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光医院手术间今天有一例大手术，一位十五岁不到的小姑娘右腿膝盖骨上患了一个肿瘤，已经扩散，需要高位截肢。截下的病腿，医院派公务员戴度送到火葬场去火化。戴度今年六十五岁，身板结实，为人忠厚，医院里上上下下有什么急事，都喜欢请他帮忙。今天戴度接到任务，立即行动，他怕拎了这东西跑出去会吓坏人，特地找了一只塑料袋，把病腿装了进去，然后再用蛇皮袋套在外面，用绳子扎紧袋口，往肩上一背，走出了医院。
新光医院离火葬场有一段路，乘车子要半个小时。戴度挤上公共汽车，刚站定，只觉后面“啪啪”有人在拍他的蛇皮袋。他回头一看，是售票员。“老头子，袋里放的啥东西？”
戴度想：我放的是人腿，讲出来不但吓人，弄不好还得上公安局“讲清楚”，因此临时编道：“是、是狗……狗腿。”
售票员用手捏了捏：“喔唷，你这只狗腿很壮呀。”
戴度听了有点窝火：“谁的狗腿？你这同志怎么这样说话！”
售票员自觉失言，忙打招呼：“对不起，对不起，我看这狗腿血淋淋的，碰着乘客要骂山门的。来，拿过来，放在我卖票台下，保你万无一失。”售票员边说边伸过手，帮戴度一起把蛇皮袋放好。戴度感激地朝售票员望了一眼，庆幸自己今天碰到了好人。
汽车好不容易到了火葬场，车子一停，乘客陆续下车。戴度正想去拿蛇皮袋，售票员已经把它递了过来，热情地说：“老头子，当心些，路上不要碰到人家身上。”戴度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恨不得蛇皮袋里装的真是狗腿，可以分一半给他，表表自己心意。
谢别售票员，戴度背起蛇皮袋直奔火葬场。今天当班的是殡葬工小刘，小刘接过戴度递过来的医院证明看了看，随即打开袋口。“啊？”小刘一愣，问，“你没搞错吧？”
“没错，医院让我背来火化的。”
小刘有点不信，蹲下身子，用鼻子嗅嗅：“没变质呀，送给我吧。”戴度一呆：眼下各地雁过拔毛的事挺多，但从未听说过火葬场要人腿的。
戴度正纳闷呢，小刘把那只腿拎了出来，戴度定睛一瞧：我的妈呀，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那人腿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狗腿！
突然，戴度想起来了，自己刚才在车子上把蛇皮袋放到售票台下面时，那里好像已经有了一只蛇皮袋，会不会是售票员递给我时，张冠李戴给换错了？这一想，戴度紧张起来：狗腿香喷喷，人腿吓煞人，万一被人背回家，胆小的，吓出神经病；心脏不好的，吓掉一条命。戴度再也不敢想下去，拔腿就往大门外跑，他要去找那个售票员。
这位售票员姓林名光，林光样样灵光，就是一样不灵光，他今年三十五岁，结婚五年，至今没有儿女。医生说林光的身体虚弱，需要补补营养，最好吃点狗肉，可以滋阴壮阳，所以林光今天一早来上班，就去集贸市场买了一只狗腿，放在售票台下。因为是收摊货，所以特别瘦。刚才车子上林光一听老头背的是狗腿，起手一捏知道这只狗腿非常壮，也是装的蛇皮袋，顿时起了邪念，来了个调包计。
现在戴度急匆匆奔进汽车总站，他满头大汗，四处张望，突然看到林光正准备上车，赶紧跑上去，一把拉住林光的胳膊，说：“小师傅，你刚才把蛇皮袋搞错了，我的那只蛇皮袋你快还给我。”
林光回头一看，哟，这老头子追来了！他眼睛一眨，问：“老头子，我刚才给你的是什么袋？”
“蛇皮袋。”
“你蛇皮袋里装的是什么？”
“是……”戴度仍旧不敢讲是人腿，“是，是狗……狗腿！”
“那么你拿回去的蛇皮袋装的是啥？”
“是狗腿！”
“老头子啊，”林光眼一瞪，“你昏头啦，你出来时用蛇皮袋装的是狗腿，拿回去的还是蛇皮袋装的狗腿，这错在哪里？我们要发车了，你快走开！”林光把戴度赶下车，车子“嘟嘟——”一声就开出了车站。
