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瞧着你在沟里把山锄蘸了水就上山了。要是没那回事儿,我做么事也要喊你的。我跟小周就站在这场子说话呢。”黑柱又说。
“我要是喊了你,你也就不会那么慌里慌张的上山就点火了。”黑柱还说。
春强子说:“我也是瞧见了你呢。我没认出小周来。”
春强子又说;“我那片山杂草多,我就点了火。哪想到春黄二月的草那么枯,一阵风扑过来,半片山呼的一下就烧起来了。”
春强子还说:“真不好意思的,连小周也帮我扑火了。”
他的脸忽的红了。刚才他跟在黑柱他们后面跑到后山,居然犹犹豫豫的,不敢往火堆前边冲,只是愣着神呆看。所以他想推辞这一份荣誉,急忙说:“不……”
春强子笑笑又说了:“要不是你们几个跑得快,我算是要蹲班房了。我没想到柱子哥会帮我扑火的。好几个月了,没跟你说一句话。”
黑柱说:“光屁股长大的,那点疙瘩算么事呢?妇人家的嘴!”
春强子说:“其实我从来没往心里去。我早就跟我屋里说,我要找柱子哥说道说道,我嫂子那人……”
后来他就与他们一起,沿着山根的小路弯弯曲曲地走。他说,他想看看跛子义坤的坟,看看二叔的坟。
小路还是当年的小路,没宽也没窄。路上深深浅浅的牛蹄凹痕,还是他当年骑牛踩下的吗?路边疏疏落落的杂草野竹,还是他当年砍田塍时漏镰留下的吗?可是刘义坤袁二叔他们却顺着这条路默默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抬头向上。山还是当年的山,却没了漫山的杉木,遍地的毛竹,有的只是疏落寂寥的几株松树杂木。东一株西一株地掺杂在半人深的荒草矮竹丛中。山一下子显得矮了许多,苍凉了许多,衰老了许多,无奈了许多。
他的心也有些发凉。
义坤的坟墓四周杂草芜乱,坟上却还干净。一抔黄土,几块卵石,筑成一座永恒的城。
狗娃呆呆地坐在坟前。
“狗娃!”他喊。
狗娃淡淡地笑,目光无力,更显沮丧。
“我父亲早死了一年。”狗娃说。“我父亲死的时候没请风水。我父亲的坟埋得很糟糕。所以我这片山偏偏长了十一棵树。这鬼风水!”
春强子笑着说:“怕甚!规定是规定。你不能把树根用洋钉钉个眼,塞几粒白胡椒?”
狗娃无可奈何地说:“查出来要罚钱。我没钱。”
春强子说:“查出个屁!那是‘自然死亡’。”
“春强子就是鬼精!可惜一把火差点烧了山。”黑柱嘿嘿地笑着。
“不是说吗?你听我这心,这时还乱跳呢。”春强子显得十分沮丧。
他终于明白了,乡里有规定:一亩山地若有十株以上树木就不许开荒;开了,就是毁林,就要罚款,罚了款还要毁地,补栽树木。
所以他也就连连叹息。
“这鬼政策!”黑柱恶狠狠地说:“这鬼政策一边喊着叫人富起来,叫人想法子富起来,一边又左一个规定右一个规定,把人的手脚都捆死了!”
“我不管它!”春强子说,“后冲里,钱村,都有人栽桑树了,养蚕,一年挣好几千呢!”说罢望着对面的山。对面山脚下一片枯黑,状似一只展翅的巨鸟,是春强子刚刚烧过的山地。
春强子又说:“我寻思着,把我那片地栽半片桃树。人家答应卖给我三百棵桃苗,说是东北的什么雪桃,春日里挂果,要到秋季十二月收桃,跟我们这里的桃大不一样,那桃这么大,一斤至多称两个,好价钱呢!乡里又在号召养蚕,我那半片地就栽桑。”
“人家不让开荒。”狗娃说:“人家就是不让开荒。我这山偏偏长了十一棵树。”
春强子把山锄放在地上,坐到锄把上,笑说:“你看你。我说了,塞白胡椒呀,树枯了,死了,就不算毁林了。”
狗娃说:“我不敢。我没钱。”
黑柱说:“照说呢,春强子的话是个道理。且不说查出来要倒霉的话,就算栽了桃吧,人说,‘桃三李四’,桃树三年才挂果,挂了果,娃儿家偷,过路的摘,你能打?能骂?乡里乡亲的?”
春强子说:“栽桑呀。”
黑柱说:“听说了,蚕宝宝最娇贵,伺弄不好,一窝都死尽了,蚀大本。哭呢?哭不肿眼圈!”说着,看看日头,就往回走。
狗娃依旧坐在坟前,忽然笑了,“栽桃,栽桑,倒好呢。我不开荒。我没钱。”
他边走边愣愣地回头看狗娃。黑柱低声说:“义坤死了,狗娃就有点孤单了,脑子刺激了。”
春强子扛着山锄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春强子把山锄换了一个肩,唱起来:“栽花不如栽石榴,撩姐不如结朋友……”
这就进了村。一个女人迎出来,惊惊咋咋地叫:“春强子哟,还逛哟,唱呢,闲得好得意呢!乡里人传话来了,叫你明儿一早去呢。”
春强子顿时哑了。
黑柱说:“瞧,不是,树还没栽,先烧个荒,就先破财了。准是烧山罚款呢。”
春强子进屋,放下山锄,又折身出来,“小周,屋里坐下子。柱子哥也来坐坐呗。看你扑火弄了一身一脸的灰,舀盆水洗了再去。”
黑柱不进屋,说:“不咧,沟里不是水?洗洗算了。”
黑柱去了,忽又回头招呼:“春强子,明儿早起去乡里,莫大叫大嚷的嘴硬,莫带钱。要是说罚款,你就说没现钱,拖着,回来找金保去说个情。”说着又自言自语:“乡里人,几个钱,不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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