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洪卫

    老吴在银行做保安。

    银行的保安有好几种。一种押运保安，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荷枪实弹，顶盔挂甲，运钞车周围摆开架势，威风凛凛。一种是营业厅保安。提着警棍，在大厅里晃来晃去，也很好。还有一种，就是门卫。进出银行大楼，都得到这儿登记一下。进出银行的人多且杂，有时真分不清谁是楼里的谁是楼外的，一不小心，误放进一个外边的人，还真有点麻烦。晚上，还得值班。晚上值班，一步也不能走，更不能睡觉。保安公司经常下来检查，遇到睡觉的，立马卷铺盖走人。

    老吴就是看银行大楼的。

    我有空的时候，常到值班室坐坐。一是取报纸信件，二是拿稿费。作家嘛，发不了大财，小钱总是有点的。虽然，在很多人眼里毛都不抵，但，对于我等凡人，有总比没有好。

    你太牛了，稳稳地拿着工资，还有这份外快。老吴说。

    他觉得这份钱来得太轻松了，却哪里知道，我在电脑前七拼八凑的痛苦劲儿。

    老吴除了保安，也有一份外快，那就是踏电动三轮带客。这个活儿也不轻松，风里来雨里去的，还得躲着交警。但每天也能踏个三五十的。

    没办法，得活人啊。上有老下有小，得养活啊。老吴说。

    老吴两口子本来都是工人。有一阵子单位效益还不错，广告上说，产品远销美国、东南亚。可就像放炮仗一样，“咚”地响了这么一下子，就没动静了。老吴本来可以不下岗的。但老吴心直口快，跟总经理拎了一下子。总经理一怒之下，让老吴下岗了。老吴的老婆也可不下岗的，但，跑去骂了总经理，也下来了。

    这样，两口子都没了工作。几经周折，老吴做了保安，老婆帮着医院里的病人洗洗衣服，贴补贴补家用。

    这时，儿子也大了。没念多少书，初中毕业就回家了。当然，书“没白念”——在学校里就谈了一个女朋友。两个年轻人开了一个小吃部，干得挺欢实，不久，结婚了，结婚不到三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

    老吴的老婆就不再去医院了，干脆在家里带孙子，当然，还得服侍七十多岁的婆婆。

    四世同堂，挺好。

    老吴有两个兄弟。一个哥，一个弟。哥做生意，越做越大，火得不得了，能管厂里百十号人吃喝。弟弟在政府做公务员，是个科级干部，手下管着十来号人，日子过得也很舒坦。可是，这对老吴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呢？老娘还得靠他这个混得最清苦的儿子来养。那活得滋润的一哥一弟从不傍边。

    一娘生九等，花开十样红。哪个有哪个好，没有的就按没有的日子过。老吴很豁达。

    一天下班，老吴拦住我说，作家，求你个事好吗？

    我说，什么事啊？只要我能帮忙的，尽力做呗。

    老吴说，一年又到头了，公司让写个总结。队长透露，有意评我当先进。我小学毕业，字都认不全啊，寻思着请你帮个忙，编两句。

    我说，可以，你得讲讲你的闪光点啊。

    他说，看大门，有啥闪光点。

    我说，没有也得找哇。

    他唆唆说了一些，都是日常工作。我说，不行，还得找一找闪光点。

    他说，有了。那天，我踏三轮，拖着一个姑娘。她让把她拉到登瀛桥去，我就把她拉去了。到了那里，姑娘下了车。姑娘给我100块钱，说不用找了。我觉得不对劲，就躲在暗处看。就见那姑娘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突然，跃过栏杆，跳下去了。我赶紧冲过去，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送到医院。从姑娘的手机里找到个号码，打通了，说了情况，然后我偷偷地溜了。

    我说，敢情报纸登的《三轮车夫勇救失恋女》，就是你呀，那姑娘的父亲是老板，重金悬赏救他女儿的人哪。

    他说，你千万保密——要不是今天被你逼得没办法，我可不说。

    我说，可这不能写进总结呀，因为，这不是你做保安职责范围内的事啊。

    他说，就是嘛，我就是这么一说，别传出去呀。我再给你说个事啊。今年9月，我值晚班，赶巧我一个最好的朋友请我喝酒，我就让我儿子来帮我值一会儿班。就在我喝完酒，往班上赶，路过自动取款机的时候，突然看到两个年轻人架着一个取款的中年男人。我过去一声大喝，那两个年轻人逃走了。那个中年男人拉着我的手说，太谢谢你了！那两个家伙围过来抢劫我，幸亏你来了，不然，我就完了。

    我说，这事我知道啊——那中年男人是某公司老总，掏钱感谢你，你说啥也不要，跑了。

    他说，说的就是我呀。

    我说，这也不好写啊。那天，你私自离岗，跟朋友出去喝酒，细究起来，怕还要追究你的责任呢。

    他想了想说，那就算了，再也找不到什么闪光点了。

    我还是想办法帮他写了一份总结，说他怎样努力学习业务、恪尽职守、服务规范、深受银行员工好评。当然，很多是虚构的。

    我觉得我写得不错。可是，他最终没评上先进。

    我说，不好意思，我总结没写好。

    他笑笑，说，不赖总结的事。我听说队长跟每个人都放过报先进的风。关键是总结之外的功夫，按你们作家的话来说，叫功夫在诗外。

    他这一句话，把我给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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