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追债·失恋·石灰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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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

    本来鱼羊找到爱她的人,应该为她高兴才是,可是自从鱼羊搬出去后,曹一木的心情总是阴阴的,自己也弄不清这是为什么。所幸阿蓝带着雨过天晴的笑模样出现在眼前,让曹一木一下开朗了许多。

    阿蓝追讨工钱的路可谓是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开始时,他持着青城区法院的公函,找到老板原籍所在地的法院——乌龙县人民法院。法院的人与他耍起了太极,一推二拖三忽悠,一晃就是大半个月。阿蓝住在当地一个一天只要10元钱的小旅馆,吃着只要3元钱见不到三块肉的快餐,苦苦地等着。当快餐吃到28天时,阿蓝四肢无力全身冒虚汗,感觉到再也难以撑下去了,他一咬牙买了半斤肥肉,请快餐店的店主给他炒上一盘大蒜炒肉。

    肉炒好后,店主要收2元加工费,阿蓝不禁悲从心来,与店主大吵了一顿,说你们乌龙县怎么回事?我帮你们的老板打工被压断了腿,竟然工钱都赖着不给。我在这里光顾了你快一个月的生意请你炒个肉竟然要收2元钱,这世道还让不让人活?阿蓝的一番带泪控诉引来了众食客的围观,大家都同情阿蓝的遭遇帮着阿蓝说话。店主觉着心亏,犯不着为一个残疾人的2元钱搅了生意,他不但没收加工费,反而送了一小碟花生给阿蓝下饭。

    阿蓝说其实那店主也是个老实人,自己每次打快餐时他都会多打点饭。那天自己口袋里只剩下一张10元钱了,想起来乌龙县近一个月事情还不见眉目,他不禁借题发挥宣泄一番。没想到,这一闹还闹出一个“贵人”来。

    旁边一位正在用餐的60多岁老者把阿蓝请到自己的餐桌前坐下,叫服务员加了一套碗筷,说:小伙子,别动气,这世间还是有好人的。能否陪老汉喝两盅?

    老者自称姓肖,是南昌市一个退休律师,回家来探老母,刚才听到小伙子一番哭诉,此中必有冤屈,能否细说分详?阿蓝一听对方是律师,立即看到了希望。他肉也顾不着吃,便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的案子从头到尾地细说一遍。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说,这是班固律师给我的,要我到南昌去找他的老师,我没钱请律师,所以一直没去找。老先生是从南昌来的,认识信中那位律师吗?

    肖律师看完信,笑道:正是本人,我听班固在电话中说起你的事,巧了。阿蓝一听,看到了希望,忙说:那敢情好,有劳先生帮忙了。肖律师给阿蓝倒了一杯酒,微微一笑:来,喝酒。你这案子不复杂,但涉及到钱麻烦就多些。这样吧,只要你愿意,我做你的律师,帮你追讨工钱。阿蓝求之不得,跪下来,给肖律师磕了个响头。肖律师连说:使不得使不得。

    当天晚上,阿蓝回到小旅店,老板娘堵在楼梯口,说:房租钱该预交了。阿蓝摸着口袋里的10元钱说了一大箩筐的好话请老板娘宽限几天,老板娘嘟着嘴唠叨了一通,转身而去。

    阿蓝拄着拐杖正要上楼时,戏剧的一幕出现了。他发现楼梯夹缝处好像有一张钱。他弯下腰捡起来,细细展开,是100元钱!他快捷地把钱塞到裤袋里,鼠似的四下张望了一下。这可是上天给的救命钱,不能再拾金不昧了。阿蓝告诉曹一木,就是这100元钱,让他得以在乌龙县支撑了一个星期。

    那段时间,肖律师带着阿蓝天天跑法院,还自掏腰包请法官吃饭,可法官仍然在拖。肖律师见单是跑乌龙县不行,又到南昌跑关系,给当地法院施加压力,事情终于有了眉目。乌龙县法院帮阿蓝找到了欠钱的老板,对双方进行调解。阿蓝要10万元,老板只肯出5万元。双方讨价还价后,75万元成交。肖律师劝阿蓝,这是最好的结果,能拿多少先拿多少,我们磨不起,也斗不过地头蛇。

    阿蓝最后在协议书上签字,从老板手里接过75万元现金。老板说:你够厉害!阿蓝说:你够狠!阿蓝要答谢肖律师,肖律师说你给5000元就罢了,那是请吃饭的钱。阿蓝还给乌龙县法院送了一面大锦旗,放了一挂10万响的大红鞭炮。整个县城轰动。

