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后,贺子非率队继行,邓联佳、管云云等五名纵队骨干一起在李精一家里过夜。天亮后,邓联佳反复叮嘱李精一等人,一定要以救人为重,万莫耽误,又让他们留下联系方式,随后和管云云一起离开。走出村子,管云云忍不住问道:“邓联佳同志,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邓联佳说:“武冈的形势越来越恶化了,我和李春花必须离开,你留下来接替她的工作,随时掌握武冈的动态。”
“你们去哪?”
“去溆浦开展新的工作,等我们离开后,你马上向上级汇报。”
“贺子非他们也去溆浦吗?”
“他们暂时去溆浦,先躲开敌人的视线,我会选个适当的时间安排他与上级接头。”
“能说说去溆浦开展什么样的工作吗?”
邓联佳摇头:“现在还很难说,要看情况而定,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该做的工作不是没有,是太多了。还有,我的身份暴露了,到了龙潭,我可以和谌鸿章同志好好沟通,共同为雪峰山的安定出力。”
两人一路说着话,于中午时分到了高沙蓼水春客栈。饭后,邓联佳对管云云的工作又作了一番交代,并一再叮嘱李精一等人营救家人的事如果有消息,应尽快报告,随后就安排她进城。
管云云走后,邓联佳戴着鸭舌帽来到镇上转悠,所到之处,市民都在议论昨晚上的事,说什么“黄万本想把贺子非一口吃了,是共产党城里有探子,把消息提前告诉了贺子非”。又说“黄万扑了个空,没处出气,差点就要把营房烧了,是有人提醒他会连累镇上的居民,他才作罢”。
邓联佳本想回营区看看,因担心张云卿留下探子,又改变了主意。他在镇上逛了几家店子,只买了一盒艾香,然后到一家饭馆吃了晚饭。天很快就黑了,回到客栈,老板例行公事地与他打招呼:“客官,有需要的尽管吩咐。”
邓联佳这才想起一件事来,停下脚步说:“今晚有位客人过来,麻烦老板多给张席子。”
老板不解地看着他:“是男的吗?”
“女的。”邓联佳见老板很疑惑的样子就说:“我睡觉不太老实,怕蹬了人家。”
“真难得有你这样怜香惜玉的客人,”老板朝邓联佳暧昧地眨眨眼,“好咧,一会给你送来。”
邓联佳回到房里不久,就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老板来了,打开门,却是李春花,忙说:“这么快就来了?”
李春花尚未答话,老板也过来了,他连说几句“打搅”,放下凉席带上门就走了。李春花不解地问邓联佳:“这是怎么回事?”
邓联佳解释说:“为了不让人怀疑,今晚要委屈你了——我在这里打地铺,你不会介意吧?”
李春花看到房里只有一张床,心里明白过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说:“这又何苦呢?”
邓联佳不以为意地一笑闪过,随后问道:“城里的情况如何?”
李春花见邓联佳问起,脸上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用四个字形容——白色恐怖。”
邓联佳叹道:“我知道,武冈有一个刘异就不得了,更何况加上一个更凶残的张云卿。”
“听管云云同志说,我们要去溆浦?”
“今晚抓紧休息好,明天一早上路。”邓联佳打开凉席,见房里的蚊子很多,这才记起买了艾香,于是点燃艾香先睡了。
李春花坐在床沿上痴痴地看着邓联佳,直到听到有鼾声传出,才打开蚊帐上了床……
邓联佳醒来的时候,天将拂晓,发现身上盖了一床凉被,才想起这里是大山脚下,即使是夏天后半夜还是有点凉,对李春花的体贴很是感动。很自然的,这让他想起前妻朱氏来——在一起生活那么长的时间,竟然没有一件关心丈夫的举动能让他记住。
在邓联佳的心里,李春花是一个难得的女子,不得不承认自己从内心深处喜欢她。可是,正因真心喜欢,他才不愿意让她受到伤害。自从目睹战友欧阳东、邓成云、刘倬、李秋涛……一个个死于敌人的屠刀之下,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不愿意连累自己喜欢的女人。
邓联佳想着这些,听到李春花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于是轻声说:“春花同志醒来了?”
