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我能给你什么-无怨的“螺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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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钢铁之缘

    出生于大炼钢铁年代的郭明义,注定与钢铁有着不解之缘。

    尽管郭明义在部队干得很出色,尽管他很留恋部队的生活,舍不得朝夕相处的战友,尽管他也想在部队进步,也想带出一个钢铁的队伍,保卫祖国,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到时候,就得向后转。

    首长留他,等有机会,把他转为志愿兵,或者推荐他报考军校,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员。战友们留他,提了干,一辈子的问题都解决了,大丈夫志在四方。可是,每每读到父亲的信,他留在部队的心免不了就动摇了。他认得,父亲的信,是妹妹代笔的,妹妹一五一十地记录着父亲的口述,顶多在最后添上一笔,说一说她自己的问候或者是观点。这一次父亲的来信是劝他复员,回铁矿上班,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

    郭明义知道,坚强的父亲最大的心愿还是让儿子留在部队,长本事,有出息。但凡有一点儿办法,决不想拖累儿子。弟弟来信了,披露了家里的“秘密”,弟弟说,过年时,母亲想他,眼睛都哭肿了,父亲在矿上得的职业病——矽肺病越来越重了,家里需要他这根顶梁柱。

    权衡了一番,留在部队,前途可观,可父母的养育之恩,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呢。五年没回家了,本来,入伍满三年就给探亲假,可是,部队有任务,他一直没休成。他决定,给自己休一辈子的探亲假,陪在父母身边。

    复员和留在部队,同样是为国家工作,哪有高低贵贱之分呢?百事孝为先嘛,郭明义很从容地选择了向后转,他收起领章和帽徽,规整地打好行李,留恋地看着依依不舍的军营,与战友们拥抱着,挥泪告别,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1982年1月,郭明义履行完了军人的义务,复员到鞍钢集团矿业公司齐大山铁矿。

    这是中国规模最大、也是亚洲最大的露天铁矿。

    儿时,郭明义最向往的地方,就是这座矿山了。参军入伍这五年,他时常梦里回到家乡,回到自己的童年,梦见矿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梦见绿树,梦见鸟鸣,梦见和小伙伴们一起爬上矿山,看到父辈们火热的生产场景。他甚至梦见过自己穿着父亲的矿工服,顶着父亲用过的矿灯,像父亲一样,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

    现在,郭明义梦想成真了,他像钢铁一样,经历过部队的磨炼与淬火,回到了父辈们奋斗过的矿山。

    接他回来那天,家里像过年一样,亲朋故友全都聚到他家,来看望他。五年没回家的郭明义,已经满嘴的黑龙江口音,他掏出用节省下来的津贴买来的糖果、糕点、笔记本等礼物,把在原始森林中执行任务时采集的蘑菇、木耳,统统分发给了父母、弟弟妹妹、街坊邻居、同学和朋友。

    那时,军装军鞋很抢眼,相当于如今流行的时装,刚到家,他的军装就被大家瓜分了。郭明义微笑着看大家穿自己的军装,觉得自己很幸福,很有成就感。是啊,无论在过去,还是在将来,他总是这样,只要自己有,谁拿都可以,有时,非给不可,你不要还不行。

    那一天,比郭明义小三岁的邻居张毓春也参加了瓜分,至今他还保存着一双郭明义送给他的军用胶鞋。

    尽管家里热闹得如同过节,细心的母亲还是发现了,老大入伍时,她送的英纳格牌手表没戴在儿子的胳膊上。那块手表是老伴送给她的,买来时花了一百多块,那是丈夫攒了一年多的钱才买的手表,也是全家最高档的用品。她知道,儿子的心肠软,没戴回来,肯定是送给战友了。她没有问儿子,她觉得,儿子做得对,问了会让儿子产生歧义,好像她不同意儿子帮助别人。

    考虑到郭明义在部队当的是汽车兵,驾驶与维修技术又特别娴熟,又获得了那么多荣誉,矿领导决定让郭明义去一个很重要的岗位,到汽运车间当大型生产汽车司机。

    这让郭明义高兴了好一阵子,一方面开车是他的老本行啊,干起来能得心应手。另一方面,驾着载重20吨的矿车运送矿石,那是矿山生产的生命线,刚刚复员,就这么重视他,也让他感到了温暖。

    始建于1916年的鞍钢,前身是日伪时期的鞍山制铁所,九一八事变后,改称昭和制钢所,以示誓死效忠天皇。所以,一直是日本发动侵略战争的重要钢铁基地,钢产量一度接近日本本土最大的制钢企业。

    1982年的鞍钢,虽然很具规模了,但与今日现代化的鞍钢相比,无法同日而语。那时,无论产能、产品、生产设备以及生产技术,一切一切,都是那样的落后,都是几十年一贯制的生产模式。甚至,来参观的日本人露出了鄙视的微笑,因为日本战败投降后,留守在鞍钢的原昭和制钢所的理事濑尾喜代三在1948年离开时,曾预言恢复鞍钢需要美国的资金、日本的技术和20年时间,看来,你们只能种高粱了。言外之意,就是瞧不起中国人,认定中国人没有掌管大规模钢铁企业的能力,我们一走,你们只能等待破产。

    难怪濑尾喜代三敢下这样的预言,因为饱受战乱之苦的鞍钢已经千疮百孔,残败不堪,炼铁高炉、炼钢高炉,甚至连卷扬机都劫掠一空,所有的设备都不复存在,厂区内杂草丛生,已经没有了起死回生的气象。

    虽说鞍钢为日本人所建,但付出汗水、泪水和鲜血的却是中国的工人。日本人为了战争,疯狂地掠夺齐大山的铁矿资源,采用掏洞的办法,把品位最高的矿石统统掏走,留下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矿山空洞。后来鞍钢决定露天开采齐大山铁矿时,这也是相当大的技术难点,不知道采到哪里会碰到空洞。貌似平静的矿区其实是险象环生,如果发生崩塌、陷落,会将一幢楼房埋没其中,一旦生产设备和人员掉进去,影儿都看不到。

    这也是日本侵略者留给鞍钢永远的伤痛。

    每每看到父辈们为了减少设备和人员受到伤害,冒着生命危险,小心翼翼地用土办法探测地下的采空区,郭明义的心里便愤愤不平,他心里暗暗发誓,拼出自己的一切,一定要把祖国建设成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长城。

    侵略者无耻的攫取,还有那句“种高粱”的话让郭明义的父辈们痛心不已,深深地刺疼了他们的民族自尊心。

    正像我们前文交代过的那样,老英雄孟泰把散落在民间或者被工友们冒着生命危险藏起来的器材一点一滴地收集起来,摆放进“孟泰仓库”,逐一整理维修,用不到半年的时间,重新立起了炼钢炉,为迎接共和国的成立烧出了第一炉钢水。

