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作军

    曾侯乙是一个醉心于音乐的人。

    曾侯乙热衷于对乐器的收藏，至死不渝。

    曾侯乙老了，从病榻透过轩窗，一轮极凄美的落日如滚滚车轮滑向天的尽头。曾侯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曾侯乙暗哑的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声。酷爱音乐的人，自己却不能发声，这对曾侯乙来说未免太残酷了一些。

    胸前一阵阵憋闷，令曾侯乙痛苦不堪。曾侯乙觉得自己只剩下要出的气儿了，他用手一指身旁的竹简，身边侍立的大儿子曾乐明白，父亲要立遗嘱了。曾乐知道此时父亲最关心的是殉葬品的事。

    这是个盛行殉葬的时代，即使最穷的人家有人故去了，也要在墓坑里扔进去几块牛头马骨什么的。

    曾侯乙的嘴巴说不出话，只是一张一合的，别人什么也弄不明白。知父莫如子，只好由曾乐做翻译，一儒生在旁边做记录。

    随着曾侯乙嘴巴的翕动，琴、瑟、笙、笛几样乐器被列到竹简上了。

    “对了，还有排箫和建鼓。”曾乐补充说。

    曾侯乙的嘴巴还在嚅动着。

    曾乐听明白了，但他同时皱了皱眉头。父亲要的是编钟，那组分为三层两架悬挂的编钟。那编钟的架子由六个铜人托着，最上面一排是十九个像大铃铛似的纽钟，下面由小而大分成三排，到最下层特大号的钟，已经如同家庙前面钟楼里挂的一样了。

    曾乐心想，这组编钟全楚国也就这么一组，是真正的无价之宝啊！

    但曾乐是有名的孝子，既然酷爱音乐的父亲想要，就让它们永远陪伴在父亲左右吧。

    当曾乐看到儒生在竹简上写下编钟两个字时，觉得父亲该满意了。

    但曾侯乙的嘴巴还在抖动着，只是气息更加微弱了。

    曾乐俯下身子，将耳朵贴在父亲的唇边。

    “什么？还有能发出最美丽声音的乐器？！”曾乐有些糊涂了，除了编钟，还有什么更动听的乐器令父亲念念不忘的呢？曾乐从儒生手中拿过竹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觉得家中所有的乐器都列到竹简上了。

    可父亲的嘴巴分明依然在念叨着什么。

    曾乐又将家中所藏乐器一一在大脑中过了一遍，轻声对父亲说：“该列的都列上了。”

    这时，只见曾侯乙眼中放射出激动的光芒，嗓子里呜噜呜噜的仿佛吼叫着，同时用手指一点曾乐身后一个手持乐器的歌女。

    曾乐顿时明白了，原来父亲说的是家中收养的二十一个歌女呀。

    曾乐有些不忍，这二十一个歌女是从楚国各地精挑细选的，个个音色绝美，她们毕竟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啊，而且都是父母亲的掌上明珠，有几个女孩子已经有了心上的恋人。但是——曾乐看了一眼残喘微微的父亲，亲自用笔在竹简上写下了那二十一个少女的名字，然后，将竹简拿到曾侯乙的面前。

    曾侯乙费力地抬了一下眼皮，放心地闭上了双眼。

    两千年后，人们在曾侯乙殉葬的墓坑里发现了一组编钟，还有二十一具年轻女性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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