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昌王国传奇-东归还是自立——麴氏家族的两难选择(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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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观十三年,公元639年12月,唐太宗力排众议,下诏讨伐高昌。《唐大诏令集》卷130,《册府元龟》卷985,都记载了这个《讨高昌王麴文泰诏》,大意如下:

    “圣人明罚制法用以惩恶,命将出征用以定乱。当年虞帝征三苗,殷商伐鬼方都是这个道理(三苗、鬼方均是当时的少数民族)。朕继承皇统,君临天下,推恩及四海。凭借着祖宗的阴德,忠臣的辅佐,我大唐人口繁盛、人民生活殷实。《山海经》无载之地域,史书不记之国家,莫不革面内款。而高昌王麴文泰,行为不轨,敢起背叛之心。事上无忠款之节,御下惩残忍之志。早年来朝贡献,我大唐倍加恩礼,可是这禽兽之徒竟无报效之心,心怀狡诈,无视朝廷诏令。自隋末天下混乱,衣冠之族、疆场之人,或是因避难来到西戎,或是因战争而陷落敌人之手。直到中原一统、皇风远被,人人怀思乡之情,由西戎回国,路经高昌却遭非法拘囚,麴氏派以苛重之徭役,使无主的百姓,控诉无门、回乡无路。

    “伊吾以西,波斯以东,西戎诸国入款朝贡不绝,商旅更是摩肩接踵。不幸在高昌国屡遭抄掠,西戎之路也因此阻滞不通。西突厥内讧不已,朕哀悯生民离乱之苦,志在安辑突厥,乃立咥利失兄弟为可汗,希望他能成一统之业。而麴文泰却背道而行,从中挑拨是非,离乱种族,使得这些引弓之人遭受涂炭之苦。

    “焉耆与高昌相接,麴文泰嫉恨焉耆王有尽忠之节,便惩肆凶残,攻其城池,掠其财物。麴氏赏罚无章、内外皆怨。大兴土木以营建宫室,奢侈无度;法令严苛,举手投足便会遭到惩罚;赋税沉重,养猪种树都会有难逃之税。以致高昌国力竭尽,饥寒交迫之人不绝于路。朕受命上天,遵行天之意志,惩恶禁暴。原先考虑文泰旧有入朝贡献之诚心,不忍加以兵革,因此遣使劝慰,希望他能自新。可惜麴氏怙恶不悛,如此离灭亡也就不远了。

    “况且现在西域各国无不希望杀之而后快,朕只能顺应民心,替天行道,以惩罚不法之君,解救无辜之民。现派遣吏部尚书侯君集带领各路大军一同出发,共捣虏庭。我大唐将士个个气夺风云、精贯日月,将帅奋建瓴之威,士兵有如貔之勇。攻占之具、云梯地道神化无常,以此制敌,有如摧枯拉朽;以此屠城,真可易如反掌。如果文泰能够俯首请罪,朕可保你性命,其余臣庶弃恶归诚,并加抚慰,以明逆顺之理。如果文泰胆敢抗拒王师,便休怪我以大兵之势致上天之伐。如此清楚地告诉你,使你能知会朕的用意。

    贞观十三年十二月”

    讨伐诏书一下,以侯君集为大总管的几十万大军便浩浩荡荡往高昌进发了。唐太宗此次西征高昌声称可以摧枯拉朽,绝非是夸海口。不论是从军队将帅配备,还是军队人员素质上都是异常强大的。此次西征大军共六军,三四十万人。由交河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率领中军;副总管姜行本、总管阿史那社尔率领前军;总管牛进达率左军;总管萨孤吴仁率右军;副总管薛万钧、总管曹钦率后军;副大总管契苾何力率突厥骑兵协同中军进军。这六路大军在西征高昌的战斗中可谓是各显神通。

    4.六路大军从天降

    先说大总管,即此次西征总指挥侯君集。侯君集早年就供职秦王李世民的幕府,善于出谋划策。著名的玄武门之变,就有侯君集的功劳。贞观四年,侯君集随李靖征讨吐谷浑,也屡出奇计,平吐谷浑而还。此次出征高昌,以有胆识、善计谋的侯君集为大总管可谓是万无一失。

    前军统帅、副总管姜行本,是一个土木工程出身的将领,职官为“将作大匠”,就是搞工程的官儿。俗话说“攻占之重,器械为先”,姜行本就是营造攻具的行家。什么云梯、雷石都归他管,在大军之前,先用上这些器械兵攻城,则无城不克。因此以姜行本为前军统帅是当时最佳的选择。太宗相当重视器械前军,出征时,特地到山东招聘了不少善于制造攻城器械的人随姜行本出征。

    前军的另一位统帅是阿史那社尔。阿史那社尔本是突厥处罗可汗之子,在东突厥内讧中,趁机扩充自己的势力,后又趁西突厥内讧,抢占了不少西突厥的领地(包括高昌),成了东、西突厥之外的独立势力。后在与薛延陀的战斗中败北,退居高昌。贞观九年(公元635年),率众降唐。此次西征高昌,唐太宗任命阿史那社尔为前军统帅,一方面是因为阿史那社尔为突厥人,攻战自有其锐不可当的一面;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是,阿史那社尔曾在高昌一带征战多年,对高昌的地理情况了如指掌。任命阿史那社尔为前军统帅,最起码可以不迷路。因此,也是明智不过的选择。