    恢复生产后,终于成为企业主人的工人们,把全部智慧投入到鞍钢建设上,技术革新、节约竞赛、合理化建议、生产比武,让鞍钢成为沸腾的群山。郭明义的父亲、矿工郭洪俊就是那些和孟泰、王崇伦,还有发明精轧机“反围盘”工作法的张明山、掌握“快速炼钢法”的李绍奎一样,豁出命来建设鞍钢。

    也就是在那个年代,鞍钢摸索出了一套自己的管理办法,毛泽东称之为“鞍钢宪法”。直至今日,西方经济管理学的MBA还在引用“鞍钢宪法”,称之为适应现代企业管理的有效方法之一。

    三十几年过去了,经过几代鞍钢人的努力,他们在这片侵略者留下的废墟上,用汗水建起了新中国第一个钢铁生产基地。他们没有让鞍钢种高粱,靠一双勤劳的手,靠一股不服输的精神,让鞍钢成为了共和国的钢铁长子。

    虽然鞍钢始终是共和国的支柱企业之一,钢铁产量始终占据着全国产量的半壁江山,可那只是我们自己和自己比,三十几年,世界上先进的现代化钢铁企业在飞速发展,并且把我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虽然濑尾喜代三的预言成了泡影,但1981年,日本人的微笑同样也刺疼了郭明义的心,他暗下决心,和父辈们一样,用智慧和汗水,让鞍钢越来越强大,让民族的脊梁越挺越结实。

    郭明义穿上了父亲的工装,入矿当了一名矿工。上班的第一天,迎着东升的太阳,行走在矿区的路上,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矿山,他心潮起伏。矿山上,林木稀疏,岩石红褐,到处储藏着沉甸甸的铁矿石。剥开历经千万年风霜雨雪,电击雷轰,风化得斑驳陆离的岩层,就是那些坚硬而又凝聚在一起的铁矿石了。从今天开始,他就和鞍钢成千上万的产业大军一道,将这些冥顽的矿石,千锤万击,碾成粉齑,投入熔炉,化为铁水,最终百炼成钢。

    郭明义感叹,人的力量太伟大了,能把暗无天日的矿石举给阳光,能把坚硬的钢铁驯化成随心所欲的红流,能给冰冷之躯赋予活灵活现的生命。如今他也成了这伟大的成员之一,他也要像矿石一样,在岗位上摔打、磨炼、燃烧、锤炼、锻造自己。

    几年后,郭明义创作了一篇充满激情的散文《放歌矿山》,就是他内心真实心态的倾诉:

    矿山,我歌唱你,听着你的述说。我赞美你,沐浴着你的辉煌。你一次次地拉近我,靠近我,我才发光发热。我是你的儿子,我吸着你的乳汁长大。你给我力量呀,给我勇气。面对沸腾的矿山、沸腾的血液,我为你激动,为你兴奋……

    矿山,我用诗读你,用歌唱你……用血说你,看你,恋你,用鲜花去打扮你。在你粗犷的脊背上,留下我圣洁的吻。

    ·脱颖而出

    毕竟,大型生产汽车和部队的运输车辆还是有所不同。

    在部队,郭明义驾驶的车辆载重量还不足10吨,大型生产汽车载重量达20吨,车型与部队的完全不同,操作方法也有不小的区别。部队的运输机动性强,哪儿有任务就到哪儿,矿山的运输程序性强,必须按流程,做好每一步。还有,部队的车辆,行走的大多是公路;驾驶大型生产车,行走的却是崎岖、颠簸、路况复杂的盘山路。

    这些,对于郭明义来说,还是陌生的,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这个角色转换的过程,对于别人来说,或许困难一些。可对于喜欢挑战性工作的郭明义来说,却很容易地完成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无所谓复杂,也无所谓简单,简单是因为掌握了方法。即使再简单的事情,如果方法不当,也会弄得很复杂。

    郭明义逢事都用心去体会,去研究,去思索,让事物触类旁通,让复杂变得简单。

    郭明义就是这样,喜欢变复杂为简单。

    人回来了,在部队里养成的良好作风也被郭明义带了回来。不懂就学,那些老工人、老司机都是他的老师,他抠根问底地弄明白所有细节。不熟悉他也不怕,那就练,练到把大型汽车和生产流程运用灵活为止。

    父辈们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着郭明义,议论着说,部队真是个好地方,你瞧,郭洪俊家那孩子,勤快、虚心、懂规矩,工作有窍门,干啥像啥,是块好材料。

    转眼间,一年时间过去了。部队的作风,郭明义一点儿也没减,天天工作满负荷,日日运输奔跑忙。做年终工作量统计时,连矿领导也没想到,提前16天完成全年生产计划,创造了单车年产最高纪录的人居然是新职工郭明义。

    尽管奉献精神始终是鞍钢的主旋律,尽管鞍钢一直在推崇着英模,但社会毕竟不同于部队,部队相对是单纯的,而社会随着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文化大革命”的负面效应未除,拜金主义又抬起了头,西方的享乐至上、唯我独尊等价值观、世界观不断地冲击着我们的日常生活,与我们传统的道德相互激荡,相互碰撞,相互纷争,搅得大家六神无主。随即一些精神上的、文化上的蜕变便无法阻止地发生。于是,“文化大革命”前,鞍钢夜不闭户的理想社会不复存在。

    所以,一心一意沉浸在雷锋的精神世界里的郭明义就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有人嘲笑他,说郭明义傻,挨累也是活该。有人讥讽他,人家在部队就是学雷锋的标兵,不当标兵他不会活。

    对于拼命工作、善待每一个人的郭明义来说,在相当长的时期,总是承受着这种无端的考验,好像学雷锋只是军人的专利。

    就连已经成为他工友的发小张毓春都说,雷锋过时了,现在谁还学他呀。

    受到莫名其妙指责的郭明义回到家里,伏在母亲的膝前,哭着问:妈,别人都说我傻,你说我真傻吗?

