推他,就要夺门而出。范所长要的就是这,他一闪身,一伸腿,就把路不平绊了个跟头。他歪了歪嘴,卜爱民立即扑上去,大声喝道:“路不平,你想逃跑吗?啊哟哟!你还敢打人!”边喊边摁住路不平就是一顿饱揍,直揍到路不平动弹不了才住手。路不平浑身痛得就像火烤。他肉体痛,可心里更是疼得淌血!他知道幺妹落到范文明手里,跟落到范三手里差不多。他心里火焦火燎地挂着幺妹!
到了这会儿,路不平才体会到,为什么进来过的人都把这儿叫人间天堂。原来这儿和天堂一样,过一分钟就像过一天,过一天就像过一年啊!
正当路不平身心深受这天堂煎熬时,突然听到那边屋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听声音却不是幺妹。
卜爱民跑过去一看,赶紧回来向范所长报告:“舅呀,可了不得了,范文明的舌头被那四川妹咬下来了!”
原来,幺妹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女子,从医院来到这里照吃照睡。范文明进来的时候,她正做着把守缺小屋挪到闹市区去的美梦呢。按范所长预先教的,范文明很文明地敲了敲门,把幺妹叫醒,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了讯问。问她是不是被拐来的,路不平是不是逼她卖淫,她和范三是不是被路不平打伤的。幺妹没料到他们会给路不平安这么大的罪名。她两只眼睛定定地望着对方问道:“我要是招了,你们放不放我?我想回四川老家,再也不想到你们这儿来了。”
范文明说:“按政策,像你这样的受害者,我们是要专人护送你回到家乡,和父母亲人团聚的。这样的差我就出过好几次。唉呀,你们四川真不愧是天府之国,满山的山桃花,满街的小吃,我去了都不愿回来了。还有那种亲人团聚、抱头痛哭的场面哪,每次都把我感动得了不得。”
幺妹听着听着,突然咧嘴大哭起来:“我说……我说……”接着就按范文明提示的意思说了。
范文明做完笔录,让幺妹签上字,两人相视一笑。范文明怪声怪气地说:“我家三弟没福气,不过眼力还是有的,你瞅他相中的小妞多水灵啊。我和三弟是兄弟,不如我来替三弟完成一下他的心愿?啊哈哈哈……”一边说着,一边就把幺妹的手反铐在椅子背上,把脚捆在椅子腿上。
幺妹娇声腻气地说:“警察哥哥,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其实你不必捆我的。”
范文明说:“我知道,你是个麻辣烫的角色,就是你把我三弟的宝贝给顶了一家伙,使他成了废人。我可不想学他的样儿,咱们还是保险点儿好。”他边说边又仔细地检查了幺妹捆得牢不牢,等他自认万无一失了,这才搓搓手,坐下来享受他的美餐。用他的臭手摸她的脸,捏她的腿,最后竟撅着臭嘴来亲幺妹。幺妹手脚不能动弹,只好剧烈地左右摇头。范文明伸出两只手捧住幺妹的头,结结实实地吻了下去。只听“咯嘣”一下,幺妹一口把范文明的舌头咬了下来。
范所长低声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还不快送医院!”
卜爱民扭身进屋,抱起范文明慌手慌脚地就往外走。范所长见他那手忙脚乱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慢着,你毛手毛脚的,还是在这儿守着吧,我带他去。那半截舌头也带上,看能不能接上。”又附耳交代,“明儿一早,有人来给这四川妹办理取保候审,你就办给他。”说罢也不管卜爱民满脸迷惑不解的样子,转身把范文明的警服脱下来,开车走了。
次日清晨,果然有个黑黑瘦瘦的男人来到派出所,要求保释幺妹。卜爱民一看,认识,是东城的人贩子。卜爱民仔细一想,不由得对舅舅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川妹子已有口供,不怕她再翻供;而且这小妮子伤了舅舅家两个人,舅舅自然要给她点颜色看看,把她远远卖到边远山沟里,既报了仇,她也翻不了供,舅舅还能弄俩钱花,那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主意呀。卜爱民给人贩子办好手续,领着他来到关押幺妹的屋外,开了门,对幺妹说:“你运气好,有人来保释你了。你要是能在这儿再呆一天,嘿嘿!”
