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我就时不时地在午夜11点多钟开一下收音机,如果碰上正中听的话题,我就会听下去。那晚看顾城的《英儿》,眼睛有点累了,便打开了收音机。一个女孩轻柔的声音落进耳里,像星夜的乐曲,像早晨的清风,像泛光的湖水,那么美,那么纯净。但是,片刻过后,我又被那轻柔的言语里浸和的一种冷漠和一种深刻的失望所攫住。一个少妇,结束了白天具体而琐碎的事务,在午夜的舒适的家中,不是等待着丈夫的归来,而是在给她心目中一个陌生可亲的电台节目主持人倾诉她的寂寞。她知道她的丈夫忙,但从不知他究竟忙些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丈夫总是忙,而她却总是独守空房。她脑海里也许闪过一丝丈夫在外面有女人的念头,但她已懒得去证实。她知道自己和丈夫已慢慢地成了陌路人。她曾经想挽救婚姻,但丈夫深夜不归,待到她醒来,丈夫又酣睡未醒,他们已是连说话的机会也被错开了。结婚初始的温馨已被一种冰冷和死寂的气氛所笼罩,虽然有可爱的儿子,在孤独的夜晚给她一些安慰,但一个年轻女人的心里,不仅有母爱,她还渴望丈夫的情爱。一天天,一夜夜,那情爱被孤独所替代,
一点点淡去了无痕迹。她像是在海里游泳,快要溺水了,却找不到岸。
寂寞裹挟了她。
失望刻在心头,起初有些疼,但现在,我透过她冷得没有一丝怨气的话语,我知道,她已有些麻木。再过一段时间,我想她就会回到自我。因为她对电台诉说,就等于她正在寻求走出忧郁的门洞。她失去了爱,失去了真正意义上的家,她不能再失去自我。
我试图把这些话告诉她,但热线打不进去。我的心仍弥满悲愁。我很明白,此刻,不知有多少个像她这样的女人,正空怀了一腔爱恋,茫然等候着丈夫的归来,心里面却伤心丈夫已不再是家庭的支柱和精神的乐园了。丈夫抛弃了她们,迷失在色彩缤纷的欲望之中。
少妇的声音还响在我的心中,主持人可翔转给我一封她的听众的信。据说,这封信已由她在晚间的节目里念过,上面画满了红色的着重号。不用说,又是一个苦闷的精神游魂,一个午夜孤旅的倦客。
我展读那信。信写得很好:曾几何时,我们在完成自身人格的塑造、略感欣慰时,忽然发现爱情变得遥远和难得。我有时想,我们对爱情的要求是否一直处在期待着一幅美丽的风景,一首很浪漫的诗,一支迷人的钢琴曲,一篇优美的散文的境界,自以为自己是一个选择者,既清醒又冷静,有意地、理智地与另一颗心矜持地保持着距离。当期待的目光留恋却不得不移开时,当坚定的脚步走近又消失时,当试探的声音欲言又止时,我们还暗自庆幸自己维护得很好的自尊没有被伤害吗……
这是一组很有诗意的句子。我读着,仿佛看见在她小而温馨的房间里,柔和的灯光中,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音乐在轻轻荡漾,墙上的风景画潜存她的向往。她燃起一支烟,给自己安抚,给自己温暖,缕缕烟雾迷惑了她的双眼,也迷惑她的精神。她不去想她遥远的家乡,不去想年将渐老的双亲,不去想在外不归的丈夫,她只是觉得:她需要爱情,她需要爱人。
从这封美丽的信来看,她是一位有些品位和修养的女性,但她没有爱情。女人,似乎是注定要活在一种情感里的,那就是爱情。没有爱情的生活使她的知识变得苍弱无力,精神无所依托,以至于只有在城市的夜空,向一个名称亲切的电台节目及其陌生的主持人倾诉心曲——她在午夜的书房里踱来踱去,收音机里那个感觉越来越亲切的声音覆盖了她心灵的叹息,引诱得她不得不提起笔来。
这节目能收到这么样的女人的信件,我想必是有可听之处。我不由得再次在看书累了的时候去开收音机。这回,收音机里竟传出来一个久违了的朋友的声音。令我惊奇的是在与我等旧朋友断了一年多音信以后她却在电台里提我的名字。她说,女人不应该活得太累,像四毛,像可翔,都是活得很累的人。她自己曾经是活得很累的人。我不明白她所谓的累是指什么。她说她曾经离过婚,现在的先生很好,事业做得大,她觉得很幸福。这个朋友曾经做过电视播音员,人长得漂亮,有思想有主见,离婚后嫁给了一个外商,当然个中曲折不是局外人所能描述的。她现在的生活与从前已是天壤之别,但是她真的很幸福么?
收音机关上了,对旧日好友的牵挂却使我一时无法跳开刚才收音机里的对话。按常规,她根本不会也没有时间来关心这类节目,更谈不上参与这种并无多少实质意义的讨论,这时候她应该安坐家中享受音乐或是很风雅地出入社交场所……正冥想着,电话铃响了。一种直觉告诉我是她打电话来了。果然就是她,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从她那几近于那个深夜等不回丈夫的少妇的平淡语气中,我不知她是被幸福浸润得恬静还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无奈。她告诉我她要出国了,她终于可以出国了,她的声音已不是原来那么充满朝气和清朗,除了祝福以外,我别无他话。但愿她到了海外不会寂寞。我实在害怕去猜想她言语背后隐匿的真正内涵。不管怎么说,她现在还算不上是一个成功者,她放弃了自己的社会地位,而在商海,她也失败了。而她的婚姻,建立在两个家庭破裂的基础上,难免一种重建内心平衡的尴尬和渴求精神对等的阴影,因为幸福,不仅仅是有强大的物质背景就能成立的。
放下电话,我陷入了沉思。女人的价值,难道就在于自己的丈夫对自己的忠诚或一个理想男士对自己的爱慕吗?No,女人不可能永远年轻和青春,但女人的魅力也是与岁月同在的。我记得有个女友曾自豪地说,即使到了八十岁也依然会有男人爱我!我听了非常感动,女人有这份自信,即便是孑然一身,也不会觉得孤苦。她懂得如何去完善充实自己,岁月流逝,会使她容颜老去,也会使她的心灵高贵丰盈。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那个声音轻柔的少妇,当她不再囿于苦闷,摆脱空虚,将自己融入社会,她会变得十分可爱,即使没有了旧日的爱情,她的情感生活也不会再黯淡无光。而信中的女士,她已经用知识、用内在的美丰富了自己,她的魅力已不是庸常的男人所能认识的,那么她获得的,将不是庸常的爱恋。而若失去了自我,就算是生活在有着强大的物质背景的环境之中,内心也免不了空虚难耐,那幸福只是一层慰抚伤痕和孤寂的浮光而已。
女人是活在情感世界里的,她们要求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件小事情……都要浸满情意,以满足敏感矫情的心。但一旦有了爱情,她们又会沉溺其间,而变成了男人的附丽,久而久之,又失去了女人独立的光泽,这才是女人真正的悲哀所在。痛苦与寂寞,很多时候是女人自己忘乎所以造成的。
有人说,女人,不是秋天的树木,要等待春风的吹拂。要使自己活得更有价值,魅力不衰,女人必须明白并重视生存的意义。女人活着不仅是贤妻良母,更要做社会的参与者。社会的广博将使女人的眼界大为开阔,爱情的得和失只是女人在拓展生命的过程中一个事件罢了,其间的波折,只会使女人更成熟。
女人是月亮,女人也会是太阳。
女人啊,让我们在空荡荡的夜晚想起这句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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