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大龙来到点将台，他突发奇想，要按照恭王府和大观园的样子在城子山中点将台上建一个知青庄园。于是，沈阳市北陵仿古建筑工程队开进了点将台村。
牛大龙发迹是偶然也是必然。
大龙最初起家是爷爷的馈赠。解放前牛爷爷在山东做过脚行、在车站扛过麻袋，在镖局当过镖师。后来，积攒了一些家资，在青岛郊区开了一家大车店，大车店的面积都大，骡马要吃草，车老板子要吃饭住宿。进城、出城，车来车往，买卖很兴隆。
解放后公私合营，政府工作人员找到牛爷爷，让他交出大车店。牛爷爷很爽快，他说：“我儿子也是解放军的官，我得带头跟共产党走。你们咋说就咋办。”
不料，大车店找不到合营的单位，和一家郊区的大澡堂合营了一个月人家就不干了，说澡堂子是让人洗澡的地方，牲口要想洗澡那就去开个骡子澡堂。
潜在的问题是澡堂子想要归到市里管辖，有大车店市里不接收，大车店的乡下味太浓了，只能归到郊区镇政府。
没有办法，公司合营是必然趋势，镇政府的干部就和牛爷爷商量：没有合营单位，那你就自己和自己合吧，牛爷爷从老板变成了大车店经理，镇政府给安排了几个职工，自负盈亏。也没有明确单位的性质是国营，还是集体，实质上仍然是个体。
牛爷爷干了两年就不干了，他到沈阳儿子家去享清静，他任命了一个副经理照看车店。
车店的生意勉强维持，也就能对付几个工人的开支。文化大革命来了。红小兵们在城门口站岗，进出城的车豁子（就是赶车的农民）们要背诵毛主席语录。有厉害的红小兵还要求车豁子背诵毛主席诗词、“老三篇”（毛主席著作《纪念白求恩》、《为人民服务》、《愚公移山》的合称），车豁子们再也不敢进城了。大车店的生意就萧条起来。后来，大车店的职工和附近的街坊就不断地蚕食大车店，在里面种上了菜。大车店的院子没有了，只剩下了两排黑砖大瓦房。
“文革”结束，各行各业都纷纷开始“平凡”、“拨乱反正”。牛爷爷利用儿子的关系网，要回了大车店，清理了院子。牛爷爷就把这个大车店送给了孙子牛大龙。
城市向郊区扩展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牛大龙注册了一个房地产公司，拎着爷爷送给他的第一桶金开始了房地产创业。一分钱没花，在自己的地面上首先盖起两栋楼。
父亲在延安的战友们纷纷掌权了，这个庞大的关系网就是大龙的聚宝盆。大龙的胆子也大，他的房子盖回了沈阳、盖到了天津，然后大军南下就盖到了深圳、珠海……
最给力的因素是父亲也开始帮儿子的忙。在他看来，儿子终于是干大事、干正事了。儿子出息了，儿子现在官衔多得都数不清了：市工商联合会副主席、市政协副主席、省政协常委……所有这些荣耀都是儿子自己拼搏来的。选他进政协的代表们并不知道他老子是干什么的，大家看中的是他的业绩。
大龙的钱到底有多少，他自己都懒得统计。
很凑巧的是牛大龙现在也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所不同的是牛大龙已经离了三次婚。
第一位夫人是父亲老战友的女儿，门当户对。可惜高干的孩子脾气都大，两个人针尖对麦芒互不想让。两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骂，结婚三年不得不离婚。有一个女儿，姥姥喜欢外孙女，判给了对方。
第二个、第三个婚姻都没维持过3年。夫人都年轻漂亮，都是奔大龙的财富而来，一结婚，房子要别墅、汽车要奥迪，最后这个夫人还要买双人座的直升飞机。
第三次离婚以后，大龙就不想再结婚了。在他看来，婚姻不是家，是枷锁。
鳏夫带来的好处是不言而喻的。大龙发现，无论在任何场合只要他一提起自己是单身，他马上就变成了太阳，而周围那些姑娘、小姐们都是向阳花。
