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雅娟

    鼻孔如火烧烟熏，脉象似小鸡啄米。商生心里明白，母亲是捱不过这一夜了。

    商母牵了儿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

    儿呀，娘能拉扯你长大成人，原本该心满意足了……可娘没能看着你成家立业，怎么也闭不了眼，放不下心……

    娘要死了，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只是这块石头，是皇上南巡时赐给你祖上的……儿啊，虽然我商家家道中落，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辜负圣恩啊……

    商生接过母亲用红绸包着的御石，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安葬母亲后，商生也像大病了一场，令他安慰的是娘给他的御石还在，用红绸还好端端地包着。

    一日醉酒后，商生向酒友炫耀家传的御石，酒友便怂恿他拿出来一观。架不住众人的死缠硬磨，商生打开红绸，露出家传的珍宝。

    几秒钟的惊愕之后是能掀开屋顶的笑浪！众人笑得前仰后合，手指着躺在红绸里的鹅卵石笑岔了气。

    柳生摇着折扇笑道：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商兄的这块御石可真叫我辈大开眼界了。

    刘生揶揄道：兄台说话又何必这么刻薄。我听家父说过此事，商兄所言倒也非虚。六十多年前商兄的祖上在江南为官，清正廉明，事事删繁就简，就连皇上南巡时也领教了商兄家祖的廉洁。于是正当青春年少的皇上童心大起，顺手在沙滩上捡了块鹅卵石赐给这位廉臣。想必，我们今日有幸看到的就是那块玉石喽！

    众人复又哈哈大笑。

    商生紫涨了脸，抓起石头就想往外扔，却被柳生用折扇轻轻挡住：

    兄台，万万不可，皇上亲赐的东西，可是轻易丢弃的？兄台，不可造次呀！

    商生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正是，正是！皇上御赐的东西，即便是稻草一束，鹅毛一根，也是皇恩浩荡，圣眷不衰。我看皇上赐的这块御石，保不准是块浑然天成的璞玉。就像古代的那个叫卞和的人，发现的和氏璧不就是石头里藏着的美玉吗？各位兄台，你们哪位能肯定皇上赐给我商家的是块普通的鹅卵石呢？

    众人一时语塞。

    商生又说：此事若传扬出去，或是打到皇上耳中，商某敢问各位，谁能担当这个大不敬的罪名？

    众人已是浑身如同筛糠。

    商生轻笑一声：我商某向天起誓，绝不把今日列位藐视皇恩的事说出去，否则天打五雷轰！

    众人方松了口气。

    商生却又说：商某最近想弃文从商，只是手头有些不方便，不知各位仁兄，可否帮衬小弟一把？

    众人心中气苦，却只能强作欢颜，纷纷许诺接济一些银两给商生，便想脚底抹油。

    商生变色道：列位敢是戏耍小生来着？就这么空口一答应，出门各东西。难不成让小生打一场没凭没据的官司去？

    众人哑然。

    商生道：小生倒有一计，诸位有现银的就给现银，没有的就给小生写一张借据，签个名，按个手印……今日之事，就权作根本没有发生过，如何？

    好！

    沉默了数秒后，众人咬牙切齿地回答。

    商生还没有绽开一个完整的微笑就被扑倒在地，接着“噗”的一声，灯也被吹灭了。黑暗中众人七手八脚地饱打了商生一顿。

    狗东西，算计到大爷头上来了！

    瞎了眼的，也不看看马王爷长了几只眼？

    王八羔子，穷疯了，设这么条毒计暗算人！

    ……

    有人抓起那块鹅卵石，尖着嗓子骂：

    龟孙子，皇上是戏弄你们商家呢！叫你们做人像这块石头一样，圆滑点，别又臭又硬！

    鹅卵石飞了起来，砸到了商生的圆脑袋上。

    商生被砸糊涂了，又好像被砸清醒了……

    三个月后，年迈的皇帝终于召见了脑袋缠得像个大粽子的商生。手捧着被商生的鲜血浸有暗渍的御石，老皇帝感慨万千。为了保护一块六十年前戏弄迂臣的鹅卵石，这个年轻书生竟然与歹徒生死相搏，足见皇家威仪，天朝龙威。

    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商生一番，随口问了他几个有关治国安邦的问题，没想到这厮竟然口若悬河，谈吐不凡，对当今文治武功，虽然略有溢美之嫌，但不无可取之处。皇帝龙心大悦，便赏了个五品知州让商生玩玩。至于这块鹅卵石，本是皇帝御赐，又沾了志士的鲜血，真乃碧血丹心，遂赐名为“碧血石”，再次赐予商家。

    消息传到商生的家乡，令柳生、刘生之流着实胆寒了数月。商生却没有回乡省亲，只差了一拨人重修了祖坟，算是告慰了在天的祖上和娘亲。

    没人的时候，柳生会拿着一块鹅卵石不停地把玩，这块石上到处是暗红的血渍印，是那夜商生被砸伤后柳生趁其他人不备偷来的真正御石。

    要不要剖开这块石头瞧瞧，里头有没有藏着碧玉呢？

    要不要找商生问问清楚呢？

    此类想法困扰了柳生的后半生。

    据说商生的那块碧血石，天长日久竟真变成了一块翡翠石，其形如卵，温润若玉。这真是天之洪福，国之洪福，民之洪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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