幺妹本已站起,听他这么一说,又抱着膀子坐下了,说:“好啊,我就在这儿呆个十天半月的,看你能把姑奶奶我怎么样。你去对那来保释姑奶奶的人说,姑奶奶还是黄花闺女,还没得这么孝顺的儿子。”
卜爱民听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人贩子在外边咳嗽了一声,幺妹听了立即态度大变,说:“要我走也行,不过有条件。”
卜爱民说:“嘿,变成我求你了。说来听听。”
幺妹说:“我得见路老板一面。”
卜爱民赶紧就坡下驴,说:“好,我就喜欢有情有义的人,索性成全你。”说罢把幺妹领到路不平的门前。
幺妹过去拍拍铁门,喊了声:“路大哥!”路不平昨儿被卜爱民打得眼肿得睁也睁不开,他听见有人喊他,抬起头,用手指费力地把眼皮撑开,这才见到幺妹。
幺妹见路不平这个惨样,心中一阵难过,但她抿了抿嘴,脸上神情旋即刚毅起来,说:“行了,别酸了。有人来保释我,把你的存折密码给我。”
路不平冷不防幺妹提出这个要求,不由心中犯了嘀咕:我现在没有人身自由,你把我那点儿血汗钱一股脑儿取出来跑了咋办?但他只愣了一会儿,一咬牙,心说:这一把老子赌了!如果她心中有我,这钱也飞不了;要是她骗我,就让她走好了,反正到那时我的魂儿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于是,挣扎着爬起来,附耳对幺妹说了。
幺妹记下,握了握他的手,转身离去。
煮熟的鸭子
八点钟,老杨来上班了。他一见路不平的样子,吃了一惊,忙问卜爱民怎么回事。卜爱民正腿跷在桌子上抽烟,见老杨问,便面无表情地撒了个谎说:“这小子夜里想逃跑,给范所长制服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呗。”
老杨再问那四川妹,竟说给取保释放了。老杨气得手打战,心说这派出所成你们家厨房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做!但他再也不说什么,拿起相机“咔嚓”、“咔嚓”就给路不平拍了十几张照片,又打电话要局里的法医来验伤。卜爱民见了这才害怕起来,偷偷溜出屋给他舅范所长打电话。
范所长听了,不火也不慌地说:“一准是你小子大大咧咧,对老杨头说话时不够恭敬,把咱们老杨同志给惹火了。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为人两样宝,好马快刀。马是当面拍马,刀是背后下刀。好好学着点儿,小子。”
卜爱民一边答应着,一边不放心地问:“那老杨头这……”
范所长不耐烦地说:“随他的便!他还能咬了老子的卵去。”说罢“啪”地把电话挂了。再说老杨气鼓鼓地拿着照片和法医鉴定来到市局找到马局长,说到一半,门岗来电话请示,说有一个报社记者,听说范所长公汇报报私仇、刑讯逼供,他特来就此事采访马局长。
马局长干脆利落地说:“不见!”放下电话,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老杨,说:“老杨啊老杨,你来这个所虽说时间不长,可你是多少年的老公安了,怎么不知道轻重?来反映情况就反映,可不该把这事捅给新闻界!”
其实,这不关老杨的事,是卜爱民见老杨在整材料,立即告诉范所长。范所长知道马局长最害怕家丑外扬,就故意请了他的一个当记者的哥们儿来采访。
老杨挨了一顿冤枉批评,却不气不火,对马局长说:“你说是我捅给新闻界的?”马局长“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那我可不能白背黑锅。”老杨说着,站起来抓起局长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打,“喂,是报社吗,我这里有一些照片,在公……”
一句话没说完,马局长冲过来抢下电话,扣上,说:“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你,行了吧?”
老杨说:“行。那这打人的事怎么处理?长个脓疮,老这么捂着,越捂越大,对您也没啥好处吧?”
