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紧盯着屏幕上的表妹,她仍旧不动声色地站在一隅,面若无情。我穿透屏幕听到她不为人知的一声吁气,我看着她十七岁的面庞,眼里却射出三十五岁老辣的光。广告来了,她消失在画面上。我不用看结果了,三十分钟后,我知道,她将是这次比赛的绝对赢家。
我伤心地抚着我的额头。老宅的阴气不光谋杀了我和表哥,同样也谋杀了她。我以为她能躲过这致命的桎梏,可是悬在我们头顶的,从来只是午夜的阳光,我们看不到真正的太阳!
我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阮志杰额阔颧高的脸颊。他微笑着说:“好了,总算醒了。真是很吓人。”
我看着他:“日出,有没有?”
他愣了一下,转而答道:“今天天气不好,都没看上日出。”他用嘴朝窗外努了努,我能看见那苍茫的天色。“你看,到现在太阳都还没出来呢!”
我悲戚地扭转脑袋,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能见到我的阳光。
阮志杰的家乡是芒街。芒街本是个人烟稀少的小镇,开放以后,已经成了越南重要的贸易码头。芒街的集贸市场,是一个六角形的建筑,主要经营越南出产的各种食品、日用品、手工艺品,更多的是一些中国进口的小商品。中国出产的纺织品,比如平绒一类,是很受欢迎的高等消费品。越南人现在大做中国生意,往年贫困的边境人这几年大多致富了。在越南城内的大街小巷,在乡村的公路沿线,在大街上,随处可见抢眼的金童玉女图、福禄寿星图,还有“金玉满堂”、“吉祥如意”之类的中文吉语。我在这里流连,有时候常常忘了自己是在异域他乡。阮志杰的母亲很好,她给我做此地只有欢度重大节日才有的绿豆糕,虽然她只能说少量的中文,可是我还是能从她善良的姿容中看出她对我的看重。
阮志杰有点兴奋,他带着我在他从小生活的土地上闲逛。介绍那些骄傲地头顶绿帽子的男人,有点欣羡地指指点点那些骑着摩托车招摇过市的人。阮志杰说,他今年要计划买一辆摩托车,在越南,摩托车是小康生活的象征。
我没有办法说什么。我不是特别喜欢越南,它给我的感觉更像中国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些小城模样,宾馆里的卫生间都只是蹲坑,桂林的三花酒就是大饭店里的上品。而且它喧腾腾闹哄哄的模样,更有一种俗世的热闹,是大年三十夜里十二点钟鸣放的鞭炮,没有内容的喧哗。而这种热闹,我始终是无法融进的,始终是被隔离在外的。
阮志杰带我去了大街外的一个小市场。“这里其实有很多中国人。你们叫什么?对了,叫他们华侨。”他指着那些刷着沥青的房子,“很多人都在这里住下了。”
我看着那些异国风情的建筑,这里有许多蓬荜庄严的中国会馆,承载着早年迁居于此的华人祖先的辉煌与辛酸。“华侨在这里是有钱人吗?”
阮志杰笑一笑:“也不一定的。你看,”他指了指一个守着圆柱形小铁桶一样东西的男人,“他卖了好多年棉花糖了。”阮志杰迎着他走过去。
男人谄笑地对着我们,用听不懂的越南腔和阮志杰搭话,他的脚在踩着一个机关,嗒嗒嗒的,像外婆的缝纫机发出的声响一样,他的一只手往一个小洞里投入一点白糖,另一只手很熟练地用一根木棒卷起越来越厚的棉花糖。那个机器旁边的喇叭发出了一阵熟悉的音律,正是姨妈在卫生间里的哼唱: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个鼓来了,哪里藏?庙里藏,一藏藏了个小儿郎。儿郎儿郎你看家,爹娘当你宝贝养,儿郎儿郎不要慌,淘气的孩子不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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