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
曲同秋猛然回过神来:“嗯?”
女儿在他面前晃着手:“在想什么呢?眼睛都直了。”
“……”
“我刚想到哦,老爸你把店里名片再给我一盒吧,我明天带到学校去,”曲珂打开手上的一幅卷轴,“你看,我做的便当店的宣传海报!”
“……哎,”做父亲的十分感动,“难为你还要帮爸爸做宣传。”
“当然要支持老爸的创业啦。”
看着女儿青春稚嫩,但又带着几分超越年龄的成熟表情的脸,曲同秋突然意识到,他上一次结婚,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曲珂还在母亲肚子里,现在已经都这么大,是个独立又有想法的少女了。
要跟任宁远结婚什么的,到现在为止还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考量,而完全没问过女儿的意见。
这样一想,曲同秋就不由就暗暗自责。
是他太自私了,忘了到这时候,婚姻已经不仅仅是两个大人之间的问题。
父亲到了这个年纪再婚,对很多处于青春期的,单亲家庭的孩子来说,本来就不是小事。
何况结婚对象还是个男人!
这会给曲珂带来什么样的压力呢?
她会被知情的同学取笑吗?会被歧视吗?
想象着女儿听到消息时的震撼表情,他不由就忧心忡忡,心头沉重起来了。
他在心里叹着气:“不知道小珂,能不能接受啊?”
如果曲珂反对,他一定会为了照顾女儿的心情而让步的。
但那枚戒指还在胸前口袋里,都未揣到热呢,想着任宁远,又很是舍不得。
曲同秋偷偷跑去打电话给任宁远。
“怎么了?”
“结婚这事,我要怎么跟小珂说呢?”
男人笑道:“直接告诉她就好了吧。”
“……”
但,“我要跟你任叔叔结婚了”“你要有个新爸爸了”,无论哪一种,都不像是能对一个孩子轻易说得出口的啊。
“要是小珂接受不了呢?”
“小珂很懂事的。”
“但,万一呢?你知道的,小珂长大了,有很多想法了,她还离家出走过,要是她不同意,那我们……”
人在面对自己珍而重之的事情的时候,总是分外患得患失。
男人在电话那头说:“不要紧的,有我在。”
只因为这样一句,心里瞬间就踏实了许多。
曲同秋镇定了一下,回头再去找女儿。
“小珂。”
“嗯?”
“来来,你坐,爸爸有事想跟你说。”
曲珂觉察出他的郑重,懂事地坐下,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怎么啦?”
曲同秋开口之前,只觉得紧张到肚子都要抽筋了。
“那个,我想,你知道,我和你任叔叔,认识很多年了。”
“嗯?”
“我们的关系,可能和你想的,呃,有些不太一样。”
曲珂盯着他。
“最近我跟你任叔叔,想清楚了,也商量好了。我们年纪都不小了,都想过比较稳定的生活。所以,大概需要,在现在的状况之上,做出一些改变。我们希望你能理解。”
少女的表情绷紧了,用充满警惕的眼神瞪着他。
“怎么了?现在这样不好吗?有什么不妥的吗?要做什么改变?”
曲同秋在她连珠炮一样的疑问里,抵挡住自己的动摇,一鼓作气说出口。
“我和你任叔叔,打算结婚。”
曲珂立刻不做声了,她眼睛在安静里越睁越大,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
曲同秋在那注视之中,有了沉重的内疚的感觉。
“小珂啊……”
“啊啊啊啊!我要去更新我的博客!”
“……咦?”
不等他反应过来,女儿已经一阵风般冲回楼上,没过多久,又风一样冲下楼来。
“但,到底谁娶,谁嫁啊?!”
曲同秋有些混乱了:“等等,这不是重点……”
“当然重要呀。”
“……我是说,你不介意吗?”
“为什么要介意?”
“你的同学,朋友,难免会有闲话的吧,而且以后,有更多人知道,大家会有很多评论,我怕让你受到歧视……”
“哎,”曲珂拍拍他的肩,“老爸,你不用担心那么多。嘴巴长在别人身上,随便他们怎么说喽。而且,我有一个妈妈,两个爸爸,有什么输给人的,凭什么被歧视,不是吗?”