马局长说:“那也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得让局里调查清楚再说吧。”
老杨说:“那好。局长您也知道我脾气急,有时半夜三更想起来这事也会打电话问问情况。为了不打扰您休息,您最好把电话和手机都换了。”
马局长咧咧嘴,说:“那倒不用。你想半夜三更了解情况,我半夜三更打电话给你总行了吧。”边说边站起来把老杨推出门外,正准备关门,老杨又推开门伸头进来说:“为避免类似事件发生,我建议把路不平移往看守所关押。”马局长说了一声“行”,就“砰”地把门摔上了。
路不平刚转到看守所,刘腰儿就提着一包换洗衣物来看他。路不平见他两个眼圈都青了,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刘腰儿淡淡地说:“大概范所长见我折腾得挺欢,就叫人把我修理了一顿,算是给老子加加油。”路不平听说刘腰儿为自己也挨了揍,顿时一脸歉疚。刘腰儿以为他还要对自己说些感谢的话,没想到路不平问的却是:“不知道幺妹挨打了没?也不知她给谁保释了出去,我真怕她遇到危险!”
一听路不平关心那四川妹,刘腰儿顿时火冒三丈地吼起来:“你还惦着那婊子呢?人家把你卖了,你还帮人家数钱!”
路不平知道刘腰儿不相信幺妹,但从没如此口出恶言,忙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刘腰儿说:“你知道派出所为啥把她放了吗?因为她配合得好!在她的关照下,你老兄现在集拐卖妇女、逼迫妇女卖淫、故意伤人、袭警于一身,就算不枪毙你,也得判你个无期吧?”
路不平连连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幺妹顺着他们说,是想留着青山好烧柴,等她把一切处理好,她一定会回来翻供的。她一翻供,一天的云彩就都散了。”
刘腰儿说:“她不会回来了!你知道她是谁吗?”
“是谁?”
刘腰儿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我把我在派出所门外看到的原原本本说给你听,你听了也许就明白了。”
原来,路不平前脚被带走,刘腰儿后脚就跟到了派出所,警察不让进,他就在门口蹲着。一直泡到天黑,也没打问到什么。他垂头丧气地回家时,路上被一帮人截住揍得鼻青脸肿。
第二天一大早,刘腰儿心想既然有人揍我,说明有人不高兴我这样做。反正也没别的路子好走,那咱就让他怎么不高兴怎么来吧。于是,他又来到派出所。
他来到派出所没一会儿,就看见幺妹吊着胳膊和一个黑瘦汉子走出来。刘腰儿心中一动,也不上前招呼,偷偷在后面跟着。没走多远,就听那黑瘦汉子说:“钓了一个多月,总算把路不平这小子的存折密码搞到了。”
幺妹说:“我还断了条胳膊断了条腿,分钱时可得多给我一份儿。”
黑瘦汉子纠正说:“就一条胳膊!你那腿断是装的。怎么,演戏演到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吗?别唆了,快点走,咱取了钱马上远走高飞,免得夜长梦多。”
幺妹回头看了看,刘腰儿赶紧缩在墙角。幺妹附耳对那黑瘦汉子说了几句,两人拐进了居民区的小胡同。刘腰儿想人赃并获,所以并不急着报警,想等这对狗男女进了储蓄所,把他们堵在里面再报警。
拐过一个弯,看不见他俩了,刘腰儿紧走几步撵上去,谁知刚拐过弯,就听幺妹大喊一声“砸”,那黑瘦汉子手里拿着半截砖迎面砸来。眼看砖是躲不开了,刘腰儿索性往前一扑,把头扎在黑瘦汉子的怀里,拦腰抱住他,跟着脚下使了个老树盘根,两人都倒在地上。经过一番厮打,刘腰儿翻了上来,骑在黑瘦汉子身上,把他的双臂反剪过来。那黑瘦汉子想找幺妹帮忙,可已不见了幺妹的影子。
黑瘦汉子说:“你抓住我有什么用,那川妹子既有存折又有密码,这会儿只怕已跑到银行了。”
刘腰儿一愣神,那黑瘦汉子趁机把他掀翻在地,爬起来就跑,边跑边喊:“你快去追那川妹子吧,晚了你朋友的钱可就没了。这丫头想独吞,故意出声示警让你我厮打,她好把咱俩都甩开。”
刘腰儿一想不错,就急急奔到银行挂失。可是跑到银行,刘腰儿才忽然想起,自己连路不平的账号都不知道,怎么挂失啊?听刘腰儿这么一说,路不平终于明白了幺妹以胳膊挡擀面杖的第三个真正好处:原来她是不想把事态扩大,以便于取保候审时骗自己,一旦得手后她就脱身逃走!这么一想,路不平突然“哇”放声大哭起来。
刘腰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也不再劝他。刘腰儿知道,路不平的钱虽说来之不易,但他却不是个一文钱看得跟大锣似的人。他现在放声大哭,肯定不是为了钱,而是他在那四川妹身上动了真情,现在是真伤心了。等路不平哭了一阵,刘腰儿说:“你在这儿没啥事,愿意哭有的是时间,我可不能在这儿看你哭。我得给你跑跑去,他妈的姓范的是老公安,他安在你头上的罪名只怕是螺丝帽上锈,不容易拧脱咧。不过甭管他上锈不上锈,你得相信山再高遮不住太阳,雪再大埋不住死人,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他又看看旁边的看守,说,“这儿的看守同志待咱真不错,让咱想说啥说啥,还让咱唆这么长时间。你在这儿我放心,你得相信什么时候都是好人多,哪朝哪代都是正义战胜邪恶!”
