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女人，应该划归好女人的行列的，不是到处都在叫嚣着，这年头没一个好女人吗？顾小玉就是一个，而且，叫口碑最差的陈大水娶着了。
很多人以为，顾小玉跟陈大水，日子一定过不长。
但偏偏，人家过得长，长得先有了儿子，后有了孙子，顾小玉都做婆婆了，人还是那么贤惠。
这让顾小玉自己，很有点生气。
自己这一辈子，咋活得那么懦呢？
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顾小玉心里有个念头，总有一天，她要让陈大水知道，她顾小玉也是有脾气的，也有不贤淑的时候。
好女人发起脾气来，不贤淑起来，应该是足以让陈大水这个恶人张开的嘴半天收不拢去的，并且还心生惶恐来着。
这念头从女儿出生那一刻就起了，起了三十年呢，像草一岁一枯荣那样，枯了又荣荣了又枯，任野火烧了千遍万遍，那根却硬是没死过劲。
顾小玉这么多年，被这没死过劲的念头把日子过得波澜不惊的，与她的好脾气不无干系，与她的贤淑也不无关系。
顾小玉抱着刚出生没满月的孙子心里没生出半丝喜悦，反倒生出一个迫切的愿望，一定要让恶人陈大水惶恐一回，打从心底里惶恐。
顾小玉是触景生情了！
当年她生下女儿才三天，从医院回到家，满以为陈大水会帮月子里的她端杯糖茶送碗鸡汤的。偏偏，顾小玉只开了个口，说大水我想喝点鲫鱼汤，鲫鱼汤下奶，这点小城人都知道，陈大水也不是不知道。问题是，陈大水恶狠狠一咬牙，还喝鲫鱼汤，我掌你两个鲫鱼片！鲫鱼片在小城就是巴掌的意思。
果然，陈大水言出必行，两个巴掌重重地甩在了顾小玉脸上，比她没奶的乳房肿得高多了。
顾小玉忍了，忍是因为她知道，月子里的女人呕不得气，容易得产后风。
再以后，陈大水就打顺了手，动不动就请顾小玉吃鲫鱼片，直到女儿长大成人。
女儿随父！脾气也暴，但心却向着顾小玉。
一日见爹的巴掌又甩上顾小玉的嘴，女儿蹭一把摸起水果刀冲她爹扑过去。
陈大水一下子傻了眼，那刀差一分就割上他脖子上的动脉血管。
陈大水的脸那一刻没了血色，手一下子软了。
顾小玉当时就懵了，原来，恶人也怕恶人磨的！
顾小玉就打算亲自做一回恶人。
女儿终归不能跟随着娘一辈子不是？
说话间，女儿就恋爱了，成家了，分出去单住了。
家里一空，陈大水的巴掌又扬了起来，为这个空荡荡的屋子多少制造了点响动，有响动的人家才有生气。
过日子，哪能死气沉沉的呢！
街坊邻里都说，陈大水狗日的祖上只怕烧了高香，娶到这么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贤惠媳妇。
其实，这话有偏颇，顾小玉还过口的，就在第一回陈大水在月子里赏她鲫鱼片时，顾小玉当时给打得稀里糊涂的，捂着脸骂了一句，狗日的陈大水，你凭什么打我！
就一句，又换来两个鲫鱼片，陈大水巴掌扇完了一指她怀里的女儿，骂，生个丫头片子还想喝鲫鱼汤，不要你喝孟婆汤是轻的！
陈大水听算命的说过，他命里只有儿子没有丫头的！
顾小玉一下子暗了半边脸，这事儿咋说得清楚呢？说出来还让别人看笑话！
眼下，顾小玉想还一回手了。
孙子都又是一辈人了，怎么也不能让孙子打小印象中有一位懦弱的奶奶吧，日后孙子要写起作文《我的奶奶》来，难道要他开篇就写我的奶奶懦弱得很，动不动就吃爷爷的鲫鱼片？
顾小玉知道，小学生作文中题目最多的就是要求孩子们写我的奶奶。
还手自然是摆上议事日程了，问题是怎么还，赤手空拳肯定不行！陈大水只一掌就可以把自己扇得飞起来的！顾小玉抱着孙子开始四处巡视，居然，让她在茶几上看到一把水果刀。
水果刀！顾小玉眼前一亮，当年女儿手持水果刀扑向陈大水的一幕清晰再版出来，陈大水失了血色的脸也逼真地从她面前闪过。
医生怎么说的，那刀只要错一分，陈大水脖子上的动脉血管就割断了，要命的一分呢，陈大水的惶恐是可以想象的！
顾小玉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顺手摸起那把水果刀在孙子脖子上比划着。
孙子还在襁褓中，那脖子上的动脉血管在哪儿呢？顾小玉低了头嘀咕着，一手在孙子脖子上摸索着。
孙子哇一声哭了起来。
陈大水是听见孙子哭声进来的，见顾小玉正拿着水果刀在孙子脖子上划拉，陈大水脸一下子失了血色，眼里惶恐得不行。顾小玉你干啥？陈大水这么喊叫着，手一软，一碗鲫鱼汤砸在地板上，他准备端到房里给女儿喝的。
顾小玉看着陈大水的惶恐样儿，脸上露出压在心头几十年的一丝笑来！这一笑，人就回过神来，回过神的顾小玉洋洋自得把水果刀丢在了茶几上，刚要说话呢，啪！啪！啪！啪！陈大水一跃而起，甩手就是四个嘴巴！血顺着顾小玉的嘴角往下滴，滴在那把刀上。
刀被一只手攥得紧紧的，是陈大水，顾小玉心头忽然有了一种极端的惶恐，几十年来没有的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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