戴度急得双脚乱跳，望着车子背影大叫：“停一停！我的腿！腿！这样要出大事情的……”谁知越喊车子开得越快，眼睛一眨，影子也没了。戴度急得有口难讲，眼泪也落下来了。
戴度一哭，调度员老黄走过来了，关切地问：“老伯伯，出啥事情了？”
戴度一把拉住老黄的手说：“同志，请你帮帮忙，叫车子停下来，我的腿还在车子上。”
老黄抬起头，惊讶地把戴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觉得他不像是神经有毛病，这才用手指指：“老伯伯，你的腿不是好好地长在你身上吗？”
“啊呀，不是……是那条腿。”
“老伯伯，人只有两条腿，你难道有第三条腿？”
“这个、这个……”戴度这才明白自己急糊涂了，忙掩头藏尾地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老黄听了心想：一只狗腿，又不是什么大事，就对戴度讲：“老伯伯，不要急，我看你先回去，我打电话到终点站帮你联系一下，你明天再来领就是了。”
戴度一听明天来领，头摇得像拨浪鼓：“同志，不行，出了事我负不起责任。”
老黄看戴度要得这样迫切，猜想他袋里大概还有其他重要东西，不便直言，就对戴度说：“这样吧，老伯伯，小林这趟是最后一班车，车子到了终点站他就要下班回家，我给你一个地址，你自己到他家里去拿吧。”戴度一看有地址，毫不犹豫，谢过老黄就朝林光家方向走去。
再说林光，一路上春风得意，想想自己吃吃一个老头子还是笃笃定定，车到终点站，他拎起蛇皮袋，跨上自行车，“嘀铃……铃……”直朝家奔去。奔上二楼，一进家门就喊：“阿珍，阿珍，你看我今天带回来啥好东西！”
妻子阿珍正在厨房间忙晚饭，看见丈夫这么高兴，忙走出来问：“阿林，这么开心做啥？”
林光把蛇皮袋一拎：“这是我弄来的狗腿，我吃下去，包你养一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儿子！”
阿珍一听，心里好开心：“阿林，你先到里间去休息休息，我把这点菜烧好，就给你烧狗腿。”说完，阿珍又回到厨房，忙碌起来。
正忙着，只听门外“砰！砰！砰！”有人敲门，阿珍走过去把门一开，只见门外站着个陌生的老头，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来者就是戴度，他进门后也不打招呼，只是低着头东张西望乱找，忽然一眼看到靠在墙角的蛇皮袋，顿时精神一振，冲过去一把抓住蛇皮袋说：“我的腿，这是我的腿！”
阿珍见一个陌生人进来抢东西，吓得一边拉住蛇皮袋，一边喊：“阿林，有强盗，快来啊！”
林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跑出来一看，心里一惊：这个老头子倒厉害的，竟然追到我家里来了。他心一横，抢上一步，拦住戴度说：“老头子，你明明拎走了蛇皮袋，为啥还要跑到我家里来？你想出我洋相吗？”他边说边把蛇皮袋朝自己这边用力一拉，只听“啪嗒”一声，从袋口里掉出一条血淋淋的人腿来，阿珍惊叫一声，差点晕了过去。
林光声音也走了调：“你……你……”
戴度赶紧关上门，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背上蛇皮袋就要走。林光一见老头要走，忙喊：“老头子，那我……我的狗腿呢？”
戴度回头眨眼一笑：“在火葬场，你明天自己去拿好了。”
林光一听：“啥？火葬场？啊……”
（黄震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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