    曹一木感到欣慰,并对阿蓝的执着表示敬意。他提醒阿蓝:你的钱来之不易,可要好好保管,不要乱花。

    阿蓝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说:我自有分寸,下半生我得靠这笔钱作资本养活自己了。我初步有个想法,买一部残疾人专用车,在城乡结合部拉点货,跑点生意。

    曹一木介绍说:去年青州市创建中国优秀旅游城市,禁止残疾人车从事经营。为这事,残疾人还集体上访,在残联静坐了一天一夜。残联领导两边难做,一边要配合政府的工作,做好残疾人的安抚,一边又要维护残疾人权益,因为一旦禁止残疾人车经营,就要端掉好多人的饭碗,涉及到不少家庭。残联工作人员做了大量工作,才把事情摆平。

    阿蓝眼睛里闪过一片蓝光:这事我听说了。不过,我不用车拉点生意又能做什么呢?我总不能坐吃山空啊。我想好了,南郊有个水果青菜批发市场,每天五六点就开市,那时交警没上班,我正好可以帮着拉点菜和水果。

    曹一木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要注意点。

    阿蓝说:我会的。我以前不是残疾人不知残疾人谋生的艰难,现在可是深有体会了。

    但愿上边制定政策者能多换位思考该多好。曹一木感叹说。这时,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那辆老车“黑坦克”,说:我家里还有一部残疾人机动三轮车,性能还不错,就是耗油多了点,开起来“突突突”的像手扶拖拉机,如果你不嫌弃,就给你开吧。

    这可太好了。那玩意马力大。阿蓝说,不要你送,折价卖给我。我现在有钱了。

    钱就免了,留着讨媳妇吧。曹一木拍了拍他的口袋,说实话,我还有点舍不得。那老伙计跟了我快十年,你可得好待它。

    我会的。阿蓝喜得不知如何是好。

    二十三

    看着阿蓝把“黑坦克”拿走,曹一木心里有点失落。“黑坦克”毕竟是他的第一辆车,伴随他度过了五六个春秋。可自从有了电动车“蓝精灵”后,“黑坦克”一直冷落在柴房里,刚才阿蓝把它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打上油,重新焕发生机。有一个爱它的新主人,也算给它找了个好归宿吧。由“黑坦克”,他又不禁想到了鱼羊,她还好吗?

    鱼羊搬出曹一木家后,很快与新男友阿军同居。阿军在单位有一间单身宿舍,虽然小,但能容得下他俩。两人都有工作,收入还过得去,这样的生活鱼羊心满意足。谁知好景不常,就在两人甜蜜地过了一个月,阿军上班时因与同事起纠纷,一时冲动中,他冲了对方一拳,结果把工作冲掉了。公司规定,打架的一律开除。失去工作的阿军躺在鱼羊怀里像孩子般痛哭了一场。鱼羊第一次看到男人流泪,就莫名地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安慰他哄他劝他,说只要有她在,再长再黑的路都会看到光明。

    鱼羊陪着阿军到人力市场去找工作,但都不如意,太辛苦了阿军不想干,工资太少又不愿去干。不久,阿军迷上了炒股,把所有的积蓄投到股市,结果越炒越黑最后化成泡泡。生活不单单是浪漫,鱼羊一个月600元的工资难以养活两个人,公司又把房子收了回去。阿军只好回到他父母家住。

    阿军妈对阿军找个残疾女孩做朋友心里已是一百个不高兴,如今儿子又丢掉工作更是掉进冰窖中。但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已被鱼羊迷住,靠劝和骂一点不管用。她是个城府很深的人,表面上欢迎儿子和鱼羊回来住,背地里向鱼羊索要她的生辰八字,说要给她和阿军算算命,看哪天结婚合适?鱼羊没在意,她深爱阿军,以为她和阿军早晚要成为夫妻,还算命干吗?就随口把自己的生辰八字一一告之。

    第二天黄昏,阿军妈在半道上拦住刚下班的鱼羊,手里挥着一张黄土纸说,我已请了南城的李半仙算了一卦,你和阿军的“八字不合”。鱼羊感到吃惊,说:阿姨,不会搞错吧。阿军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黄色的土纸,往鱼羊怀中一塞:看看,我今天还跑了北城何仙姑东城刘大师西城神算子,他们的结果都是一样,你们两人不能再住一起了,阿军丢了工作就是明证,如果两人勉强结合在一起,不会有好日子过,说不定还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发生。鱼羊不以为然,又不好当面驳斥大人,想让阿军劝劝他妈不要相信这个。谁知阿军听了,懒散地躺在沙发上说:有时候这算命的也有些道理,不能不相信。

    鱼羊五雷轰顶,没想到自己准备托付终身的人转瞬间变了样。现在都什么时代了,竟然还要靠算命来决定婚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无情的结果?她弄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地方,受了谁的孽债。自己的爸爸妈妈是农村人,却从不相信婚姻中有什么八字不合,认为只要两个人恩恩爱爱过日子就行。阿军一家为什么会是这样?

