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蜗牛可以相亲相爱-读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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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倾城

    那个站在走廊长窗前的男生,已经向窗外凝视了多久?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我走向另一扇长窗。

    男孩转头看我,眼光中有迷惑。

    我说:“读星,其实还不如读心呢。”说完,笑笑,回教室去了。

    一会儿,对面椅子响。

    抬头,是窗前的男生。

    我们相视而笑。

    认识他,原就是这么简单。

    也是在一个有星有月的晚上,他第一次向我提起了从前。

    是十四岁那一年吧,衣服穿穿就短了,再买穿穿又短了。那样突飞猛进的青春连他自己都跟不上了,就由着青春走下去,真的下去了。

    到底还是犯了事。

    父亲做了一世警察,没料到这回被带到面前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只说了一句“你……”整个人就猝然扑倒在案上。他父亲一直就有严重的心脏病。

    那一回,他被大哥吊在门框上抽得死去活来,大哥边打边问他:“你改不改?你改不改?”他不回答。青春的激情和巨大的内疚在他心中来回冲突,一寸一寸啮噬着他年轻稚嫩的心。这份痛,有谁知道,又有谁能替他化解。他说:“你打死我好了。”没有一滴泪。门框上的陈年积灰落了他一脸,他的心是死灰。

    至此,他真的没有退路了。

    当他们在黑暗的街头啸聚成群,大打出手时,他感到虚幻的快乐。可是稍一停,那份痛,又会排山倒海地扑上来。他怕死那份痛了,停都不敢停。

    家里对他早死了心,真是打他也嫌手痛,气上来了,往往丢块搓板叫他去跪,一跪就跪到天亮。

    然后就有了那个晚上。

    那晚,他跪的地方正对着窗,一大片星空就悬在他面前,像一幅大画,避也避不开。满天星子,散乱如棋局,似乎有无穷的玄机,等待人去破解。他与星子遥遥对视,柔和的星光一直落到他心里去。有多久没有人这样看过他,又有多久他没有这样看过人,星空在他眼前渐渐荡漾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是烧过的灰烬,早已尘埃落定,可是当滚烫的泪水洗去一层尘埃,又洗去一层血渍,那竟还是颗活鲜鲜、亮莹莹、温热热的心。

    身后略有响动,回头,是父亲。

    父亲叹口气:“算了,起来吧,洗了睡。”

    在父亲转身的那一刹那,父亲头上早生的白发,刺痛了他的眼睛。

    “后来呢?”我问。

    他说:“长大了。”

    若干年后,他考取了大学,站在他身后陪他的换了一个人。

    ——是个女孩。

    女孩好穿白衣,长发依依,朴素的衣饰也盖不住她通身夺目的光彩,她是学校里公认的明星,便有男生戏谑地叫他“摘星手”。

    你是星吗?我少年时代最苦最痛的日子里凝视着我的是不是你?他怀着模糊的喜悦想,把女孩的手握得更紧。

    就常常那样握着彼此的手,并肩读星。

    多少的心事就是在那样的星空下结绳。

    星子,是另一种睡莲,日落而放,日出而闭,夜夜在天上织一张大网,仿佛千万年前就订下了生死之约,要千万年守节情不移。可是那样织了又拆、拆了又织的网又能网住什么呢?

    他们到底还是分了手。

    晚上,他站在寝室的窗前,仰头眺望。

    很意外地,竟没有一颗星星。

    黑沉沉的天幕在窗前直挂下来。看久了,觉得自己这边是无边的静夜,那一边才是别有洞天,数不尽的繁华旖旎都藏在里面,一丝光也不透。

    他的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心中却一片空。

    其实他的爱不过是用青春去爱青春,从来也没有用心去爱过心。青春是火一样热、水一样不羁的,谁又能用水和火建一座家园?

    从来没有一个规定,要年少无知的爱情,必得长久,正如从来没有一个规定,要星夜夜出现。

    星不过是人家高楼上的美女,远远地看路上的行人,也会巧笑倩兮,却与路人毫不相干。

    “后来呢?”我又问。

    他不回答,只是轻轻揽住了我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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