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与昼三部曲-失业的表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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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哲突然接到一位老家县城的表叔在北京打来的电话,称其已到北京,想找一份可以谋生的活干。

    这位表叔比成哲大二十来岁,成哲年少时去县城表叔家玩过,那时县城的工人挺风光,从住房到医疗养老都是福利化,比起自己住在农村的单职工家庭要滋润多了。

    表叔也常支助过成哲家。既然这位表叔已到了北京,那就应该招待住进自己家。

    成哲是打的士去火车站将这位已五十挂头的表叔接回家的。

    表叔显得很拘谨,一身灰色的旧中山装已无昔日荣耀,被磨损后的气韵很显衰老,全无年青时特有的爽朗,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多了。

    “北京待业、下岗的工人也挺多的,叔,您来北京能找什么活干呢?”

    “哎!——侄子,我们县城99%的国有企业都破产了。剩下一家据说是保门面的,表示红色不倒。

    叔叔失业也有快四年了。开始,家里还有一点积蓄。可是,你的两个表弟妹要读书,二年前积蓄就花完了。

    我和你表婶在县城开了一个小饭店,嘿!来签单吃饭的机关人员各路职能部门的人不少,就是不买单。咱们小本经营,哪还有周转资金。

    这银行也是的,你越没钱就越不贷,越有钱就越放贷,与我们这些无产阶级无缘啊!后来饭店不得不关门,到了年关才好不容易付了部分账款,又要补交工商的费用,还要交个人所得税。

    这还算好的,有个计生委因没钱付吃喝费,被一个饭店老板在对方办公室的门上贴了一张封条,计生委的人不敢去办公,只得另租了房。

    计生委的人对饭店老板说,钱没有,要么你就多生一胎,欠钱当作罚款。

    我千辛万苦讨回了四千块钱,除掉上缴的费税款,剩下三千元,你弟妹开春后仅学费就花光了。

    没办法,我和表婶在街上擦皮鞋。开始,一双皮鞋收一块钱,每天还能赚二十来元,后来擦鞋的人太多了。男女老少都来擦皮鞋,哪有那么多生意,也只好罢了。

    生活就在苦苦撑着,国家说像他这样困难的家庭可以去申请失业救济,但是去排队登记的人太多,而办理这事的公务员态度极不好,一天登记的人数不过几十人。

    人家排上一整天的队也轮不上。办事人员上午9点上班中午12点就下班了,下午3点才上班,6点钟又下班了,你表婶排了一个礼拜没登记上,可人却病倒了。

    后来还走了点关系,总算登记个名,每月可以领到百多元救济金,车水杯薪,总算能糊口。

    你表婶有一个表哥住在株潭市饲料厂旁。长期失业,又不忍心正在读高中三年级的女儿失学,将救济金全花在女儿身上,自己晚上去饲料厂偷一些猪饲料回家吃。

    白天就去拾荒捡垃圾卖。有一次,一家小作坊的牛皮纸袋被风吹到了路边,他当作是遗弃物捡了几个,被作坊老板送了派出所,并要作罚款处理,他就向警察诉说自己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

    警察说什么也不信,就随他去家里。家里一贫如洗,除了床、桌子、板凳、一台老式的旧黑白电视机,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家里没有一粒余米,揭开饭锅里面赫然煮着猪饲料,在靠墙角的米桶里,是余下的十几斤饲料。警察当时二话没说留下50元钱就走了。”

    “两个弟妹全上学是养不了的,大表弟读高二了,我与表婶想挺一挺,他考大学,考上了不是说银行给贫困学生放贷吗?也是他最大的出路与希望所在,就让他正在上初三年方十五岁的表妹辍学了。

    哎!——也怪我,不谙世事,就让她出去找工作,结果被人拐骗到株潭市,在一家路边的饭店里被强迫出卖……卖肉体……一天……接客数……十次……”

    表叔已泣不成声,哽咽成了他最适当的语音。李成哲听了内心很震惊。这种事自己以前也从各种媒体中见过,但决没想到发生在自己的表妹身上。

    成哲同情地拍拍表叔的肩膀,将一叠纸巾塞在他手心。

    这悲切的哭声,那是从懦弱、无助的灵魂里头发出的。

    愤怒的血液始终无法解开生活的窘迫、精神的困惑。

    日子还是每天要过,要点填肚的,还要点盐,是否有油就无所谓,那个正在读高中的娃子需要开支啊!