    无论怎样解释,阿军妈都听不进,“八字不合”已在她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阿军妈为此翻了脸,说:如果你们再在一起,我就死给你们看!

    一天早上,阿军不告而别,独自离开青州。鱼羊闻之,泣不成声,她好不容易放下刘坚,想从阿军那里得到安慰。她太爱阿军了,多么希望挽回她的感情,不管生活如何艰难她都愿意跟着他。只要阿军能回来,不离开她,再苦再累她都能忍。

    阿军离家出走后,鱼羊自然不能再住在他家,万般无奈中,她找到曹一木,哭诉了一切。

    曹一木默默地听着,心里格外沉重,不知道该如何劝说鱼羊。他想起前些年在尼泊尔皇宫发生的惊天大血案,王储枪杀父王、母后等王室成员10人,最后吞枪自杀。原因是王后听信风水先生的话,不同意王储在35岁前结婚,否则对王室不利。王储因而做出如此惨案,令世界震惊。从古至今,因听信迷信而遭受父母反对的婚姻悲剧难道还少吗?曹一木还想到更深一层,这是阿军妈的一个借口一个阴谋,她嫌弃鱼羊是残疾人,又不好明说,便拿“八字不合”说事。如果是这样,性质变了,对鱼羊更是新的打击。

    曹一木给鱼羊递上一张纸巾,劝道:事已至此,把眼泪擦干。你才20岁,还有大把的锦绣前程,何必悲伤?

    鱼羊抹着哭红的眼睛说:我怎么不悲伤?阿军走时连一个招呼都不打,比刘坚还绝。

    曹一木说:鱼羊,你既然叫我哥,我就劝你一句,这世界不相信眼泪,哭来的爱情是靠不住的。说点高兴的事吧,我们市残疾人康复中心正准备公开招聘一批康复员,我记得你是康复专业的,可以报名应聘。

    真的?鱼羊破涕为笑。

    曹一木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这还有假?星期一你就带上你的简历、毕业证到残联来找我,我带你去应聘。

    哥,你对我真是太好了。鱼羊忽然站起来,在曹一木脸上啄了一下。

    曹一木正不知所措时,神飞发来的短信救了他,问他星期天有空吗?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

    二十四

    石头山,不长树的石头山,一座一座又是一座,似乎总没有尽头。石头山之间,蜿蜒着一条高低不平的石头路。石头路上,手扶拖拉机“突突突”地颠簸着,颠得曹一木骨头都快散架,神飞却很享受这一切,新奇地打量着一路上造型各异的地形地貌。

    两年前,神飞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希望工程的报道,那一个个失学儿童触目惊心的统计数字如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青州是个穷地区,但孩子是无辜的。让贫困剥夺孩子求学的权利,这是何其残酷的事。当时的神飞还在大学读书,没有收入,但还是决定资助一个失学儿童。他把自己暑假在游泳池勤工俭学得来的钱寄给了市希望工程办公室。市希望工程办很快给他联系到了一个家在石灰岩山区的小女孩思思。从此,神飞常给思思写信,关心她的生活学习情况。开学了,给她寄上学费的同时还寄去一些必需的学习用品;天冷了,给她寄去御寒的衣物。思思在学校的老师指导下回信感谢那资助她的好心的“神仙哥哥”。

    思思是个苦命的孩子,出生时由于脑瘫,落下终身残疾;五岁时,她外出打工的父母在一次意外中双亡,留下她和一个小妹妹,跟着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神飞参加工作后,想把思思接到青州来读书,还打算把她送到残联康复中心接受康复治疗。曹一木支持神飞,只是思思现已是9岁,错过了最佳康复期,有点遗憾。神飞比划着说:再怎么样,城里也比乡下的条件好些。思思来后,生活上由我妈妈照料,学校我也帮她联系好了。我表达不便,你能陪我去接思思吗?