    总管牛进达率领的左军,萨孤吴仁率领的右军,契苾何力的突厥骑兵则随侯君集的中军同时进军,以成辅翼之势。副总管薛万钧,总管曹钦的后军,紧随其后。

    六路大军号称“秦汉出师,未有如斯之盛也”。

    就这样,数十万的军队西行高昌。大约到了伊吾,侯君集命总管契苾何力率领突厥兵往北山进攻西突厥欲谷设可汗的屯兵站——可汗浮图城。唐朝早就得知高昌与西突厥欲谷设狼狈为奸,一旦攻打高昌,欲谷设没有不救一把的道理。为了防止欲谷设驰援高昌,给西征大军带来不必要的损失,侯君集命契苾何力挡住欲谷设。

    事情进展出奇地顺利,契苾何力不费一兵一卒,守将叶护早已“惧而来降”。拿下可汗浮图城后,契苾何力便赶到了事先侯君集制定的会师地点——柳谷城。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再交代一下高昌王麴文泰。听说唐朝大军几十万压境,万分危急时刻,欲谷设可汗又没有踪影,麴文泰只能后悔当年没有听从张雄的劝谏,恨的是突厥人不守信用,大难临头图自保。可悔恨已无用,此时的麴文泰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父亲麴伯雅的面容;回忆起他当年流亡突厥、卧薪尝胆的画面;回想起重光复辟时那夺回国家的厮杀声;回想起登位改元时的意气风发;回想起出使唐朝的恩宠厚遇。昔日的不可一世,难道今天真的要结束吗?麴文泰不敢相信、不愿相信,任何时候都没有的无助感潮水般地涌上心头。他已经无法再退,即使粉身碎骨。祖上留下的千古基业现如今真的要毁于一旦吗?

    正在深思的麴文泰被急迫的脚步声惊醒。“报——,唐朝大军已到碛口。”兵丁的话音还没落,只听“哇……”一声,麴文泰气血攻心,吐出一口血来。身旁的侍卫赶紧上来搀扶,万念俱灰的麴文泰后事都没交代一句就一命呜呼了。麴文泰儿子麹智盛匆匆即位。

    西征大军业已会集柳谷,此时军士报告麴文泰暴死国中。契苾何力、姜行本、薛万钧等趁机向侯君集劝言:“高昌王麴文泰已死,这几日便要下葬,高昌人都会集聚起来,我们用两千名轻骑突然袭击,一定可以出奇制胜,全获而归。”侯君集不以为然,说道:“天子因高昌礼大国骄慢,才代天行罚。现在我们在人家送葬之时偷袭,不足以称勇武,也不符问罪之师的名号啊!”

    于是大家放弃了偷袭的想法,按兵不动,等待高昌国送葬完毕后,才开始进军。此次的目标并不是高昌城而是高昌城的门户——田地城。六路大军鼓行而前,以熟悉高昌地形的契苾何力为前军。待大军赶到田地之时,见城门紧闭,城上戒备森严。侯君集向守城军官晓谕太宗的旨意,希望田地军民及早投诚,可城内并无投诚的意向,侯君集只好采用强攻。城门紧闭怎么能攻上去呢?那就看器械部队的了!机械兵刑木填隍,推车撞其大门,抛石击其城中。城上守备之人没多会儿就被清理殆尽,田地城因此被攻破,俘获男女七千余口。

    田地城的战斗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大军星夜进逼高昌城。六路大军把高昌城围的是水泄不通。麹智盛见唐朝大军已到城下,实在没有什么却敌的办法,乃命人遗书侯君集:“得罪大唐皇帝的是先王麴文泰,先王已因愧疚自责而不幸殒命。我麹智盛刚即位不久,希望侯公可以宽赦高昌、哀悯众生。”侯君集回信:“如若知道悔恨,应当面缚军门。”

    侯君集回信发出去许久,却不见麹智盛的下文,于是一声令下,前军器械兵首先动了起来,刑木填其城堑,抛石车向城内抛石,虽然不似今日的大炮,但巨大的飞石如雨点般落下,所到之处无不糜碎,也是相当有威力的。一阵攻势之后,城中大乱。麹智盛计无所出,令大将麴士义居守城中,自己与麴德俊出城来到军门侯君集帐下。

    麹智盛虽出城门见侯君集,但并不是投降,而是“请改事天子”,即向唐太宗称臣。侯君集哪里会同意,还是劝喻智盛投降。麹智盛逞口舌之辩,回旋周转就是不投降。副总管薛万钧见智盛唠叨不完,早已遏不住心中的怒火,勃然大骂道:“我先把城给你破了,我看你小子还费什么话?”麹智盛见无可挽回,再被薛万钧这么一吓,早已汗流满面,伏地就拜:“一切听从侯公安排。”