    “你们怎么不早一点来找我呢?”成哲急愤地问。

    “哎!——你刚好戴缟,表哥、表嫂刚故去,你比我还痛苦,我又怎么好来求你呢?”

    “后来呢?后来表妹怎么样了?”

    “我们突然失去了你表妹的消息很着急,但什么办法也没有。咱也拿不出钱去作广告,请人寻找之类。世界那么大,她到哪里去了呢?

    后来,她染上严重的多种性病,已无法接客,老板对她管得也就松了。

    她利用一次空闲,借用了一个嫖客的手机给她常收听的电台主持人记者打电话倾诉,才引起正义之士地普遍关注。

    那位电台主持人在电视里向千万听众讲述,让你表妹通过电波直接与听众交流,立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

    后来株潭市警察局闻讯去解救了你表妹。那段不足500米长的国道两旁,从饭店里共搜出幼妓100多人。

    这社会到底怎么啦?不久,在新闻界、社会舆论的谴责与压力下,警察局被迫将你表妹的笔录档案曝光了。

    原来,就是当地一个派出所所长与饭店老板是一种狼狈为奸的关系,经常在一起演双簧计。

    对于不听话刚来的没入道的良家女,就采取诱、逼、威、强暴等手段,先破身再拖其下水,然后派出所会神出鬼没以卖淫罪把她们抓起来,准备收编或劳教。

    利用她们害怕坐牢的心理,又由老板出面假仁假义担保救赎出来。

    而出来前,你得先向老板打借条,规定何时还钱,到时没还清钱,逾期要算高利息等条款。这样从派出所放出来之后,就自然而然地沦落为娼妓了。

    你表妹的事引起社会很大的反响,一个医院主动为她治疗性病。很多热心善良正义的人们写信去安慰,还有送钱送物的人们,给了你表妹活下去的信心。”

    表叔不停哀叹着,眼睛里混浊一片。

    但邪恶在阴沟里发生时,或在遮了幌子作了粉饰的阳光下发生时,善良的人们总是如沙粒作散,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与力量,急时发现这些邪恶,将其一把揪出来,众口一声喊“打”。当邪恶被鞭挞于众时,即使是邪恶的人也往往装着悲天悯人一副正义的面孔,义愤填膺的形状,你能排除没有伪善者混在基于良心、正义而站出来的人群里?

    这个社会一个深重的痼疾就是伪善。

    无论生活、爱情、婚姻、管理、经济、抑或文化,那些被尊崇的普世价值、世界先进性,往往只是一些作秀用料,是一种时髦,不用时弃之如敝屣。

    这些,表叔不知道。

    成哲安慰着表叔,下文不用再多说,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表叔,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及时通知我呢?哎!——您到北京来找工作,特难。况且,北京的管理特烦琐,你不一定能适应。

    既然来了就先住一阵再说。嗯——我给你准备二万元人民币先用着,让孩子把书念完。

    表妹病好了就继续念书,你看还做点什么养家糊口的小贩生意。不够再说。我反正也没结婚,这钱也用不着。你先用着,将来等表弟有出息发达了再还不迟。”

    第二天,成哲从银行里取出了2万元人民币,亲手交给了表叔。表叔担心钱放在身上不安全,就由成哲寄回表叔老家。表叔得到成哲的慷慨帮助感动得热泪盈眶。

    其实,成哲银行剩的钱也不多了。但有什么办法呢?再怎么说,成哲还能生活下去。

    表叔第二天就坚持回去。既然京城不好找工作,又得到了表侄的帮助,自己不是来京城观光的,所以无论成哲怎么坚持,拉他去天安门广场瞻仰一下红太阳,瞧瞧人民大会堂,他死活不肯去。

    他说:“那些地方与我无缘,咱没这个福份,好侄子,你就让叔走吧。”

    表叔来也匆匆,回也匆匆。那个不再健朗的背景,不再有爽朗笑容的面孔,与父亲去逝的身影总有什么联系,却一时想不起来。

    成哲给表叔买好车票,并送了两大袋北京的特产。表叔一再感激地走了,成哲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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