当然，大龙在介绍自己的情况时比较含蓄、比较谦虚，“诸位：我敬大家一杯。不好意思啊，你们都是成双入对有夫人保驾护航，我大龙现在可是晚上没人暖被窝冷暖自知。要是我今天喝醉了，麻烦哪一位夫妻双双把家还的时候把我送回家，大龙我不胜感激。”
于是，不仅仅是姑娘们抢着要送，就连有夫之妇也竞相献媚，“牛总，今天你就喝吧，醉了有嫂子我呢，我让你大哥打的回家。”
牛大龙现在不是春风得意，而是春夏秋冬、东西南北八面来风。
没有山珍，没有海味。招待大龙的就是刚刚钻出来的小葱、小白菜，水萝卜才刚刚手指长。二杆子送来的大酱、小咸菜。小葱、小水萝卜蘸大酱，大龙吃得满头大汗，小水萝卜吃完了一盘又上来一盘。大龙说：“我吃遍了山珍海味，还真没品尝过口感这么好的蔬菜呢，这才叫真正的鲜嫩呢，太好吃了。老大：我走的时候得剥削一点，带回去孝敬孝敬俺家的革命老干部。”
向勇说：“甭说一点，一车都行，只是你三天吃不了就不鲜不嫩了。”
“那咋办？”
“有办法啊，你想吃了就开车来嘛，反正你又不缺汽油钱。”
牛大龙在点将台转了两天。第三天晚上，他把大家召集到一起。
“老大，我转了两天，有个想法。我想在这盖套房子。就在咱们青年点后面的山坡上，整个山坡都包括在内。”
博士说：“什么？多大的房子啊，要占一面山坡？你要在这搞房地产？”
“不搞房地产，是我们住。我在中国盖了多少楼？忘了，走遍了祖国的大江南北，还真没见过这么天然、这么纯净、这么幽静、这么美丽的土地。这贝勒河的水喝一口就他妈的甜到屁眼。这儿的景观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啊，背靠城子山、临贝勒河水而居。房子盖在这就等于是盖进了天然的大公园里。在城里铺块草坪就算绿地了，挖一条水沟上面盖个木板房就说是水榭。城里的公园和这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盆塑料花。”
“当然了，中国这样的地方很多，可这儿的土地有我们青春时代的梦想，有我们洒过的汗水，还有我们长眠在这里的小羊羔。”
向勇说：“我看你自己盖个度假的别墅就行了，占据后面的整个山坡？有必要吗？”
“这儿建别墅不行，别墅冬季取暖是个大问题，煤气进不来，要烧煤，要有锅炉。建平房可以，屋里是小土炕，故宫里头那么多的房子，都是土炕，冬天往灶坑里塞上柴禾，炕热了，屋子就是热的。”
“不是我自己。是我们。你们看过北京的恭亲王府吗？就是和珅住过的恭王府？还有就是拍摄《红楼梦》的大观园。我到北京参观了这两个地方之后，我就想将来我一定要建一个我自己的王府。他王公贵族有钱有权住王府，我凭什么不能？只要有钱。”
“整个山坡是一个大院落，里面院落套院落，并排四个四合院，后面有月亮门衔接，既互相毗邻又各自独立。我们每人一个四合院。”
胡博士问：“你是说我们每人一个四合院？”
王槐瞪圆了眼睛，用手摸摸大龙的脑门，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脑门：“大龙，你也没发烧啊。你可别吓着我老鼠，你知道我胆小。”
向勇说：“想法是很诱人，可是我们财力不行，这个建筑太豪华、太奢侈了。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说实话，我做梦都不敢想。我倒是想过，将来有一天我们发展了，把这一大趟瓦房连同两侧的东西厢房都重新翻盖一下，让我那些学农的同学和生活窘迫，需要二次就业的知青战友们都回来，大家一起再干一番事业。”
大龙说：“你们错了，钱的问题不是你们考虑的问题。你们每个人的房子都是我赞助。”
向勇马上拦住大龙的话头：“大龙！这个事没有商量。即便是你有钱赞助我们，我们也不能接受。这个情分太大了，我们就是住进去睡觉也不会踏实，心里不安。”