    贞观十四年,即公元640年,高昌献城投降。侯君集押着麹智盛和麴氏高昌文武百官还往长安,并在高昌刻石以记西征高昌之功。麴氏王朝随着麹智盛的“东迁长安”而宣告结束,高昌国也在一纸降书中宣告灭亡。

    五、国破疆存:高昌国的最后绝唱

    高昌城刚破,侯君集就把胜利的消息快马加鞭报与长安,太宗接到喜报后,龙颜大悦,摆宴款待群臣,普天同庆,并大赦天下,以标千古之业。

    拿下高昌后不久,唐太宗便下了《抚慰高昌文武诏》:

    “朕受命以来,君临四海,地无论远近,人无论华夷,都勤加抚育,使得安居乐业。所以八方诸国,都献其忠款。可是你们先主麴文泰,心怀异图,违抗君命,虐待尔等,残忍暴虐,赏罚无章法,赋敛巨繁重。妄造舆服,营建楼观,劫掠商使,扣留难民,使得怨声载道,民不聊生。朕还是不忍加以问罪之师。可是麴文泰不知感恩,不知悔恨,变本加厉,深掘壕堑,高其城雉,废民生之业,修守战之备。我朝中大臣与西域诸国都奉请讨伐,朕所以调兵遣将,兴问罪之师。征高昌,只为讨伐麴文泰一人,现文泰天所不容,已暴死国中,其子麹智盛草率即位,被我西征大军执回,朕怀哀悯,赦他不死。

    “你们全是我中华之人,因晋末中原混乱,逃难至此。虽身居夷狄之地,而不忘华夏之风。麴氏历代为你们的君长,受其驱使,为其迫害。朕扶有天下,赏罚分明,一定使人人惩劝,个个向善。除一些邪佞之徒被治罪外,其他一无所问。

    “你们中有才能卓著,不为文泰所用之人,报上来,朕将量才叙用。现拟于高昌之地设州县管理,一同内地。朕为人父母,不论新旧,只要愿尽忠守节,劝行礼法,一定会是你们永得安宁。你们自从与中原隔绝以来,已历多年,现今共为一家,理应尽心守护。

    “秋季已深,天气渐冷,愿你们保重身体,全家大小,平平安安。

    “驸马都尉黄窦,传达我的旨意。”

    此后又颁布了《巡抚高昌诏》,都是些抚慰高昌人民,令其安于职守,安定民心的感人话语。

    唐朝接收高昌后,围绕着如何治理高昌,内部出现了分歧。唐太宗要在高昌设州县管理,魏征则认为不妥,其劝谏称:

    “陛下初临天下,麴文泰夫妇来朝,之后文泰骄慢无礼,于是王师西征讨灭文泰。如果罪止文泰一人,就请事情到此结束。抚慰高昌人民,立麴氏之子为王,这才是上善之策。现于其地置州县,就须用一千多人镇守,几年一易,每次交接之时,便有十分之三四死去,长此以往,陇右将空无其人,取了高昌,反而成了中国的累赘,我认为这样做欠妥当呀!”

    魏征认为,高昌可攻不可守,长年累月为了镇守高昌而劳民伤财,不如舍弃,立其国王,遥相制衡。可是,雄才大略的唐太宗此次并没有听从魏征劝谏,毅然在高昌故地置州县,一同内地,名曰西州。又置安西都护府,留兵镇守。从此高昌有如内地之州郡,政策法令,文物制度,礼俗习惯一同中原,进一步加深了中原与吐鲁番的关系。

    其实,高昌境内主要是以汉民族为主体,他们有着深厚的汉文化传统,有着浓厚的家乡情结。在高昌王国时期,高昌人在死后的墓表中总会深深地刻上自己家乡的名字,有陇西人、金城人、敦煌人等,即使死了都念念不忘自己远在内地的故土,因为身处异域,已与故土所在分成两个互不统属的世界,标上自己的家乡也许是他们给予身处异域的自己一个心理的安慰吧!

    这种情况到了唐西州时期突然发生了变化,这些高昌人乐意称自己为“高昌人”而不再是原故乡。原因就是高昌与内地现在已经是同一世界,只有区域上的差别,而不再有文化心理上的差别。

    孟宪实先生认为,唐朝的统一,使得这些移民实现了魂归故里的愿望,过去如果以高昌为故乡,便意味着与祖国失去了任何方式的联系,而在祖国统一的时候,家于何处都如同在祖国的怀抱。家与国的观念迅速统一,并且很快以家从国。此时此刻,以故乡魂系祖国的表达方式没有了任何意义。

    事实证明当年唐太宗在高昌设置西州的正确性。他一方面使中原与高昌不再是彼此相隔的两个单元,同时也使高昌的汉族移民们了却了思乡恋土的情结。

    六、玄奘西游:取经路上的高昌插曲

    麴文泰用自己的刚愎自用断送了自家几百年的江山,不过在汉家眼里,他倒不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因为他曾经帮助过一个受万人敬仰的汉人——唐僧玄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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