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平

    民国初，泸州多轿铺。轿铺投资小，三两间屋，几乘轿，几个“懒收拾”（替人搬运杂物的竹筐），即可开张营业。轿铺多在偏街小巷，颇简陋。简陋的房屋也充分利用。轿铺的空轿全搁在横木上，空出的地方，供轿夫搭通铺睡。轿夫无垫无盖，和衣而卧。天冷，搭上下雨抬轿用的蓑衣。抬轿费鞋，轿夫多备有草鞋一两双。除此而外，空空无物。沦到抬轿混吃，小偷也不会光顾。靠轿铺发财，不可能。

    在泸州，偏偏有人靠轿铺起家，当上拥资百万的大老板。他就是陈财神。

    陈财神轿夫起家，宿过街边，睡过通铺，盖过蓑衣，当过“甩手”，为人背过病人，送过什物。穿破上百双草鞋后，陈财神当上轿铺老板。到民国二十年，陈财神在泸州办起绸庄、米行，收购了温家四处酒作坊，挑起泸州老窖的酒牌子，陈财神成了名符其实的陈财神。

    陈财神拥资百万，生活却非常简朴甚至吝啬。整日一件土布“二马裾”，无领，谓“省布料”。上街办事，必携钉鞋、雨伞以防下雨。陈财神从不乘轿，步行，他说舒筋络骨结实身体。一碟炒豆，陈财神把它倒进一只脖子特细的陶罐，用筷子伸进去一颗一颗地拈，可以就着稀饭吃十天半月。一只咸鸭蛋，陈财神用竹签挑着，舔着吃，可以佐餐三五顿。某日，陈财神穿一双新布鞋赴宴。正走着，突然下起暴雨。陈财神赶忙脱下新布鞋藏在怀里，光着脚在街上跑。跑到宴会处，众人惊疑。陈财神神定气闲，说，鞋弄脏了，怎穿？脚，洗一洗，还是脚。

    陈财神尽管吝啬，儿子的教育却舍得花费。百万家财，得靠儿子承续。陈财神为儿子请一武师，教儿子耍拳弄棍，使儿子有一副好体魄。为儿子请一国文教师，教儿子念子曰诗云。儿子的教育，陈财神毫不保守，请了数学、生物、物理、化学老师到家——教授。当时，泸州学堂只有一位洋文教师，陈财神不惜血本，专为洋文教师配一乘大轿，每周一、三、五晚请到家教儿子学习“古得拜”。可惜陈财神的心血儿子没有领会半分。除学到吃得好穿得好玩得快乐讲排场阔气外，一无所获。十六岁，儿子已在外面养两房女人，并为她们购房屋家具，置私人小轿，4名鲜衣胶鞋的轿夫抬着，在泸州街头，神气阔绰。陈财神无奈，只得听人劝说，把儿子送到成都学堂就读。

    果然，儿子到成都，循规蹈矩了。整日读书学习。陈财神不放心，常派人到成都查询，查询的人回来说，少爷规矩多了，好多了。陈财神亲自到成都，老师吃着陈财神敬奉的鸡鸭鱼肉，连连说，规矩了，好多了。期末，儿子带回成绩通知，不好也不坏，中等。陈财神高兴了，说，到底大城市的学堂才教育人。

    第二年秋天，出事了。陈财神的儿子被绑架。绑匪用飞刀送来一片信纸，要陈财神次日午时三刻把50万银票送古龙山垭口的老黄桷下。否则，等着收尸。拿50万光洋等于要陈财神的命。但陈财神更想要儿子。陈财神只得按绑匪要求，不报警，把50万元银票，揣在怀里，午时三刻，悄悄按要求塞进老黄桷树下的窟窿。到晚上，陈财神收到一片飞刀送来的信纸，说，果然信用，你儿子已回成都念书。第二天，陈财神急忙忙往成都赶，掌灯时分，到学堂，儿子正坐在教室里认真读书。陈财神悬着的心掉下了，急切切地问，没事？儿子放下书，说，没事。

    陈财神损失50万，比挖他的肉还痛。他并不罢休，去找神探李。神探李在泸州名气大，他办的案子，没有破不了。神探李很爽快，说追回钱款，得按五分之一提成。陈财神对这个比例很心痛，但想到毕竟还可追回40万，咬咬牙，就答应了。

    过了三天，神探李说，破案了。陈财神喜匆匆地要听结果。神探李说，先拿10万元银票。陈财神问，那50万追得回来？神探李说，绝对追得回来。陈财神只好开出银票。

    原来绑匪就是陈财神的儿子。陈财神的儿子在成都已养三房女人，哪里够开销？又爱赌，债台筑得像座小高山。就打了老子的主意。那些规矩了、好多了的话，以及成绩，一出钱，全有了。

    陈财神悲从中来怒火中烧，他实在不能容忍儿子，要钱，说嘛！这一来，他又白白损失10万元。不知不觉，走进街边一家酒馆。酒馆冷冷清清。陈财神要了一碗散酒一碟花生米。边喝，边想，越想，越气，你不在乎，老子也豁出去了。陈财神心一横，一巴掌拍在酒桌上，吼，你花，老子也花。堂倌，再给老子来一碟花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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