博士和王槐也附和道：“就是，我们没有权利接受你这么厚重的馈赠。”
大龙说：“你们又错了。钱是什么？钱就是纸片子啊。无论有多少钱，爬大烟筒那天也带不走一张。咱们都是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我只有一个女儿，她的一生，她姥姥、妈妈早都安排好了，我现在想去看看都难。就算她这辈子需要我来安排，她也花不完我的钱。我赚的钱捐助给灾区、希望小学多少？我都记不清了。现在我给你们赞助一点不是应该的吗？你们是谁啊？是我的战友啊，我们是患难的弟兄啊。当年，如果我遇到的公社王主任是个和我一样的亡命徒，那我早就叫他轰掉脑袋了，我还有今天吗。”
“说心里话，我佩服你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你们还有勇气回来当农民。向勇你也不缺钱花，可是你有勇气来寻找自己的梦想。人如果没有梦想那就是一百多斤的肉。梦想是什么？如果只是在那里作梦，那梦就是一个白日梦，白日做梦的人是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梦想就是去寻找，去追求，去实现。我不是花钱给你们盖房子，我是来实现自己的梦想，自己的追求。这两天我看了你们的菜地、你们开垦的荒地，我不可能和你们在这里开荒、种菜，但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我做了，就是和你们在一起，和小羊羔在一起，和大家在一起，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一直梦想有一个自己的王府，光我自己有？多没意思，如果我们在一起，有一个我们知青的王府，我们大家的王府，在我们当年的青年点上，那是多么的雄伟啊。我们没有机会造原子弹，造航空母舰，但我们能够建一个我们知青的王府、知青的花园、知青的家园。”
三个人久久坐在那里，感慨万千。如果论文化程度，大龙可能不如他们，但大龙就是一个敢想、敢说、敢做的人。大龙说过，假如这个世界真的有胆大包天的人，那他大龙就是一个。或许大家并没有想到什么追求，什么理想，大家只是不甘心在公园里打扑克、打麻将；在家喝茶看电视；刚刚过了50岁就开始养老、等死。还有多少日子可以从来？他们得做点什么。他们想做的，能做的就是让绿油油的菜从土地里长出来，自己吃，吃不了的让自己的腰包鼓一点。
而大龙想做的，是要建一个他心目中的王国。
向勇说：“叫王府肯定不合适，我看现在到处都是花园，那我们的庄园就叫知青花园吧。”
去县里注册的公司就叫点将台知青园艺中心。
二杆子可乐坏了，他向乡里汇报了知青们的宏伟蓝图。乡里以为二杆子是在吹牛，至少是夸大事实，几个知青回来种点菜吃，会建什么知青花园。乡里来村里考察，结果令他们大吃一惊，原来全省赫赫有名的“大龙房地产开发总公司”的老总、市政协副主席、省政协常委、工商联合会副主席就站在点将台的老槐树下。
乡领导当即表态：建筑手续由乡里负责申报，知青花园现在就可以开工了。
大龙打电话叫来了沈阳市北陵仿古建筑公司的老总。工程一边设计，一边备料。
开工前，大龙让施工队先把青年点原来的房子修葺好，以备施工队食宿。
王槐问大龙：“为什么找仿古施工队啊，咱们来真的，就盖一个现代版的庄园不可以吗？”
大龙说：“真正的古代建筑是仿不了的。故宫里面九千多间房子没有一颗铁钉，现在盖房子都是钢铁堆起来的。不过我会尽量多用木材、砖瓦的。不是楼房，钢筋、水泥的比例会大大减少的。仿古施工队这方面的经验多，外观上会尽量都是榫卯斗拱式结构。”
大龙问向勇，“老大：我老爸说，奠基仪式那天，想让他的老部下齐省长来剪彩，你意见如何？”