    母亲说,嘴长在别人的脑袋瓜子上,爱说啥说啥去,坚强些,妈支持你,谁说啥都别听,接着干。当然,有许多人向他母亲的耳朵里吹风,说,这些年的兵白当了,你儿子傻呀。母亲一笑,也不辩解,只是说,傻人有傻福。

    面对着社会上的种种思潮,郭明义同样也陷入了迷茫与困惑当中,中国怎么了?社会怎么了?鞍钢怎么了?喜欢读书的郭明义翻起了鞍钢的历史,他想从历史中找到现实的答案。

    然而,无论怎么翻阅,能让他感动的依然是那些奉献精神。从新中国成立初期,全国人民把建设新中国的精气神都扎在了鞍钢,企盼的是祖国的强大,奉献的是抗美援朝。

    祖国的建设,从南京长江大桥,到武汉长江大桥,是鞍钢生产的钢铁,让天堑变通途。从共和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一批重点项目,到遍及祖国各地的水利工程,是鞍钢的钢铁,让祖国的建设骑上骏马。

    鞍钢这个共和国钢铁工业的摇篮像母亲一样,派出去6万人,支援宝钢、九钢、包钢、武钢、襄钢、攀钢等钢铁企业的建设,培养出了一大批钢铁企业的领导者。

    有人说,在鞍钢是根草,在外边是个宝。工作和锤炼在鞍钢,就是幸福,就是自豪,凭什么说奉献就是傻瓜?郭明义不再困惑,无论社会刮啥风,我心依旧。

    没过多久,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地开展“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成长在上世纪80年代初的人,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即讲文明、讲礼貌、讲卫生、讲秩序、讲道德,心灵美、语言美、行为美、环境美,热爱祖国、热爱社会主义、热爱中国共产党)。这些内容,正好符合郭明义自身的道德要求。

    那一年,鞍钢把学雷锋结合进了开展“五讲四美三热爱”活动之中,集团所属的各公司、各单位,活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当然,最活跃的还是鞍钢的团组织。

    鞍钢团委特意派人去了抚顺雷锋纪念馆,去那里借雷锋的火种。因为雷锋是从鞍钢入伍的缘故,纪念馆的领导很开明,从雷锋的存折中提取了10块钱利息,交给了鞍钢团委,让他们拿这10块钱作为启动资金。

    像接过奥运火炬一般,鞍钢团委接过了这个火种,成立了“雷锋基金会”,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就吸纳了200多万元基金。从此,每年3月5日,毛泽东“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的纪念日来临时,这笔基金的利息就会被提出来,用以帮助困难群体。

    那段日子,郭明义张罗得热火朝天,组织动员团员青年踊跃捐款,为基金会注入资金。

    重新找回精神支柱的郭明义毫不客气地问张毓春,你不是说学雷锋过时了吗?怎么又开展了学雷锋活动?

    张毓春哑口无言,只好表态,你学,我也学。

    然而,一时的冲动,一时的热情,学雷锋是很容易的事情,谁不会跟风走?可是,谁能把一件事当成一种信念,持久地坚持下去?连张毓春也没有想到,从那时算起,郭明义一学就是28年,而且越学越好,人也越活越纯洁,已经令他们高山仰止了。

    张毓春无法企及,只能拿起他的笔,把郭明义做下的好事一件一件地写下去,一直写了20年。他说,我们这个时代需要郭明义这种精神,郭明义走得太远了,我们望尘莫及,除了用笔记录下他的轨迹,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这一年里,郭明义像发动起来的马达,一刻不肯停留,许多业余时间都被做社会公益事业占去了。

    只要有时间,他就带着身边的共青团员,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往市区内的各家敬老院,帮助孤寡老人收拾屋子,打扫卫生,给老人理发,洗衣服,擦身子。

    自然,他们去得最多的地方是鞍钢千山温泉疗养院,因为那里患病和伤残需要服务和照顾的人最多。

    无论是鸟语花香的春季,还是银装素裹的冬季。每逢星期天,郭明义就和他身边的团员们,骑着自行车,迎着早晨和煦的阳光,前往风光旖旎的千山脚下,为那些疗养员义务服务。这是座规模很大的疗养院,足有600张床位,因为温泉水有着奇特的疗效,加之自然风光秀美,一年四季,前来疗养的人特别多。

    所以,每一次来到这里,他们都会忙得不可开交。不用说和护理员一道清洗患者的衣服和被褥,光是义务给患者理发,就会累得郭明义手软。此外,他们还要帮疗养院打扫屋内外的卫生,修理各种电器。

    傍晚,当他们迎着太阳的余晖返回时,这群小伙子已经累得东倒西歪。

    这一年,郭明义还到邻近的乡村,包点包户,帮困难户解难题。

    不让自己闲着,每时每刻都做有意义的事情,这是郭明义从小养成的好习惯。

    鞍钢也很快发现了这个好典型,着力地培养他。郭明义复员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983年5月,就被鞍钢评为青年精神文明建设先进个人。

    就像矿里的工程师发现了高品位的矿石一样,刚刚复员9个月,郭明义就被齐大山铁矿汽运车间党支部书记相中了,认定这是块好材料,放在刀刃上,就是块砍不坏的好钢,刻意地培养着他,让他临时负责车间团支部的工作,成为一名以工代干的准领导。

    要知道,齐大山铁矿,4000多名工人呢,以工代干的指标能有几个?基本上是千里挑一,到矿上工作还不到一年的郭明义被纳入视野,已经让一些人眼红了。可是郭明义干得实在太出色了,眼红了也没用,不服也得服。

    1984年5月,汽运车间需要配备新的团支部书记。车间领导选来选去,还是觉得郭明义最为出色,在青年中最有号召力,民主测评时,郭明义也立刻浮出水面,于是,他被大家一致推选了上来。

    从前,郭明义干得再好,也是一枝独秀,自从当上了团支部书记,角度就不同了,车间里需要他带出一支充满生机、优秀的青年队伍。

    既然是青年的队伍,就要有青年朝气蓬勃的样子。

    郭明义提出了许多调动积极性的好点子,他们制作了流动红旗,挂在表现最好的车辆上,开展了百分竞赛,用荣誉感来激励每一名青年。他又把部队的劲头拿出来了,用部队的管理模式和方法去规范和激励大家。他所带领的“青年号”T20运输车队,车头镶着团徽,每天迎着朝阳,抓紧每一时每一刻,风风火火地抢运着矿石,不超额完成任务决不罢休。加上他特别会体贴人,关心人,很会做每个人的思想工作,这些青年人服他,敬他,也听他的,没人因活干多了埋怨他。

    每天收工回来,大家都能看见,这群小伙子还忙个不休,他们拽过水管子,把20吨的大家伙从头到尾冲洗好几遍,然后用抹布擦,擦得一尘不染。

    有人不信,矿山就是尘土飞扬的地方,土里来泥里滚,这就是他们的工作环境,谁能把车擦得那么干净?于是,他们就戴上白手套去摸车,而且还专门到不易清洗的车底盘处摸。可摸过之后,白手套还是白手套,像啥也没摸过一样。