    曹一木爽快答应了,考虑到思思是女孩,他还把鱼羊叫上,也想让鱼羊多学会关心他人,不要太沉溺于个人情感中。鱼羊被神飞的事迹所感动,也想帮助那可怜的思思,便同意一起去看看。

    思思住在乐云县云英镇安营村。望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三个残疾人,县团委书记初时真有点不敢相信。当神飞掏出团市委开的介绍信、身份证和“希望工程”资助卡并说明来意后,他被感动了,亲自驾车把他们三人送到离县城20多公里的云英镇。可镇政府所在地到安营村还有十几公里远,不通汽车,只有一条机耕公路可走手扶拖拉机。神飞体质好、鱼羊在山里长大,尚能适应坐拖拉机,这只苦了曹一木。进入石灰岩山中,他才明白什么叫山穷水尽。那里崇山峻岭,房屋大多建在陡坡上,地很少,只能种些玉米、大豆等耐旱的农作物。十多公里的路,拖拉机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

    没料到的是,千辛万苦来到思思家,思思的爷爷见神飞三人都是残疾人,突然改变主意,既不放心,又舍不得让孙女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神飞三人当晚在思思家住下来,与村主任老黑叔一起继续做老人的工作。

    老黑叔是对越自卫反击战的英雄,一颗美式地雷把他的一条左腿和一只左胳膊留在了异国他乡。组织上安排他到军人荣誉院,他说他才30岁不能在那里苟且残生,强烈要求转业回家。回到村里,老黑叔没闲着,用部队给的一笔钱承包了村里30多亩荒山,山上种烟山下建蓄水池,还养鱼养猪搞什么立体式综合开发,十年后,他成了当地有名的种养大户,村民们推选他当了村主任。

    老黑叔自称是“半边人”,成天乐哈哈的,哼着小曲,品着小酒,有点功成名就的感觉。他听说曹一木是市残联的,“投诉”说:农村残疾人穷啊,特别是没劳动能力的,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我们这块连鸟都不拉屎的地方,当地财政有限,好些人温饱都难解决。市里一定要多照顾点。

    刚才,曹一木在老黑叔的陪同下走了几家,心里酸酸的。村里穷,不少是近亲结婚,弱智的残疾人特别多,有两三个残疾人竟然是与鸡鸭住在一起,奇臭难闻,不生病才怪。但青州是集老、少、边、穷为一体的山区,财力有限,政府投入可谓杯水车薪。

    但曹一木还是挑“光明”的东西给老黑叔说:政府知道农村残疾人不容易,近年来加大了扶持力度。就拿残联这一块来说,实施了残疾人危房改造工程和扶残助学工程,残疾人想建房、想读书的,都有一定的补贴。我们还搞了一个扶贫培训基地,免费培训农村残疾人学习种养技术,学会后,还有种苗送。农村残疾人想外出打工,残联还可以进行免费职业培训和推荐就业。老黑叔,你可以把村里残疾人的名单给我一份,把他们的需求写清楚,需要康复的就进行康复,需要纳入低保的就纳入低保,我们争取一个个来解决,行吗?

    好,这就好!老黑叔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他也强调,无论是否是残疾人,都不能单纯等、靠、要,一切都要靠自己。

    曹一木夸他说:老黑叔,都像你有觉悟,我们残疾人工作就不要发愁了。

    哪里哪里。老黑叔谦虚起来。

    听说思思爷爷不肯放思思走,老黑叔变得严厉起来。他狠狠地刮了思思爷爷一通,说不为别的,单看这三位城里来的残疾人来接思思这一份真感情,就知道他们是为思思好,你真是老糊涂虫,思思跟着你将来会有出息吗?思思爷爷闷声抽着旱烟。

    山村里的夜是安静的。曹一木他们坐在院子里,一股从山谷黑林中窜出的山风呼啦啦地袭来,粗野地摇曳着众人的衣裾,吹得人无任何准备,只能默默地承受着。一会儿,山风呼啸而去,一切又恢复了安静,头上只有一轮明月高悬。那一晚,神飞陪着老黑叔和思思爷爷喝了半宿的酒。第二天,老人终于同意让思思随他们一起返青州。

    回来路上,曹一木笑着告诉神飞:你把我和鱼羊拉下水,现在思思可不单单属于你神飞的,还属于我和鱼羊的。鱼羊抱着思思说:就是,就是,我多了一个妹妹。神飞高兴得手舞足蹈哇哇哇乱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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