向勇说：“既然是我们知青自己的花园就尽量不要惊动地方政府、社会和媒体，少些官场、世俗味。如果乡里和县里知道了，肯定都会来凑热闹，光接待我们就疲于应付。我看奠基剪彩那天就备6把剪子吧。我们四个一人一把，二杆子一把，他就代表地方了。还有一把留给小羊羔……我们的庄园里将来要给羊羔留一间屋，挂几张她的照片，我真想她啊……”
提起羊羔，大家就会难过，但这又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大龙说：“我有一个问题，多少年了，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问你们。”
“你说。”
“我听说当年小羊羔被王卫东找去谈话，她求你们和她一起去，你们怎么没有人去陪她。”
向勇想了想，说：“说心里话，当时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王卫东找小羊羔会有险恶用心，那时候我们其实也都不过是个大孩子啊，我下乡的时候，连牲口交配都不明白。我们都以为王卫东找她是询问她父母的历史问题，让她提供线索，划清界限。后几次小羊羔回来就哭，问什么也不说，我们都以为是她父母的问题升级了，严重了，她不想告诉我们。”
“大家当时谁也不愿意看到王卫东那张大驴脸，看见就恶心，一天吃不下饭。”
胡博士说：“也不排除是怕受牵连，影响自己进步的因素。但主要还是没想到王卫东会向羊羔下手，如果想到了，就是受牵连我们也会去。那条恶狼当时给我们讲话，说得慷慨激昂，我们都听得热血沸腾。”
大龙长叹一声，“是啊，谁能想到呢。有一件事情，三十多年了，我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其实真正对不起小羊羔的还有我呢。”
大龙讲道：“就在我们下乡的头一天晚上，我当时在家正在收拾行囊。我爸爸那时候已经被打倒，去了省五七干校。”
“想不到杨早她妈妈拉着杨早找到了我家，进屋就问：‘这是牛书记的家吗？你就是牛大龙吧？’我说是。她说：‘这是我女儿，叫杨早。你是一班的，我们家杨早是二班的，你们不认识。我昨天看见光荣榜，知道你和杨早都分到了一个青年点。阿姨有件事想求求你。’我说你说吧。”
“她说，‘不好意思啊，听说你大龙是全市的少年武术冠军，还……能打架。杨早他们一个班的男生都没打过你。’我当时还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因为我好打架，怕我到了青年点以后欺负她的女儿，我说，‘我好打架是不假，幼儿园除外，从打上学我没打过一个女孩子，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她说：‘大龙你误解我了，我的意思是到了乡下你护着我们家杨早一点，杨早长这么大，一天也没离开过家，别看她是女孩子，到现在连洗衣服还洗不干净呢，她太老实、懦弱。她爸给抓进去了，估计这两天我也得进去。大龙，我就把杨早交给你了，就算阿姨求你了，你就当身边多了一个妹妹……如果我们将来还能有机会见面，阿姨一定报答你。’说完羊羔她妈就要给我跪下。我急忙拉起羊羔她妈，我向她保证，我说：‘阿姨你放心，有我在就有你的女儿在。我牛大龙绝不食言。’”
“说话的时候，小羊羔就一直躲在她妈妈的后面。我奶奶把杨早拉过去，我奶奶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我奶奶说，‘哎吆，这小姑娘长得咋这么俊啊，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人，要在古时候，貂蝉也不如呢。孩子她妈，将来你也不用说什么报答了，等他们都长大了，把你们家姑娘给我当孙子媳妇就行了’”