    真是邪门了,他们还真没见过不带土的车。于是,人们不禁啧啧称赞郭明义,到底是部队培养出来的,干啥都有板有眼,干啥都能干得最好。

    也有人对此持不同看法,认为郭明义是“整景儿”,下一班,大型运输车辆又成了“泥猴儿”,洗那么干净有啥用,啥时检修啥时洗呗。受这种观念影响,有的青年产生了惰性,偷一点儿懒,糊弄冲洗几下,表面干净就走了。每逢这时,郭明义自己替偷懒的青年把车擦干净了,之后,他苦口婆心地说,就像每天早晨起来叠被子,尽管晚上还得铺上,可谁家愿意把乱糟糟的被窝丢在床上不管,来了人,多让人笑话。下班洗车,就像我们每天早上叠被子,车冲洗得越干净,车的毛病就会发现得越及时,不但能延长车的使用寿命,还能减少维修成本,这个工作习惯必须养成。

    当然,对于车辆的维护,郭明义依然保留着部队的“抠门儿”习惯,各种零件、各种配件能修的自己修,不能修的求人修,齐齐整整地备在“百宝箱”里,把每辆车都当“儿子”去保养。因此,没有车辆因为故障影响生产。这群小青年,在郭明义的感召下,成了一群不穿军装的“军人”。

    一年后,郭明义带领的团支部就成了全矿的标杆。

    ·考上了干部

    1984年4月,国家人事部组织了一次全国统一录用干部考试,允许各部门在单位内部的以工代干的工人中招录干部,但名额及比例都很低,不比考大学容易多少,很多人望而却步了。“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他们这一茬人的学生时代,基本上把田野和工厂当成课堂了,文化基础相当薄弱。而“文化大革命”后新的一批高中毕业生被人称为大学漏子的一代人,跃跃欲试,拿出了志在必得的架式。与他们相比,郭明义这一年龄段的人,处于明显的劣势,很多人都不敢去比试。

    可谁也没有想到,郭明义居然敢去报名。

    给别人的感觉,郭明义脸膛黑红,不善言语,嘴里吐出的都是大实话,不过是“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毕业生,顶多是初中水平,和普通干活的一线工人没啥区别,不像个坐机关端茶水的文化人,多余凑这个热闹。其实,这完全把郭明义看错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同样是他郭明义,却与8年前那个青涩的小伙不可同日而语了,况且他在人群中是少有的有毅力的人呢。他是带着自信报名参加考试。

    上学的时候,郭明义就没有因为“读书无用论”盛行而放弃读书,到了部队,他也没有放下过书本,无论文科知识、理科知识乃至英语,他都没间断过学习。复员回来了,每天下班后,往返二十多公里,到市内上夜校。每一天每一夜,都在如饥似渴地学习。

    还有一种动力,那是来自父亲。

    每天回家,看到父亲慈祥的目光,郭明义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父亲拍着自己的脑袋,鼓励他好好学习,多掌握一些知识,替老爸争口气,老爸这辈子就苦在没文化上了。现在,工作上,他已经替老郭家争脸了,唯一让父亲放心不下的就是学习,他从父亲天天在路边等着他从夜校回家这一点上,已经深深地感悟到了。

    郭明义清楚地记得,一个大雪纷飞、狂风怒吼的夜晚,他从夜校往家赶。十几公里的路,他推着自行车走得格外艰难,基本上是骑几步又走几步,甚至还要扛几步,平时感觉很近的路,此时却像万里长征了。终于将自行车推过了上坡,下坡路就能骑自行车了,可一不小心,自行车一滑,连人带车一块儿撞向了马路牙子。车坏了,人也瘸了,他无助地坐在地上,惊恐得不知所措,因为他没有能力扛着自行车回家了。

    借着雪光,郭明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慢慢地向他走来。他不敢相信,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在大雪里跋涉了很远的路,来接他回家。他丢下书包,扑进父亲的怀里,孩子般哭泣起来。父亲抚摸着他冰凉的手和脸,为他擦去眼泪,挺起瘦弱的身躯,扛起自行车,搀扶着儿子一步一步走向他们那个温暖的家。

    是啊,父亲如山的爱,总是那么默默无闻。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他就赶上了困难时期,父亲把自己舍不得吃的苞米面熬成粥,一口一口地喂他。爷爷去世早,父亲又是长子,奶奶和三个叔叔都需要父亲供养,父亲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了别人。

    父亲就是自己的榜样,给父亲争口气,就是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

    许多年过后,郭明义写了一篇散文《父爱如春》,记录了那一刻他的心路历程。

    至于能不能成为干部,郭明义并不迫切。那时,工人是企业主人的观念相当牢固,工人与干部也没有特别严格的等级界限,只是分工不同罢了,没人觉得当了干部就多么的荣光,在一线当工人有多么低贱。可他需要以此证明,自己是个有知识、有学问、有抱负的有用之人,他要用实力证明,许多岗位,都能成为他的用武之地。

    是啊,人类之所以生生不息地繁衍,之所以一代更比一代强,那就是因为前人的经验成了后人的知识,让知识一代一代地传承和发展下去。如果人类像动物那样,随着生命的结束,积累一生的经验也随之结束,人类也就不称其为人类了。

    知识就是力量,科学技术就是生产力,即使当普通的工人,也需要有知识的人。发达国家的现代化钢铁企业已经完全告别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力劳动。正在奔向四个现代化的中国,看不懂现代机械说明书的人,将来注定是不合格的工人。未来的鞍钢,普通劳动者也需要具有智慧的头脑,丰富的知识。

    郭明义明白,这不是远见卓识,是大势所趋。他必须靠知识充实自己,靠学问壮大自己,把“文化大革命”耽误的时间给抢回来。

    考试的复习资料和考试的复习范围发了下来,郭明义没有想到,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大多是基础知识,只要平时工夫下到了,基本上遇不到难题。

    终于迎来了考试的日子,走进考场的郭明义充满了自信,题答得也特别流畅,几乎没有遇到让他一筹莫展的难题。

    没多久,成绩公布了,结果让郭明义很满意,成绩也很理想,顺利地通过了考试,他的身份也由一线工人转为机关干部。身份变了,岗位没有变,他依然带着他的“青年号”,奋战在生产的第一线上。

    ·干啥都要干得最好

    正是因为郭明义出色的工作表现,单位又给他提供了一次学习深造的机会,同意他参加成人高考。郭明义非常高兴,多少年来,他始终苦苦地自学,许多读不明白、想不清楚的问题困扰着他,正愁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得不到名师的指导呢,现在,机会来了,说啥也不能丢掉这次机会,说啥也要给单位长脸。