刘腰儿说了一气慷慨激昂的话,扭头走了。刘腰儿走后,路不平心灰意懒,不再想自己的案子,甚至都不想出去了。他不吃不喝,蒙头大睡。
几天后,刘腰儿又来了一趟,说由于派出所老杨的坚持,公安局把卜爱民和范文明辞退了,可是范所长现在仍然是所长。路不平的案子已转到检察院,现在两家都折腾得挺欢,只是范所长手里握着对路不平不利的口供和物证,他进检察院又像外甥走姥姥家,熟得很。刘腰儿和检察院打交道就不行了,而唯一的人证幺妹又是个骗子,眼下也不知她逃哪儿了。现在的希望就是花大价钱找个好律师,可是路不平的钱全让幺妹骗走了,刘腰儿的钱全让货压着,他正准备低价抛出,死活也要帮路不平打赢这场官司。路不平拍拍刘腰儿的肩膀,一句客气话都没说。朋友到此,还需要说什么呢?
将门虎子
刘腰儿从看守所出来,骑车走在大街上,眼睛习惯性地东瞧西望,一是防备再有人揍他,二是希望能看见幺妹。
经过一所小学时,正赶上学生放学,学校门口停了一大片大车小车自行车,都是接孩子回家的。刘腰儿停了车,正张望着,猛地听到后面有人说了一句:“你还准时得很嘛!”
四川口音!刘腰儿猛一扭头,可是一看之下,又大失所望:说话的是个背画夹的小姑娘。只见她上了路旁的一辆木兰,“嘟、嘟、嘟”开走了。那骑车的也是个女子,穿一身肥肥大大的蓝卡其布工作服,戴着头盔,看不出长得什么样。
刘腰儿略一迟疑,马上蹬车追了上去,他想哪怕有万分之一希望,他也得看个清楚。
木兰骑得不快,刘腰儿蹬车尽可赶得上,可是怎么搭话却是个难题。骑了一段,到下一个红灯路口时,刘腰儿装作煞车不及,用前轮轻轻撞了木兰一下。刘腰儿赶紧下车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
“没关系,我不是幺妹。”
刘腰儿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若狂,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哈哈大笑:“你不是幺妹?哈哈,这回我路兄弟可有救了!”
幺妹冷冷地说:“有什么救?我咬死牙关不反供,路不平只有坐牢坐得更结实些。”
刘腰儿听了一呆,接着瞪眼咧嘴怒吼起来:“你……”
幺妹嘻嘻一笑,说:“一个多月没见面,刘大哥还是给个棒槌就当针啊。我要是真的要整路不平,只要远走高飞就行了,干啥子还呆在这儿呢?你放开我的手,我跟你慢慢地说嘛。”
刘腰儿说:“我不放。你狡猾得很,我可不能再让你跑喽!”