“小羊羔听了，捂着脸就跑回她妈妈的身后，她妈妈也开玩笑地说：‘行啊，老太太，咱们可说好了，过几年你孙子要把我女儿不缺鼻子不少眼地送回来，我女儿就给你当孙媳妇。可要是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跟你老太太要人。你可得把孙子媳妇看好了。’”
“我爷爷说：‘姑娘你放心，我的孙子我了解，他答应的事情，就是他自己掉了脑袋也绝不食言。’”
“可到了青年点后，没过三天，我就被抓进了教养院。就是这三天，小羊羔连个正脸都没给我，就因为我奶奶那句玩笑，她见了我就躲，实在躲不过也是低着头和我错过去。我感到好笑，有一次我在房山头遇到她，她躲我，我就故意不给她让路，她往哪边躲，我就往哪边迎。我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搬起她的小下巴，我说：‘你妈妈可把你交给我了，你好好看看我，我是你哥哥了’。她气得小脸通红，说：‘你是牛魔王，我不要牛魔王的哥哥。’”
“一年后，我从教养院出来，又回到青年点呆了几天。又见到了小羊羔，她长高了，也好像懂事了。我牛大龙这一辈子也不知道惦念谁，可那一次，我偷了只鸡，吃完后给羊羔留了只鸡大腿，瞅准机会塞给她，她也没推脱，我偷鸡的都没觉得是个贼，她倒像个贼似的，慌慌张张塞进兜里。临走，她冲我微微一笑，说：‘谢谢你。’我说‘那就叫我一声哥吧。’她说‘就不叫，你是牛魔王。’”
“三十多年了，小羊羔当时那个微笑，说我是牛魔王时那神态，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出来。”
大龙说着，眼圈就红了。
向勇说：“大龙，你也别太难过了，当时那个情况，你也不可能尽到责任。”
大龙从兜里掏出大中华牌香烟，点燃，猛抽了几口继续说：“你们哪里知道，她老杨家的磨难还在后面呢。羊羔爸爸被抓进去以后，天天挨打。造反派打，还逼着被抓的‘牛鬼蛇神’们互相打。羊羔爸爸解放前是国民党队伍里的军医，沈阳解放时他们那支部队是投诚的，全国解放他被安排到沈阳铁路医院工作。他家的社会关系挺复杂的，好像还有跑到台湾的。他的身份和社会关系就要了他的命，说他是特务，逼他交出电台。他是活活被打死的。临死前，他给杨早妈妈捎出话，让她跑，他不忍心看到妻子被天天毒打啊，他告诉杨早妈妈说如果你不跑我们都得死在里面，那两个孩子就都成了孤儿了。”
“羊羔妈妈她们家是华侨，抗日战争后她哥哥从印尼回来到重庆参加抗日。他把妹妹也带回来了，先读书，后来参加了宋庆龄先生领导下的抗日救亡宣传工作。她哥哥死在日本鬼子飞机的轰炸中。解放战争中，杨早妈妈跟他的嫂子来到东北在铁路上工作，解放后在铁路医院任后勤处长，她在那里遇到了羊羔的爸爸。”
“羊羔妈妈听了丈夫的话，跑了。羊羔还有一个小妹妹，叫杨洋，那年才5岁。她妈妈把她托付给了一个朋友。不料，羊羔妈妈被抓了回来。杨洋在街上无意中看到了被游街示众的妈妈，她妈妈被剃了阴阳头，胸前挂着大牌子，满脸都是泥污……杨洋当时就吓疯了。从此，就落下了病根，精神病，看到恐怖场面，受到惊吓就犯病。”
“经过多年医治，精神病大体是好了，她妈妈说已经七、八年没犯病了。可是现在又得了肺病，叫什么肺源性呼吸困难？三伏天也戴个大口罩。因为病，一直没结婚，至今还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据我观察，杨洋的智商也有问题，40岁的人了，什么也不懂，幼稚得很，说话办事像个孩子。”
“我回城后去找羊羔妈妈，我给她跪下了。你们不会相信的，我大龙这辈子就跪过这一次。小时候有一年过除夕，我妈妈让我给爷爷下跪拜年，我爷爷骂我混蛋，告诉我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男儿的膝盖都不能着地。男人只要一下跪那骨头就变软了，而骨头一旦变软男人的骨气也就没了。爷爷还举例说你看古今多少壮士上刑场都是挺胸抬头的。可是一给踹倒跪下那脑袋马上就耷拉了。”