    入学考试,郭明义不负众望,考试成绩又很突出,和那些大学漏子的分数不相上下,被鞍山市委党校大专班录取。1985年12月,他终于圆了自己的大学梦,赴市委党校脱产学习两年。更让他喜出望外的是,单位为他提供全额学费。

    重视知识,多途径培养人才,鼓励员工学习深造,一直是鞍钢的人才战略。郭明义也成了其中的受益者。

    郭明义很感动,很感激,也很珍惜这次学习。他感到了压力,单位出钱,送他去学习,不拿出好的成绩,能对得起谁?从此,每天天刚亮,他的身影就早早地出现在党校的教室里,把教室打扫得窗明几净,然后静静地坐下来,预习所要学习的课程。

    尽管在学生中间,郭明义的年龄已是偏大了,但他从不以大自居,常向年龄小的同学请教,因为他们的初高中教育,没有受到“文化大革命”的影响,知识学得比较正统和扎实,能从他们身上学会许多准确、系统而且新鲜的知识。遇到弄不明白的问题,他决不放过,非要和大家探讨清楚不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几乎全靠自学掌握的英语,居然是同学中成绩最好的,因为从单词语法到短文句式,十年了,他几乎没扔过。他把自己多年自学英语的体会和窍门一股脑儿地教给了同学们。

    两年的学习生活,每一科的结业考试,郭明义都是优秀。最终,他以优异的成绩完成了学业,成为那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

    两年的时间里,郭明义累坏了自己的眼睛,当兵体检时还是标准的视力,现在,他必须配戴上近视眼镜,才能把这个世界看得清楚,并且戴上就摘不下来了。

    对于学业有成的郭明义,矿领导自有安排。1987年1月,刚刚毕业的郭明义被调入齐大山铁矿党委宣传部,任副科级的理论教育干事。对始终在生产第一线的郭明义来说,坐机关,这也是一项挑战。他是一个爱动的人,不喜欢静静地坐。

    可坐机关,练的就是“坐功”。机关的性质,就是静态,工作上的沟通,大多通过文字材料,即使有语言上的交流,通常都是温文尔雅的谈话方式。在生产第一线时,郭明义和工友们的交流都是坦率、坦诚,面对面直截了当地进行,火热火辣而又痛快,冷不丁坐在机关里,一时还有一点不适应。

    郭明义身子坐下了,脑子却在动,自学了这么多年,上完夜校又上党校,知识储备虽说不上是学富五车,在同龄人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他不能把学来的知识给贪污了,他要一股脑儿地吐出来,把知识融入工作中去。

    既然坐机关了,就要坐出个样子,他便让思想生出翅膀,自由地飞翔出去。每一天,他不停地写教案,写理论文章,写新闻稿件,写文学作品。写出的每一行,每一字,他都细细地斟酌,努力让教案思路明晰,理论简明扼要,新闻生动有力,文学作品字字珠玑。

    那一年,郭明义在报纸杂志发表各种文章100多篇。100多篇,都是经过编辑严格把关,沙里淘金选出的稿件,哪一篇不凝结着储藏的知识,思想的火花和智慧的精华?

    那时,鞍钢对宣传工作有特殊的奖励政策,在国家和省市报刊发表稿件,单位也要给予相应的报酬。这样算下来,矿里奖励给他的稿费快赶上郭明义的工资了。领导半开玩笑地对他说,你太能写了,再写下去,我们都没法奖励你了。

    自然,奖励政策也惹出了红眼病,算稿费的时候,东抹西抹,文学作品不算,理论文章不算,不是本部门的新闻不算。

    郭明义一笑,给不给奖励,都不影响他写下去。因为,他认为,写文章就是自己的本职工作。

    从一名优秀的工人,基层的团干部,成长为一名优秀的知识分子,他生命历程中的每一步都迈得那样的结实,都在体现着“做啥都要做得最好”。

    办矿长培训班时,郭明义在思考,这些基层的领导,底子薄,理论基础差,怎么才能让大家听得懂,学得透?把学校老师教给他们的办法搬出来,照本宣科地讲下去,自己当然省力了,也不担风险,可效果肯定差,因为很多习以为常的哲学概念,对于矿长们来说,却是新名词,这课怎样讲,才能让大家听得明白,听出兴趣呢?

    郭明义很费了一番心思,从《通俗哲学》这本书入手,把理论糅进大家平时摸得着、看得见的实际生活,既生动活泼,又能活学活用,把课给讲活了。大家都说,听郭明义讲课是一种享受。

    这一年,他撰写的党课教案在矿山公司的评比中获得一等奖。

    ·遭遇分流

    复员五年来,郭明义一直是顺风顺水,无论给他什么工作,都干得最出色,他在齐大山铁矿的人气和影响与日俱增。有人猜测,别看郭明义是个干事,这个本事和能力,当个部门领导还不是绰绰有余,提拔上去,是早晚的事儿。有人预测: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郭明义的前途无量啊,早晚是矿领导。

    看来,这傻人真有傻福啊。

    然而,1988年6月,郭明义的命运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按照上边的统一精神,齐大山铁矿的政工系统被大幅精简,党委宣传部被撤销。虽然大家都认可郭明义的业务能力和综合素养,但由于他年纪最小,来宣传部工作最晚,论资排辈,把他排在了后边,也在44名分流人员之内。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可是晴天霹雳,那是从天堂一下子被打入地狱,谁能承受得了?有人也许会因此一生消沉下去。是啊,凭什么呀,把干得最好的人给裁减下去?郭明义内心虽有波澜,却挺了过来,他是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

    常常怀着感恩之心的郭明义,想想回到齐大山铁矿的这五年,矿里对他那是天高地厚啊。没有负责车间团支部工作的基础,他成为不了矿里的干部,哪儿还有今天的下岗不下岗的问题。汽运车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工作岗位是圈定的,送他去学校大专班免费脱产学习,一去就是两整年,工友们替他多流了多少汗啊。还有,复员之初上夜校的学费,矿里给报了一多半,知识学进自己的头脑,矿里完全有理由不管他的学费。再说了,4000多人的工人大军,曾经诞生过他这唯一的理论干事,已经很光荣了,只要经历过,何必追求拥有,他已经享受了这个幸福的过程,知足了,下去就下去吧。你不下来,就得让别人下来,或许,那个替我下来的人,没有我心理素质好,真的出了事儿,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这么多年的知识学习和系统的思想教育,让郭明义的理智战胜情感。他觉得,一个人总是想着自己,就会成为井底之蛙,雷锋早就说过,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能永远不干,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有力量。