“……”
女儿懂事得太超前了,比他还豁达还开明。
这样的孩子,真是令所有当父亲的人都觉得欣慰。
不过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呢。
第二天,曲同秋下班回家,就看到看到桌上有不少蛋糕,任宁远和曲珂都在,曲珂正拿个叉子这边一口那边一口,忙碌到十分。
“今天什么日子啊?”买了这么多蛋糕,但又并不是谁的生日。
“老爸,我觉得这个很好吃,你尝尝看?”
小块蛋糕递到嘴边,做父亲的就幸福地张嘴吃下去了。
曲珂很期待他的试吃体验:“怎么样怎么样?”
“很不错啊。”
“那再试试这个?我最喜欢这两种了。哦,其实那种也还不错……”
曲同秋一口气被喂了一堆,总算得了空隙,拿个杯子赶紧喝水。
“说来,这些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曲珂说:“这是在选你们的结婚蛋糕啊。”
曲同秋一口水喷在桌子上。
“这么快?”
“哪里快啦,这些事情很花时间的,越早定越好啊。”
刚刚才求婚,今天就选蛋糕了,难道明天就干脆礼成吗?
天底下哪有这么巴不得赶紧把老爸嫁(?)出去的女儿啊。
还是说有人在幕后当推手呢?
而这还没完呢,接下来曲同秋每天都要面对女儿的着急盘问。
“婚期定了没?”
“……”
“场地呢?乐队呢??”
“……”
“婚礼流程呢?宾客名单呢?”
“……”
这阵仗,简直比她自己要结婚还上心。
说真的,曲同秋自己对于婚礼策划之类,是一片空白,并没太多的遐想。
有个宣告的仪式,他就很高兴了,至于浪漫不浪漫,气派不气派,这些都在考量之外。
原本他打算,干脆在曲记便当店举行算了,自己的场地,不需要另外花钱,请些特别好的朋友来,大家热热闹闹吃一顿好东西就行了。
但这主意被曲珂坚决驳回,想在任宁远的酒吧里办,也是被一票否决。
曲同秋叹息道:“哎,自己的场地,真的可以省很多钱啦,而且也比较自在……”
任宁远笑道:“不要紧。我有很多场地。”
“……”
不管怎么说,他有个非常乐在其中的女儿,以及高度配合的任宁远,这事就变得没什么需要他操心的了。
这天闲下来,他就和任宁远一起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屏幕。
他喜欢一天之中这样的时间,放松惬意又温暖。有时候他也会想,幸福的感觉怎么就能这么易得呢?仅仅是躺在另一个人身边,感受到对方的体温,甚至不需要任何动作和交谈,就能心满意足。
生活变得多么简单啊。
两人重温的是部旧动画,飞屋环游记,他挺喜欢的,还好任宁远也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陪他看这些东西。
不管看了多少遍,在五颜六色宛如彩虹的气球带着那屋子和卡尔老先生起飞的时候,曲同秋都特别感动唏嘘。
“两个人一辈子里,能一起这样旅行一段,多好啊。”
任宁远不知为什么,突然又变得忙碌了。
曲同秋知道他的工作时间,并非朝九晚五那么稳定,闲时可以日日在家,忙时便脚不沾地。
而问他在忙什么,他又语焉不详,只说:“重要的事。”
曲同秋觉得有些奇怪,有比结婚更重要的吗?
不过他生性相信任宁远,也就不多问,更不多想。
好在婚礼前两天,任宁远也似乎忙完了,又能早早回家,帮着一起钻研和确认典礼上的菜色——曲同秋别的不在乎,最重视的一点就是“千万要让客人吃好,吃饱!”
