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炎热的夏天了。
我努力营造一种精致而宁静的生活,我基本吃素,早晨我在铺着果绿色餐布的桌上放满满一盆水果:葡萄、西瓜、生梨代替了早饭……而在夜的清风里,我在蓝色的煤气灶上用百合、莲心和银耳、冰糖熬制饮料;几天我就会跪在地板上用抹布将那褪色的红漆木地板擦得铮亮;其他的时候我不停地看小说,好像活在梦中。因为极少出门和精心地生活,我变得从未有过的白皙与娇嫩。我是这样的爱自己,说话柔声细语,待人细致热情,永远不发怒,我甚至不大敢骑自行车,生怕被撞死。
然而就在这幸福的表象下,我仍然感到某种不满足、某种隐痛,我知道我的内心出现了一个黑洞,一个我自己都不敢面对的黑洞,它吞噬着我,使我站在这所谓的幸福上却如履薄冰,既贫乏又饥渴。我隐隐明白这是一种期待:我始终仍期待一个结局,可是袁明竟然连电话都没有一个。
不过,结局终究还是来了。
有一天我在阅览室看书,忽然看见了署名“袁明”的一个很短的小说。这个小说写“我”在一个令人心碎的早晨失去心爱的恋人,所有场景都与那一天吻合,最后它写道:
“我被一辆助动车撞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使我无法站起身来,我眼睁睁地看着那车慢慢地开到另一条道上,在车水马龙中它蓝色的车尾部静静地停了下来,那是我看见过的最美丽的货车。它停下了,我心爱的女孩子看见我了,我的心终于安宁了,可以放心地沉没入疼痛和虚弱中去,甜蜜的黑暗包围了我……”
小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我却一分钟也坐不住了,我拿起笔来给这个编辑部写了一封信,请他们无论如何给我作者的地址;刚发了信,我的心又空落落的了,我干脆找到编辑部的地址,给小说的责任编辑打电话,请她给我作者的地址。那个轻快的女声抱歉地说她还要查一查,今天是周末了,她让我下周一再打过去。
这两天我坐立不安,百合银耳莲子羹熬焦了,切开的水果在氧气里腐烂,房间里充满了烂苹果浓烈的香气。我将买来的东西放在自行车篮子里就上了轻轨,而当我回来时甚至忘记了自行车停在何处。我在江湾镇巨大的停车场上转来转去找我的车,没有找到车,倒看见一个偷车贼被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抓住。那是个面目清俊、瘦极了的苏北小伙子,就像只羽毛还没有长好的小鸡崽子。他可耻地撒着谎,说这是第一次,他什么都不知道……警察抽掉了他的皮带,让他将两只皮鞋调换了穿;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乘警察不备在他后脑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这个夜晚对于他来讲大概就像是一个恶梦。
好容易等到星期一,九点一过我就打电话过去,但是她说找不到。
我怏怏地挂了电话,很快就直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我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觉得其中肯定有猫腻似的。
我在房间里团团转,就在这时快递公司送来了一封信。
我狐疑地撕开这个来自本市长宁区但却没有详细落款的信,先去看落款,原来是施自红。
“原谅我不能告诉袁明你在找他,因为我们已经结婚了。
“我想我们是伤害了你,但这一切决不是你所想象的。
“那个晚上我们不知道你在房间——其实,后来我想,如果你是一个泼辣的女人可能也就没有后来的那些事了,因为袁明确实是来陪我,你知道,我的前夫去世了,内疚、恐惧、自责等等情绪将我折磨得简直要发疯。那天,他们又将我前夫的日记带给我,我看了几行就快崩溃了。我约了他出来,我伏在他身上哭了又哭,这一切把我吓坏了,我才发现自己的那些想法多么不知天高地厚、多么可恶。袁明觉得我的情绪太差就说:今晚陪你聊聊。我们都是豁达的人,于是就有了你知道的一幕。那个晚上我睡在床上,袁明在地板上,我们聊了很久,后来,袁明还念了几段我丈夫的日记给我听……我太伤心了,我们根本没有一点点欲望。而且,我看得出来他很在乎你,否则他也就不会瞒着你。
袁明那天是被撞了,撞得不轻,他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多月,还好,先是排除了脑震荡的可能,又治好了骨折。我陪了他一个多月。前夫的死、袁明又被撞,使我必须认真思考我整个的人生,我懂得了尊重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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