    人世间岂能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

    母亲总是教育他,吃亏是福。

    郭明义自己迈过了这道坎儿,他要干出成绩来,让别人看看。

    分流不等于失去工作,你不下来,别人就得下来,你不想承受这份痛苦,就得让别人承受,既然必须有人承受,那就让我承受吧。只要有活儿干,就是快乐的事儿,无论干啥,都能干得最好,那才是真本事。更何况,他对浮在机关上边,并不是十分热衷,还不如下到基层,和工友们打成一片,多干一点实事儿,岂不是更好?下去了,只不过让人感觉丢脸,人家问你为啥下去了,不好回答,习惯了,也就好了。

    那天晚上,几乎所有分流人员都是彻夜未眠,只有郭明义,躺下没多久,就睡了。气得妻子孙秀英直骂他,没心没肺。

    裁减下去的人,集中到矿劳务市场统一培训。郭明义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第二天早上,按照正常的作息时间,八点准时到劳务市场报到了。守时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与宠辱无关。

    可是,劳务市场里空空如也,遭遇分流的人情绪都低落到了极点,满肚子装着怨气,谁还把去劳务市场当成一回事啊?

    院子里只有郭明义一个人,他在默默地打扫卫生。

    第二个来到劳务市场的是张毓春,他从矿机关报道员的岗位上分流下来。到达劳务市场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了,他讽刺着郭明义,学雷锋没学够啊,越学越下岗,这就是你学雷锋的结果,你风格高,分流不分你,分流谁?

    郭明义却说,你也不错啊,第二个来报到的。

    张毓春说,我是闲的,下辈子也不想学雷锋了,要学就学贺龙,拿着菜刀闹革命。

    郭明义说,革命成功了,把菜刀留在厨房里吧。

    有人见郭明义不找不闹,一副听之任之的样子,就鼓动他,咱不能吃这个亏。他只是一笑了之,甚至有人骂他是大傻子,他也无动于衷。是啊,他承认自己傻,世界本来很简单,就是傻人太少了,就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若论傻,革命先烈们就不必说了,和平年代的雷锋、刘英俊,把生命都献出去了,不是更傻吗?至少我们都活着,活着就有为社会做有意义事情的资本。

    被集中在矿里劳务市场参加培训的分流人员有着一种被关在集中营中的那种对立情绪,大家的情绪波动都很大,谁还有心培训?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寻死上吊,有人跃跃欲试要跳楼。培训的老师成了大家的撒气筒,课简直没法往下讲。老师只好不管底下有多乱,老和尚念经一般,一股脑儿地说下去。

    只有郭明义,还是认真地听课,记笔记,有板有眼地把培训当回事儿,无论理论还是实际操作,都非常上心。下午没课的时候,他抱着饭盒似的小录音机,全神贯注地听英语,在地上一遍一遍地写单词。

    有人说他真是没心没肺呀,都啥时候了,就差被人撵回家去了,培训有个屁用,咱是社会上最底层的人,听这些东西有啥用,能当饭吃?

    郭明义很平静,他劝着大家,咱这是二楼,跳下去也摔不死,遭罪的还是咱自己,楼上是高,可楼下踏实,只不过是换了个活法儿,为啥不活得更好,活得更有意义呢,非得和自己过不去?

    想争口气,那就要自己长本事,长能耐,靠本事重新干回机关,那不是更好吗?郭明义就这样开导着大家。

    大家一笑了之,要论干得好,谁人能比得上你郭明义,可你不是照样下来了吗?

    也有人这样猜测着郭明义,这小子有异心了,人家准是找着了门路,要出国留洋啊,要不,凭啥像抱着媳妇那样,抱着那块砖(指录音机的形状)?

    20岁出头,血气方刚的张毓春虽然来报到了,可心里的疙瘩怎么也解不开,只是看在郭明义的面子上,没有闹。可下岗后的第一个月工资开下来,他就翻了,比从前少了20块钱。这回,谁也拦不住他了,他真的学贺龙了,拿起两把菜刀,就去找矿长理论,吓得矿长躲了起来。

    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张毓春呢,有他挑头,咱就敢和他一块儿闹,闹不成,也拼他个鱼死网破,高低要闹出一个结果来。没人劝得了张毓春,一股恶劣的情绪在蔓延,那些被分流出去的人都在火上浇油,他们怂恿张毓春,要一闹到底。如果张毓春能用两把菜刀找回自己的位置,他们都有理由回到机关了。一时间,张毓春被推到火山口上。

    看到从小一块儿玩大的好伙伴这么闹,郭明义受不了了,好像没看住张毓春是他的错,听到消息后,他马上赶到张毓春的家,入情入理地讲,毓春,咱们都是矿工的儿子,心应该比矿石还坚强,意志应该比钢铁还坚硬,我承受下来了,希望你也能承受下来。张毓春说,我不差钱,差事儿,咱们发扬了风格,他们却整咱们,不说明白了,我决不罢休。

    第一天没有说通张毓春,第二天郭明义接着还去,第三天也不肯放过,哪怕在厕所里,也要劝几句,人该咋样活着,啥事情该做,啥事情不该做。他反反复复地劝解着张毓春,分流是上边的政策,又不是矿长擅自做主,你真的砍了人家,出了人命你要偿命;砍伤了人家,你要进监狱。你妈把你拉扯大,指望着你能让她幸福,你有个三长两短,让你妈这辈子怎么活?

    郭明义的劝说入情入理,加上张毓春的母亲对郭明义像对儿子一样,也帮着郭明义劝说,终于让张毓春放弃了极端的念头,丢下了两把菜刀。

    其实,郭明义在说服张毓春的同时,心里也在不断地说服自己,给自己解心宽。

    矿领导看到郭明义在分流的人员中,讲大局,识大体,心态好,又有感召力,就让他负责劳务大队,当劳务大队的队长,组织带领大家学习劳动。有人怂恿郭明义,就不当这个头儿,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郭明义却自有主张,我不当这个头儿,咱们就散了,我不但要当好这个头儿,还要让大家学好本事,给大家争取一些适合我们的岗位。

    大家哑然,心里却在说,真傻呀,最适合的岗位就是不下岗,你能做到吗?

    这期间,张毓春在郭明义的劝导下,表现非常好,不仅没闹事,各项技能的培训也特别认真。矿领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三个月后,提前安排张毓春到农场上岗,工资比从前还多了60块钱。

    看到矿里最“冤枉”、最有前途的郭明义都那么安静,看到最调皮捣蛋的张毓春都没了脾气,大家也都不再闹了。

    可是,大家把主意都装进肚子里了,培训结束后,有人请了长假,有人到新岗位虚晃一枪,有人赖在机关,就是不肯报到。几年过后,下岗分流的这些人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原先的岗位,或者调到其他部门,有的被提拔,有的被重用。真正踏踏实实地下到基层的,只剩下郭明义一个人。

    一个人的下岗,对于一般人来说,早就崩溃了,没有这么欺负人的,让人家当队长,带着学习劳动,还得做通大伙儿的思想,最后,下岗分流这件事不了了之,这不纯粹拿人家当冤大头吗?