他的想法很实在,宾客来婚礼,除了捧场送祝福之外,就是好好吃一顿了。尽把仪式搞得花里胡哨,然后食物水准不行,这换成当年在乡下,是要落人埋怨的。
婚礼当天,很幸运地是个大好天气,阳光灿烂,天空湛蓝,万里无云,微微的几缕轻风。
典礼是在任宁远一套别墅的草坪上举行的,十分开阔,周围绿树环绕,脚下碧草成茵,整个绿影婆娑,花团锦簇。
婚礼的海报,喜糖喜饼盒,都是曲珂和乐斐构思,外加请林寒来操刀的,礼服由叶修拓独家专门设计,容六负责了场地布置,厨师团队也是相熟的朋友,甚至店里的员工和一些圈外老友都前来帮忙,连阿美他们也来了。
他们的参与,比什么奢华气派高端,都来得更宝贵上一万倍。
阳光下鲜艳的红毯,纯白桌椅,娇嫩的蓝白玫瑰花束扎成的拱门,草地上提前撒好了的花瓣,美得曲同秋简直有点要怯场了。
他会不会,有点太幸福了?
照着流程,宾客纷纷入座以后,他也郑重地走上红毯。
曲同秋一直觉得自己挺镇定的,真正到了这一刻,才发觉自己的腿在发软,大脑也一片空白。
曲珂像个小大人一样走在他身边,挽住他的手。他已经分不清那是自己的手在发抖,还是女儿的。
终于和任宁远面对面了,视野里男人的脸,那样温和,沉着,英俊,端整。
这么多年了,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到现在,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
他们之间曾有过那么多,倾倒,膜拜,犹疑,仇恨,那些年里的惊涛骇浪,狂风暴雨。
时光在这男人脸上多多少少留下了痕迹。而这一刻,就如同他第一眼与他对视的时候一样,时间空间刹那里都成了一道光影,像是什么都没改变过。
他依然,像第一次见他的时候,那样爱慕他。
曲同秋很恨自己,因为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场合,他竟然无缘无故地,不争气地,完全无法克制地,哽咽了。
两人交换戒指的时候,大概是因为视线过于模糊的缘故,手又抖得厉害,他居然花了好几十秒,才总算把那戒圈套上。
而任宁远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沉静和淡定,用的时间却竟然比他更久。
宾客们大声整齐地起哄:“接吻,接吻!”
曲同秋一瞬间里闪过许多犹豫,这样重要的时刻,他一脸失控的眼泪鼻涕,实在太煞风景了,何况任宁远是那么内敛的人,当众还亲得下去吗?
手交握着,狼狈的泪眼朦胧间,他感觉到那嘴唇的热度和力度。
他觉得他圆满了。
这样就足够了,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需要了。
礼成,大家使劲鼓掌。
叶修拓抱着他家那容易感动的,眼圈鼻子发红的小漫画家,又是拍背又是摸头顶的。
曲珂哭得比天底下那些嫁女儿的父亲还凶,涕泪交加,喘不过气,简直都要崩溃了,乐斐在不停安慰她。
容六则用哀怨仇恨嫉妒的眼神盯着任宁远手上那颗闪闪生辉的大钻石,又在大杯大杯把自己灌醉了:“555555,几家欢乐几家愁呀……”
真是热闹得乱了套了。
任宁远突然牵着他往前走:“来,给你看个东西。”
曲同秋总算靠几条手帕把自己的脸擦拭干净了,这时候就赶紧地大步跟上。
他很快就看到那个硕大的,鲜艳如彩虹的热气球。
“我来带你,一起飞一程。”
曲同秋还在张口结舌,发着呆。
任宁远笑道:“我刚刚考了热气球执照。”
“……”
“不过你可以相信我的驾驶技术。”
男人先登上挂篮,而后朝他伸出手:“来。”
“……”
是的,他所有的梦想,他都会帮他实现。
无论大小。
曲同秋把微微颤抖的手,放进那宽大的手心里。
气球升空,底下的人和景都渐行渐远,和那动画里的一样。
比卡尔老先生幸运的是,他和他现在在一起。
他斗胆从背后抱住任宁远,他把头埋在他脖颈里,说:“老大。”
回应他的是额头上一个温暖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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