“我说，阿姨：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照看好你的女儿，我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阿姨说：‘孩子，这怎么能怨你呢？连国家主席都不能保护自己，何况你那时候还是个孩子。’”
“话是那样说，可是这些年我一直不能原谅我自己。我爷爷知道了羊羔自杀的事，他把我臭骂了一顿，说羊羔的死就是我的责任。因为我对羊羔的妈妈保证过了，男子汉的承诺是金子。我办不到的事当时就不该答应。奶奶替我辩护了几句，爷爷又骂了奶奶，爷爷说：‘就是明知道要蹲大牢，掉脑袋也得在蹲大牢之前，脑袋被砍掉之前把那个姓王的卵子给删了。’”
“爷爷说的对啊！”
几天的工夫，地里的蔬菜就势不可挡了。连开荒带租地一共七十多亩。劳动力的问题马上就凸显出来。二杆子就动员村里的闲散人员都来帮忙。按劳取酬，大家都很愿意。就不断有人要把地包给知青们，如果向勇不同意，就托二杆子给说情。向勇干脆就改变了经营的模式，改包地为股份制，土地以亩为单位入股。土地主人参加劳动，报酬另计。这样既解决了租地的资金问题又调动了村民的积极性，因为每一笔收入都有自己的一份。
还有蔬菜的销售问题。开始王槐每天都把菜拉到集上去卖，随着大面积蔬菜的采摘就到县里去卖。
他们在县农贸市场租了一个摊位。向勇让胡博士在摊位的上面拉了一个大横幅，上面写道：
蝴蝶宝宝吃剩下的菜我们吃——点将台知青园艺中心。
下面还有一行字是承诺：如发现本中心蔬菜有农药、化肥，1斤罚10斤。
来往的人都要停下来看一眼。新鲜！什么意思啊？慢慢一品味就明白了，蝴蝶的宝宝不就是虫子吗，有虫子的菜就是没有化肥，不打农药的菜啊。
走上前看看，果然蔬菜上都有虫子洞，有的菜青青的小绿虫子还爬来爬去呢。
买几棵菜回家尝尝。
尝过的都成了回头客。
点将台的蔬菜就成了品牌。拉去多少就卖掉多少，摊位越来越红火。
问题也跟着来了。
这天，王槐领着两个员工到农贸市场把菜卸下来，正要往摊位上摆菜。一群人围着一个30多岁剃男孩子短发的女人走过来。
短发女人把手里的两小捆芹菜往王槐眼前的摊位上一摔，“老板：你们可是承诺过，如果在蔬菜上发现农药，一斤赔十斤。这是我昨天在你们这买的两把芹菜。为了能相信你们，今后好专吃你家的菜，我特地去防疫站作了化验。结果发现了上面有敌百虫、卡死克、农梦特等好几种农药的残留液晶。这是化验单。你是照单赔偿呢，还是不赔，咱们找个地方讨说法。”
卸菜的时候早有很多人在等着买菜，一听到有人来索赔，又马上围过来很多人。
有人在后面喊：“假小子！让他们赔，看看他们说话到底算不算话。”
“我就说嘛，这年头还有一点农药也不打的蔬菜？一点不打农药那菜还不得光剩下菜根了。”
“我说假小子，你这菜是从这买的吗？你别是从别的地方拿来两把菜来放讹吧。”
看来这个女人就是大家喊的假小子。只见假小子把头一扬，冲后面喊道：“可以化验啊，看看我这两把菜是不是他们家的菜？”
王槐知道他们的菜绝对没打农药。可这位假小子来者不善，显然就是做了准备来找事的。他承认是自己的菜赔偿不行，可如果拒绝赔偿那显然正中假小子的下怀，事情非闹大不可。他吓懵了，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突然，他想起来了，今天老大跟车一起来了，下车后到汽车站去接两位农业大学的老师。
他马上给老大打电话，“老大！你快点到市场来吧，出事了，快点！”
放下电话，他对假小子说：“请你稍等一会，我们老板马上就过来，事情会解决的，会解决的。”
