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德龙

    “你已经死了！”

    “不，我还活着！”

    “谁说的？刚才，你不是死过了吗？解放军‘砰’一枪，把你击毙了。你知道吧，你死了，你的戏也就演完了。你可以回家了。”

    “我不回家，我还要演戏！”

    “你死了，怎么演呢？没你的戏了。你活着，也没用啊！”

    “反正，我不回家！你不让我演，我也不回家！”

    “你咋这么倔呢？”

    “我身上的钱，都给你了，我回家干什么？”

    “掏钱是你自愿的，我又没强迫你！”

    “那你退钱吧。不退钱，我就去告你，告你把我骗了！”

    “告我？小兄弟，你没搞错吧？”导演的口吻软了下来，“小兄弟，你也知道，拍电视剧，是大家筹的钱！钱花得差不多了，正好，你的戏也演完了。别说了，你回家吧。”

    在电视剧《解放K城第一枪》的拍摄现场，群众演员根生与导演发生了争执。根生扮演的是敌兵队伍里的一个“群众”。拍到第5集，这个“群众”就被解放军给毙了。电视剧一共30集，只拍了5集。根生就没戏了，根生当然不愿意了。要知道，根生是花了500块钱才争到这个角色的。没错，别人拍电视剧都是挣钱，根生却是贴钱。贴钱他也愿意。只要能上电视，贴500块钱算什么？

    贴钱的还有几个老革命。这几个老革命，当年提着脑袋，参加了解放K城的战斗，战友们牺牲了，他们活了下来。他们希望有人把解放K城的场面演一演，以告慰牺牲了的战友。如果说，这也算是抢救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话，他们就是自己抢救自己了。不然的话，老革命一旦作古，历史上这一页就成了空白。

    为首的老革命叫张解放。解放那年，他改的名字。张解放拿出了20万元，赞助拍电视剧。其余几个老革命，李解放、王解放、赵解放等人，也各自拿出了自己的积蓄，3万元、2万元、1万元不等。20多万元拍电视剧，算不算异想天开？导演说，钱不够，只好到民间拉赞助。就这样，根生就被拉进来了，还拉进来了一些愿意掏钱演戏的群众演员。赞助200块钱的，第2集就死去了；赞助300块钱的，第3集也死去了。赞助800块钱的，将在第8集死去。根生赞助了500块钱，当然该在第5集死去。

    但是，根生不愿意死，电视剧还没拍完，他怎么能死呢？根生软磨硬泡，赖在剧组不走。

    不走就不走吧。导演让根生打杂。

    可是，谁都没想到，张解放突然提出要撤资。

    张解放说：“导演，对不起了，我老伴得癌症了，急需用钱化疗！”张解放还说，给剧组的5万元不要了，没给的15万元，不给了。

    张解放一撤资，其他几个老革命也要撤资。怎么撤呢？前期的投入，都花光了呀。几个老革命不管这些，围着导演要钱。

    导演焦头烂额了。

    导演沮丧地说：“你们去告我吧，我没钱退给你们！”

    几个老革命摇摇头，叹叹气，表示不能去告。告导演，不仁义啊。毕竟，导演拍的是《解放K城第一枪》。

    倒是拿了50万元赞助的A局B委C办把导演告下了。电视剧不拍了，公家的钱不能打水漂啊。电视剧说不拍就不拍了，那不是白白赞助了吗？原本是要植入几条广告的，原本A局B委C办的头头是要在电视剧里露露脸，过过瘾的。

    电视剧不拍了，怎么说也得退钱吧？不退钱，就告他，告他个鳖孙！

    这一切，根生都看在了眼里。他也知道，电视剧拍不下去了。未来，怎么办呢？他不知道。反正，不能拔腿回家。

    来了一辆警车，把导演带走了。A局B委C办联名把导演告了，告他诈骗罪。

    根生去找张解放，请他把导演保出来。张解放望着根生，半晌不语。根生在张解放的面前跪了下来，长跪不起。许久许久之后，张解放把根生拉起来，带着他，去找了李解放、王解放、赵解放……

    几个老革命，把导演保了出来。

    导演含着泪说：“《解放K城第一枪》一定要拍！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钱凑齐！”又转脸对根生说：“你的戏重拍，我不让你死，每一集，我都不让你死！”

    根生笑了。

    导演把自己的积蓄拿了出来，还找到了媒体帮忙。媒体一出面，赞助费就哗哗啦啦地打过来了。

    《解放K城第一枪》重新开机了。几个老革命成了电视剧的军事顾问。张解放用轮椅推着老伴来看拍电视。军事顾问们笑着对根生指指点点。根生成了个永远都不死的群众演员。在重拍的镜头里，他扮演一个正面角色，一个谁都打不死的革命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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