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晨过去了,下午也过去了,“马拉斯”号汽轮还没有来,晚上直至午夜,我仍在倾听,是否有一艘轮船因即将抵港而拉响汽笛,为此白白耗去了很多小时,周六一整天同样这般过去,周日一早才传来消息,船已抵港,如果雨下得不厉害的话,明天或许就可以出发了。
周日,我从早到晚都泡在河上。我参加了一支鳄鱼狩猎队,坐在小船里,膝盖上放着一支又沉又旧的荷兰的军用步枪,窥伺以待,炎热以及河面反射的阳光灼得我眼睛发疼。因为炎热和河面反射的阳光有烧灼感。运气总不会眷顾这样的日子,我们竟连一发子弹都没有射出,水位这么高,就算是看到几条鳄鱼,我们也会感到很开心。
反正明天轮船就要启航,此后苏门答腊岛的鳄鱼对我而言或许再无什么特别。返城途中,我获悉“马拉斯”号大概会在明天一早出发,也有可能是下午或者晚上。我满心欢喜地打理行装,并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收拾彻底。“马拉斯”号早晨没有出发,下午也没有,但是我得到通知,晚上即可登船,如果我想乘坐本次航班,最迟十点必须到达船上。
我可不能误了船,于是九点钟便穿过浓重的夜色(在欧洲,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夜的黑!),向轮船停泊的方向奔去,四下一片黑漆漆的,连照明的灯笼都没有,我摸索着越过一艘艘不相干的小船和熟睡中的划船的苦力,为自己和行李觅得一条通往没有光亮的船梯的路,满怀希望地爬了上去。船上载了很多东西,货舱里堆满了木材和棉花,可是船边还停靠着二十多条载满红藤的运输船,因而还将继续装货。黑黢黢的甲板上到处堆着货,上百名苦力密密麻麻地站在那里,我不得不跨过一个个板条箱和一根根又大又方的木料。船上灯笼不多,若是苦力们恰好靠近其中某一盏,他们那汗水涔涔、赤裸着的黄色肌肤便会在这喧嚣而昏暗的人群中熠熠闪光。
甲板上有一位荷兰船长,我得到一间船舱,但是舱里热得像蒸桑拿,我一脱掉靴子,随即注意到原因所在:隔壁是锅炉房,热量通过地板传来,烫得我脚板生疼。船舱的小窗比怀表的表盘大不了多少。靠窗有一台电风扇和一盏电灯,不过已经坏了多年,舱内靠一盏冒着烟的小石油灯照明。
我期待着起航,但预告的时间却推迟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我疲惫不已,在上甲板找了一把椅子,僵直地坐到一点多,肿了的双眼麻木地向船内望了望,随后进入船舱,躺了下来,听到汗珠子大滴大滴地顺着垂下来的那只手摔落在地上,我又起身来到外面,冒雨在苦力中间吸了一支雪茄,在黑咕隆咚的船上四处乱走,被熟睡的人绊倒,碰翻了一个装着活猴子的笼子,还撞到了板条箱的角上。黎明时分,我已筋疲力尽,在上甲板上又平静下来。
我生平从未在清晨六点钟就喝波尔多葡萄酒,抽烈性印度香烟。今天我喝了酒,又抽了烟,这会儿又能几乎毫无痛感并且毫不费力地睁开眼睛了。
现在,就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轮船正在行驶之中,它是中午起航的,已经开了一个小时。眼下写作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如果不是这样,我很想干些别的,而这在船舱里是不可能的,甲板上只有一把椅子可供我使用,假如我停下来,不写东西,船长就会过来,要跟我聊天。他很有同情心,他妻子也在船上,他们住在位于上甲板的船长舱里。船长收集了大量邮票,养了一条长着疥癣的中华犬,可惜这狗并不忠诚,总是往我这儿跑,他妻子喂了五只小猫,还在笼子里养了不是十只就是十一只会唱歌的鸟儿。此外船上还有活的猴子(正是我夜里碰翻的那些),其中最小的那只很温顺,让我靠近它、抚摸它,可惜它们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我们的船顺流而下,缓慢前行,将于晚间驶入大海,或许会在大约三十二个小时之后抵达新加坡。
晚上补遗……我收回之前所写的一切。我搁笔停书时,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打扰,相反被邀请去吃了一顿相当丰盛的午餐。饭后,船长夫人在上甲板的前部给我安置了一张行军床,我可以躺在上面休息两个小时。在那里,任何东西看上去都会立刻变得美好起来。我觉得那条中华犬并没有长疥癣,它只是跟热带几乎所有的狗一样,患有脱毛症,它尾部的毛脱得光秃秃的,可惜得很,因为从其余部位的毛色推断,它以前必定是一条很漂亮的、红金色小公狗。船舱的小窗跟一个普通壁钟的表盘差不多大,说它只有怀表大是夸张了。
我可劲地往身上打香皂,然后用河水冲洗干净,这是我十天以来第一次洗澡!这会儿我又能毫不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东西了。现在是下午五点,已经暮色西沉,我们抵达了遥远的入海口,前方的浅海呈现出浅黄色,引航员操纵着舵轮。很快,他就能离开我们了。对面隔海相望的是美丽的邦加岛,岛上黛色的高山连绵起伏。
深夜十点补遗……这条狗还是长着疥癣,因为跟它有接触,我不得不从昂贵的升汞片中取出两片用来消毒。除了这条狗、猫、鸟和猴子,船上还有两只犰狳,一头豪猪和一头漂亮的小美洲豹,全是活的。它们被关在笼子里,跟我的小船舱相比,它们的活动空间大多了。晚餐非常愉快,船长夫人有一台音效很棒的大留声机,特意放起了音乐,以示对我的敬意,播放的是轻歌剧《美元公主》和卡鲁索演唱的歌剧。所有生活在热带的欧洲人都有留声机,于是我在返回到新加坡之前就已经再一次被轻歌剧曼妙的乐声所萦绕了,自从在热那亚登上了北德意志-劳埃德公司的邮轮,这种音乐氛围在我眼中就是欧洲人在东方生活的特征。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