假小子说：“好啊，那我们就等等你们的老板，大家都不要走啊，一斤赔十斤，今天不赔咱们就去工商局，去消协。”
菜是卖不成了。人群越聚越多。
十分钟以后，向勇赶来了。他问明了情况，搬过凳子站到上面，对众人说：“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我就是这个蔬菜公司的老板，首先我代表我们公司感谢大家对我们的监督和问责。”
“对于今天发生的情况，我有个建议，和大家商量商量，看看是否可行。”
“这位女士说在我们这买的蔬菜上发现了农药。我们早有承诺在先，如果发现农药，我们就有一赔十。请大家相信，我们是一定说话算话的。但是，我们自己种的菜，我们知道的确是没有打过一滴农药的。我觉得这里面也可能是发生了某些误会，我怀疑这位女士可能是把从别的地方买的菜一不小心混杂到从我们这买的蔬菜里面了……”
假小子马上打断向勇的话：“你狡辩，我昨天根本就没在别的床子买菜，你今天如果不赔偿，我这就去消协告你去。”
向勇说：“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我的建议你还没听到呢，听完了，如果你觉得不妥，你再去消协也不迟嘛。”
人群后面就喊：“让人家把话说完。”
“对，得让人家说话啊。”
假小子不吱声了。
向勇说：“现在的情况是，我说了大家可以不相信，这位女士说的我也不相信。那怎么办呢？大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建议大家都作为证人去我们公司的菜地看一看。一会我花钱雇一辆大客车，来回的车费都算我的。凡是去参加见证的，到了我们公司的菜地每个人都可以任意、免费采摘蔬菜，把你们手上拎的袋子和篮子装满。然后打上封条，我们一起到相关部门去化验。如果发现蔬菜上有农药残留物，那我们就按有一罚十的标准赔偿大家。如果没有，那大家以后就可以放心地吃我们的蔬菜了。”
“我们的菜地就在城子山里，大家除了任意采摘蔬菜还可以顺便到城子山旅游观光一番，那可是咱们省出了名的旅游胜地。一会我们就出发，今天的午饭我买单，让大家顺便再品尝一下我们的农家菜怎么样？”
人群就欢呼起来。
“好啊！看出你们公司的诚意了！”
“我去，做生意就得这么做。”
“我就是不去也相信你们了。”
向勇跳下凳子，马上吩咐王槐去汽车公司租车。
假小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我就不去了，我今天还有事，你们要是不赔就算了。”
后面挤过来一位中年男子，戴着一副大墨镜：“这位女士，我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人家公司的老板觉得赔偿你吧，冤枉，不赔偿吧又对不起群众的监督和问责。就因为你，人家特地租了辆大客车让大家去鉴别真伪，还承诺让大家免费摘菜，这一趟得花不少钱吧。如果你不去，那还能说得过去嘛？现在大家都说社会上是诚信危机。要想扭转这种状况，就得大家都从我做起，人人都讲一点诚信。能看的出，你也是场面上的人，我看见这有好几个人都听你的。今天你就把手边的事放一放，去看看，也算长一回见识，如果是假的咱就戳穿他，如果是真的，咱就向人家学习。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咱们看看这种菜的、卖菜的人里面有没有状元。”
中年男子这样说，假小子也不好意思再推脱了。她后面和她一起来的人也给她作动员：“去看看，怕什么，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不是更好嘛。”
车来了，向勇组织大家站队上车，一传十、十传百，想去的人太多，向勇建议每家只能去一个，上满为止。去不了的，只能表示遗憾了。向勇说谢谢大家的关心，以后还有机会。