幺妹叹了一口气,对后座上的小姑娘说:“娟娟,告诉这个叔叔你爸爸叫啥子。”
小姑娘说:“我爸爸叫郭家梁。”
刘腰儿这一阵子为了路不平的案子跑检察院,知道郭家梁是检察长,眼下正好经手路不平的案子。当下放开了手。
幺妹笑了笑,说:“我编个故事给你听,瞧能不能骗住你。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是个骗子,和你打过一架的那个黑瘦汉子,是我的同伙。他听说路不平挺富,就让我去钓他的钱。谁知路不平这小子是刘备转世,屁本事没有,却把我这诸葛亮收服了,得了钱不走,反而留下来给他打点官司。我暗中看你给郭检察长送礼碰了一鼻子灰,就蹲在他家门口观察了三天,看他缺什么。结果发现娟娟妈是个长期病号,家里经济挺紧张,请不起保姆。郭检察长又忙,他们家娟娟可就苦了,上学路上被人欺负,回到家来冷锅冷灶。正好我的胳膊断了,我就对郭检察长说我是打工妹,因为胳膊断了找不到雇主,情愿少拿工资,图个吃住进了他家。想等他欠我的人情了,再给他说路不平的案子。”
小姑娘听了大声叫道:“噢,你对我那么好,原来是进行感情投资!”说完从车上蹦下来就跑。
幺妹说:“刘大哥,你要是不怕被骗,你就跑快点。”
刘腰儿望了望幺妹说:“好,我就信你一回!”边说边拔腿去追小姑娘。
小姑娘背着个大画夹跑不快,刘腰儿没跑多远就追上了。他一把抱住小姑娘,扭过脸来一看,小姑娘泪流满面,说:“我可是真的喜欢她,呜呜!”
刘腰儿抱着小姑娘往回走,突然看见一辆面包车“吱”地停在幺妹身旁,从车里蹦出两个男人,架起幺妹上车就走。刘腰儿看得很清楚,其中有一个正是那个和自己打架的黑瘦汉子。
刘腰儿放下小姑娘就追,可是跑了几步就连面包车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刘腰儿赶紧回头抱起小姑娘骑上木兰到附近打电话报警。可是当警察问起面包车牌号时,刘腰儿又抓了瞎。正不知怎么好时,小姑娘拽了拽他的衣襟,递给他一张纸,刘腰儿接过一看,是车牌号和那两个男人的速画像,刘腰儿顿时乐了:检察长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尾声】
有了车牌号和画像,面包车没出城就被逮住了。于是一切大白于天下,路不平出来,范所长他们进去。
路不平出来的时候,刘腰儿和幺妹都来接他。劫后余生真情在,使路不平的脑子老大一阵子没有信号,也就没注意到一向开朗大方的幺妹神情不大自然。等他恢复正常,他惊讶地发现车子没开向市郊,而是朝繁华的市中心开去。他就对司机喊:“哎,师傅,错了,我们是到市郊。”
刘腰儿面无表情地说:“没错,开吧。”路不平被弄得一头雾水,就把眼光投向幺妹,这才发现幺妹一个劲儿地绞着手指。路不平感到事情不对,就问:“怎么回事?监狱我都待过了,还有什么大不了的?没关系,说吧,我受得了。”
幺妹咬了咬嘴唇,说:“对不起路老板,你的钱都让我花光了。”
路不平笑了:“我当什么事呢,不就是钱么,没关系,咱们不是有店吗,可以再挣嘛。”
幺妹头埋得更低了:“店也抵押给银行了。”
路不平仍不在意:“那有什么,我不是还有你么,对了,还有腰儿兄弟。”
刘腰儿脸一歪,嘟囔了一句:“呸!重色轻友。”
“你这监狱没白蹲,学会厚脸皮了,”幺妹用手指一点他的额头,“美得你!店都没了,还招什么打工妹!我可没那么傻,所以我已经另谋高枝了。”
路不平的头一下撞在车窗上,这时车也停了。幺妹先下车,拉开车门,一哈腰:“这就是我的高枝。”路不平机械地向外看了看,是市中心的一家快餐店,窗明几净,张灯结彩,门前摆着两只大大的花篮。路不平艰难地说:“恭喜你。”
这时突然鼓乐大作,不知从哪儿钻出一支学生仪仗队,为首指挥的正是郭检察长的女儿小娟。幺妹和刘腰儿一齐哈腰:“请路总下车剪彩。”
原来幺妹先斩后奏,倾路不平所有盘下了这间店,特意选在今天开业。路不平晕晕乎乎地剪了彩,自觉如在梦中。那边幺妹和刘腰儿突然追打起来,原来刘腰儿展开了他的贺礼——一副对联:
三心从此新概念:忠厚心,进取心,今后还须对夫人多赔小心。
幺妹不复旧相识:一把手,双人床,年终有望给丈夫再添宝贝。
横批:善良无敌
(张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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