    郭明义对于这件事儿,连问都不问,依然埋头在基层干。

    当然,并不是郭明义没有机会回到机关,也不是没有科室想要他,这把好手,干啥都是顶梁柱,是郭明义自己像头犟牛一样,不肯回来,甚至连副科级的职务都不去往回找,高低在底下干出个成色来。

    曾有人问他,这么拼命地干,最终不过是个普通的公路管理员,不觉得亏吗?

    郭明义说,吃亏只是一种感觉,你不认为自己吃亏了,就不是吃亏,贪欲的人,给他一座金山他也认为吃亏,在基层,我天天接着地气呢,只要有工友在身边,我就活得很踏实,很愉快,也很幸福。

    ·重新上岗

    培训结束了,矿领导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征求郭明义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到基层车间工作。他用自己的口头语马上表态,没问题,只有干不了事儿的人,没有干不了的工作,到哪儿都没问题。

    就这样,郭明义被精简到机动车间担任统计员兼人事员,原来的副科级也没有了,成了一名普通的科员。现如今,和他一块儿考上干部的,至少是正科级了,直到2010年,领导硬塞给了他一个职级,享受副科级的待遇,实际上,还是一个员。

    对于职级问题,二十几年过去了,郭明义从来没想过。

    面对着陌生的工作,郭明义照样干得出色,他说,人不管干什么,都得投入,越小的事儿,越能看出大品质,人来到这个世上,是来做事儿的,不是当官的,做事儿不分官大官小,不想做事儿官儿当得再大,能有什么用?

    统计员的工作,不是太忙碌,但对于郭明义来说,却是一项生疏的工作,自从入伍到部队,一直到复员到铁矿,乃至刚刚完成的转岗培训,他所有的工作,都是风风火火,都充满着阳刚与力量,而统计工作却是安静、细心与精准。他从头学起,用耐心与细致,掌握着统计学的原理,学习统计法的基础知识,学习专业统计的各种技能。

    空闲和业余时间,郭明义也有效地利用起来,捡起了在宣传部当干事时的习惯,撰写新闻稿件,把机动车间的工作,工友们的好人好事及时地报道出去,把大家的工作热情调动起来。

    至于本职工作,郭明义更是精心细致,统计得精准无误。有人笑话他,这个大老爷们,当瞎了,比女人还仔细呢。

    兼任的人事员工作,郭明义也是毫不马虎,认真负责到了“轴”的程度,就连主管他的领导也不开面。

    人事员承担着车间劳动纪律考核工作,一根筋的郭明义,见到谁在偷懒,谁在耍滑,谁在工作岗位打瞌睡,谁午睡睡过了点儿,不管那人是谁,哪怕是他的发小或朋友,也决不留面子,他是真扣真罚,真在黑板上给曝光。

    被抓住的职工不服,说郭明义,你把我们普通老百姓看得紧紧的,车间主任午休睡过了点儿,矿领导的老婆早退了,你咋不管呢?

    郭明义说,如果属实,一视同仁。说罢,他真的去核实了,果然,正像那几位职工说的那样,确有其事。

    第二天一早,郭明义在车间大门口的小黑板上显赫地写上了几个人的名字,除了那几名违反劳动纪律的职工,车间主任和矿领导妻子的名字也被重重地写在了上面,还被罚款100元。

    被罚的几个普通工人无话可说了。

    有人劝郭明义,别这么死心眼儿,领导你给得罪了,老虎的胡须你也拔了,车间里的人际关系复杂着呢,牵着腮帮子耳朵疼,当心有人给你小鞋穿,打击报复你。

    郭明义一笑,他说,复杂吗?在规矩面前,啥事都变得简单了。

    还有人说,你这个岗位是车间主任给你的,你太无情了。

    郭明义说,那是主任对我的信任,他都认罚了,别人还能不服吗?

    事实也像郭明义说的那样,因为他有原则、正直与坦荡,一碗水端平了,矛盾并没有纠缠到他的身上,不管是谁,挨了罚,也就认了。

    车间领导非常满意,称赞他,把活儿交给郭明义,心就放在肚子里,假如出了错,他会比你更难受。

    1991年2月,郭明义参加了统计员全国统考,又考出了少见的高分,成为当时矿山公司唯一获得资质证书的人。

    这次考试,国家统计局特别重视,局长作了专题讲话,强调了认定统计员资质的重要性和严肃性,要求严格把住入口关,把真正的人才筛选出来。考试总共分三科,总成绩为100分。考试科目分别是社会经济统计学原理、统计法基础知识和专业统计。三科成绩总和达到及格,就能有资格获得资质证书。可是三科的题量相当大,涉及的知识又特别多,想60分万岁,可不那么容易,不是把基础知识学得滚瓜烂熟,根本没有时间把题答完。许多统计专业毕业的大学生都名落孙山了,可郭明义呢,却答出了70多分。

    本来,郭明义在这个陌生的岗位上越干越有起色。可后来,矿领导说,这个岗位男同志不太适合,换个女同志吧。

    郭明义又是一句,没问题。马上收拾物品,转身就让出了岗位,去了矿机关生产科的生产技术室,又干起了新的岗位。

    从复员到新岗位,郭明义干了六七个岗位,每个岗位他都干成了先进。他是干一行,爱一行,钻一行,像一行。用他自己的话说,没有干不好的岗位,只有干不好的人。

    ·机会垂青给有准备的人

    1992年,国家“七五”重点建设项目——齐大山铁矿扩建工程进入开工准备阶段,人才问题便迫在眉睫了,尤其是懂英语的人才。矿山扩建工程,需要引进世界上最先进的矿山设备,需要和外方技术人员直接沟通的翻译,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就意味着没法沟通,也意味着引进矿山设备将遇到困难。

    鞍钢给了矿业公司4名指标,参加英语强化班学习,其他3名,都是英语特别好的大学毕业生,还差一名在采矿现场工作过,懂得矿山,懂得机械,经验丰富又会英语的基层工作人员。这个人选,最好在齐大山铁矿产生,因为,这里将建成亚洲最大的露天铁矿。