假小子有意往后蹭，车上的人满了，她就想不去。中年男子说：“老板你和这位女士坐我的车吧，我今天好奇也去看看。”
向勇感觉到那个中年男子有身份。
上了车，大家互相自报家门，果然，中年男子原来是本县的许副县长。
假小子名叫郑洁。因为总是剃个短发，大家都叫她假小子。郑洁有点慌神了，“县长：今天我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许县长说：“可能有吧，如果你是诬陷罪，那就是不判刑怎么也得交点罚款吧。”
“县长你要罚多少啊？我今天倒霉了。”
许县长笑了笑说：“今天向老板不光是破财免灾，也等于花钱给自己做了一次广告，民以食为天，这件事情马上就会轰动全县的。这个广告做好了，那今后咱们县的蔬菜市场他可就是老大了。向老板因祸得福，所以如果一定要罚款，我可以动员向老板替你交一部分。”
向勇说：“郑洁，我能看出来你不是种菜的，也不像卖菜的。今天你是唱花脸的。咱们不打不相识，你和大哥我说说实话。”
郑洁说：“你老板眼睛毒啊，真让你说对了。我是搞蔬菜批发的。在这个市场都干了五六年了。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得起床去收菜，回来批给小菜贩子们，也就是赚点辛苦钱。这一行竞争激烈呢，要是赶上菜收上来了变天下雨什么的，连汽油钱都得赔进去。这一阵子收上来的菜，大家都要的少了，能少一半吧。都说就是因为你们的菜卖得好，天天得你们的菜卖完了，大家才能卖点菜。大家就琢磨得给你们整点事，搅搅局。不是为了生活也不能昧着良心干这事啊。就是觉得你们是大公司，公家的买卖少赚点也不会伤筋动骨，你们吃干饭也让我们喝碗粥吧。”
向勇点点头，“我估计也是这个情况。看见你我就知道你不是黑道、菜霸什么的，也不像是靠碰瓷、敲诈、放讹崩钱的混混。你每天都到哪个地方收菜？有固定的菜队和公司？”
“哪有啊。就是白天到处转转，看见哪家的菜有成色了，就去谈价，谈好了起早去拉。有菜队的地方人家都有自己的销售人员，直接往外批，不让我们中间赚一成。”
“你们有多少人？”
“看季节、看市场行情，有分有合，十几个人吧。”
“那以后你们不用到处瞎转了。你们到我的公司来批菜。我以后不卖菜了，卖菜虽然赚得多些，但人工、运输、消耗也大。我少赚点，有钱大家赚。蛋糕好吃，但不能自己一个人独吞。”
本来忐忑不安的郑洁大喜过望，“向老板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我妈天天烧香，说是给我拜佛，我从来就不信，敢情这世上还真有佛。”
“话不能这么说，你们也是我的佛啊，我种菜，你给我卖，你把我的菜变成钱，你不是我的佛吗？不过，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咱们得签约，有合同，各项条款得说得明细点。你们得有诚信，类似今天这样的事如果被我发现了，我会通过司法程序让你赔偿我的经济损失、名誉损失。”
“向老板，你放心吧。今天有县长给咱们做证人，我得珍惜这次奇遇。人生能有多少这样的机遇呢。说心里话，我今天一上车就服你了，你给我上了一课，我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可惜我是个女人，我要是个男人今天我非得和你拜把子不可。”
许县长说：“你看看这人讲诚信吗？多实用主义啊，她就想和你拜把子，她忘了是谁让她上了这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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