    谁既懂矿山又懂机械还懂英语呢?这个人真难选。有人马上说,这个人有啥难选的,郭明义准行。有人怀疑,郭明义是自学的,没上过正规大学,又没经历过英语环境,是个自学英语的土包子,能行吗?有人说,郭明义干啥啥行,没问题。有人否定,世界上没有全才的人。有人支持,不给郭明义一个机会,怎能知道他行不行。有人想绕过郭明义,还是从正规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中选,只要让他们学一学专业术语,就能过语言关了。

    开始的时候,矿长也没把郭明义纳入视野,会说几句英语就能做翻译了?那一段日子,找矿长的人挤破了脑袋,这是个机会呀,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的人生铺上一条坦途。要知道,那时候,正是出国热,靠上个西方发达国家的老外,出国找工作,发洋财,那是一条捷径呀。

    矿长也看出了,找他的人中,出发点并没在工作上,大多数人考虑的都是个人的成长,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都想借此机会,逃离鞍钢这个“苦海”。因为,那时的鞍钢,起起伏伏,正处在发展的瓶颈,这艘计划经济的钢铁巨轮,面对市场经济,很难调头,销售不畅,货款难回,库存增加,资金极度紧张,而转变计划经济观念的“头脑风暴”也在鞍钢各层管理者间相互冲撞。鞍钢正面临着向市场体制转变的背水一战,过去了,就能跻身于世界上强大的钢铁企业之中;过不去,那将是不可收拾。

    人心浮动,实属正常,所以,找矿长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这个跳槽机会,已经不足为奇。

    而矿长想要的,决不是这些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徐庶,而是一心一意匡扶“汉室”的诸葛亮,这些找他的人,让矿长忧心忡忡。

    恰恰在此时,矿长与郭明义不经意的交流,决定的这个不二的翻译人选就是郭明义了。

    那天,郭明义的国家统计员资质证书发下来了,他很高兴地给大家看。矿长看到,证书的一个页码上写满了英文,便突然问郭明义,你那证书上写的是啥弯弯文,念念。

    郭明义瞄了几眼那上面的英文,说的和外国人一样的流畅,差不多就算是背下来了。看到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云,他便用汉语给解释了一遍。

    就在这一时刻,矿长悬着多日的心落了下来,他把郭明义当成了定心丸,而郭明义自己呢,却傻乎乎的,浑然不觉。

    于是,矿领导请来了英语老师,和郭明义交流一番,探明了郭明义的底儿,拍板就是郭明义了。

    就这样,热爱学习的郭明义被领导纳入了视野。

    就这样,好钢又一次用在了刀刃上。

    就这样,郭明义被派到干部管理学院英语强化班进行为期一年的强化学习。

    或许是天道酬勤,或许是矿领导不离不弃地对郭明义的关怀,机会又一次降临到有准备的人身上。

    已经是三十好几的人了,郭明义特别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因为他知道,以往的学习,都是磨枪,这一次学习,目的是真刀真枪的实战。

    班级里,郭明义年纪最大,进步也最快,当然,也是最用功的学员。毕竟自学了十多年,有了很好的基础,他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学好英语,没有更多的捷径,必须下苦工夫反反复复地背,还要营造出一个语言环境,锻炼口语。所以,他尽最大可能和外教交流,甚至把外教请到鞍钢,一起生活。

    郭明义倍加珍惜学习的机会,成天夹着录放机,从早到晚听英语磁带,连走路时也旁若无人地大声背单词、背课文。这个录放机是郭明义一生中唯一一件为自己买的奢侈品,花掉了本来应该为妻子买戒指的钱。

    到1993年结业时,郭明义的口语和书面翻译能力已经达到能够熟练地与外方人员交流。

    这些年的英语基础,毕竟全是靠自学得来的。上了外语强化班,郭明义更觉得自己的基础差了。所以,他偷偷地报名参加了校址在鞍山的辽宁科技大学举办的英语夜校,拜学校里的外教为师,挤出所有的业余时间,自费学习英语。

    在英语夜校里,都是一些年轻人,他们全部是为了出国才来报名学习的,只有郭明义一个人是为了工作来学英语的。那股用功的劲头,所有的学员都无法企及,哪怕外面下了刀子,也阻挡不住他的学习欲望。有一次天降暴雨,谁都没有来,整个教室里只有郭明义一个人湿漉漉地坐着。外教感动极了,面对着一个学生,却迸发出了全部的激情,上了一节郭明义最解渴的课。

    在与外教学习期间,郭明义看着身边的同学,心里不是个滋味,几年后,或者十几年后,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都不再是中国人了,加入准备出去的那个国家的国籍。他不想让这些孩子忘记自己的民族、自己的国家,不断地向外教、向同学灌输中华民族悠久的历史、传统的美德和独特的文化。

    外教终于知道,郭明义不想出国,知道了他学英语就是为了国际间的交流,更被他感动了。1992年国庆节那天,外教领着中国学员,一同唱起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那一刻,爱哭的郭明义又哭了,那是从心里流出的眼泪。

    从复员到齐大山铁矿,到能讲一口流利的英语,十一年间,郭明义的工作岗位被调整了七八次,无论是重要的岗位,还是艰苦的岗位,无论是在生产一线,还是在齐大山铁矿的机关,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学习中,他都是宠辱不惊,始终如一,像一颗螺丝钉,无论拧到哪里,都能深深地扎下根,把自己的能量释放到最大。

    这种淡定从容而又积极的人生态度让郭明义卸掉了烦恼,从而也决定了郭明义总是习惯性地把自己这个小我融入更广阔的大社会中,却又像只萤火虫那样,再小也要闪出自己全部的亮光。

    从入学到入伍,从复员到矿山,无论逆境还是顺境,我们回顾一下郭明义的足迹,不难看出,他总是走在每个时代大潮的最前沿,每个时代的潮流都在郭明义身上烙有深刻的痕迹,每个时代的闪光点都在郭明义身上得到了储存、聚集、提炼、升华,最终得到释放。他把这些积蓄都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一种自觉行动,养成了一种随时随地做好事、随时随地尽责任的习惯。

    在他很小的时候,上世纪60年代淳朴的社会风气和良好的家风在他身上形成了基因。成长阶段,上世纪的70年代雷锋精神成了他的动力。成熟阶段,上世纪80年代的学习之风让他长了一身本领。我们即将写到的上世纪90年代,他又是一个改革创新的参与者。还有,我们以后还要写到的新世纪这十年,郭明义又成了和谐社会建设、团队协作精神的楷模。

    可是,对于社会上的负面流行,比如出国潮,拜金主义,个人主义,郭明义却有着天然的免疫力,拒绝着它们对自己肌体的侵蚀。

    由此,我们相信,郭明义注定会成为我们这个民族照亮世界的一把精神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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