“嗯,醒来一阵了。”
“睡好了吗?要是没睡好就再睡一会,今天要走很远的路。”
“睡好了,走吧。”
“那好,我们到洞口镇去吃早饭。”
邓联佳与老板结了房钱、还了凉席就和李春花一起上路。到洞口镇打尖时,他才发现李春花的眼睛红肿,就问:“你的眼睛怎么哪,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没、没有的事……这几天城里流行红眼病,就快好的。”李春花掩饰着。昨晚上,她头一次和她最心仪的男人同居一室,但又咫尺天涯,这番际遇确实难以让她平静下来。
邓联佳似乎相信了她的话,他不再过多追问,吃过早饭后就率先离开店铺去往洞口塘等车。
其时,经过洞口塘的安江公路虽然已经通车,但过往车辆不多,有时一整天也难得碰上一趟,因此多数人进入雪峰山都选择步行。
这天的运气很好,邓联佳、李春花在公路上行走不到一个小时,正好有一辆从邵阳去龙潭的车。
下午时分,两人来到“四益绸缎百货店”,正在店里忙碌的姜定要立即将手头的事交给伙计,领着邓联佳、李春花上了楼。
进入房间,姜定要看了李春花一眼,问道:“你们是一家子了吧?”见邓联佳不作答就点头说:“这样才好,有利于开展工作。”
邓联佳问道:“贺子非呢?”
“我把他们安置在岳父家里了。你放心,那里吃住方便,也安全。”姜定要边说话边给两位倒茶,“真没想到你们武冈的反动势力有那么猖狂。下一步打算怎么走呢?”
“看看情况再说吧,想跟谌鸿章同志商量一下。”
“好啊,两位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姜定要下楼不久,一位三十多岁的汉子来到房里,邓联佳连忙起身:“你就是谌鸿章同志吧?我叫邓联佳。”
“我是。”谌鸿章点头后又警惕地看着李春花:“这位是……”
“李春花——也是我们的同志。”邓联佳介绍说。
谌鸿章这才与两位握手,坐定后说:“邓联佳同志,你的任务比我艰巨啊,武冈的反动力量十分强大。”
邓联佳说:“再艰巨也得做,总不能让解放大军过来的时候在武冈碰上一个硬钉子。”
谌鸿章说:“碰钉子恐怕难免。前不久我去了省工委,罗义同志说,在我们湘西地区虽然有号称十万土匪的反动势力,但解放大军过来的时候,遇到的阻力不会太大。唯有你们武冈,那里是广西的门户,白崇禧会格外重视,还有像张云卿、刘异这样的顽固势力盘根错节,困难一定不少。”
“是啊,我们好不易容有贺子非这样一股地方力量,现在也被他们瓦解了。”
“所以,罗义同志指示我必须把溆浦这边的工作做好,龙潭是武冈的一道屏障,这里巩固了,或许会对武冈起到一定的作用。”谌鸿章说到此处又盯着邓联佳:“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邓联佳说:“罗义同志的思路,可以说是与我不谋而合——与你一道先巩固龙潭,与此同时,安排贺子非与上级取得联系。到龙潭巩固了,再让贺子非打出红旗,有了这两股地方力量的配合,一定能给解放大军有力的协助,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谌鸿章赞赏道:“这个思路很清晰,只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我们龙潭的地方力量自保是有余,要支持你们武冈的话恐怕还得加强。”
邓联佳道:“鸿章同志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嗬!听你的口气,好像已经成竹在胸了?”
“成竹在胸谈不上,不成熟的想法有一个,正想和你商量。”
“愿闻其详!”谌鸿章诚恳地看着邓联佳。
“我的想法还是从张玉琳身上打主意。”
谌鸿章认真琢磨了一会,点头说:“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想法,如果能把张玉琳争取过来,不仅仅对溆浦、对武冈有好处,对解放整个湘西都有大的作用,只是能争取到他吗?”
“事在人为,不努力当然就不会有机会,所以我想亲自去一趟辰溪,不知你这里能否提供一些可以利用的关系。”
“关系肯定有——米庆轩、米庆舜听说过吗?”
“不熟悉,他们是什么人?”
“他们是兄弟俩,我们的人,他们的手里掌握了张玉琳两个团的兵力。”
邓联佳喜出望外:“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退一万步,就算没能争取到张玉琳,把他们的两个团拉过来,也足够支持我们武冈了!”
谌鸿章深有感触地说:“是呀,正如你自己说的,这次没有白来,真是天赐良机啊!什么时候行动?”
邓联佳说:“我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哪方面的?”
“贺子非部下的家人。他们都是因为我才……”
“这事我听说了,应该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
邓联佳不安道:“跟我多少还是有关系的,共产党人应该勇于承担责任。”
谌鸿章点头:“没错,你做得对——大概什么时候有消息?”
“说不准,我很担心——刘异有个干儿子你知道吗?”
“知道,一个心狠手辣的惯匪。他怎么了?”
“如果刘异听信他的话,很有可能对无辜的亲属下毒手……”
谌鸿章道:“真希望不要发生这样的事……”
邓联佳叹道:“不说这些了——怎么姜老板不跟你一起上来?”
“哦,这阵子店里生意正忙,你找他有事吗?”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方便的话,叫贺子非过来碰个头。”
“那不行,得你去他那里。”
邓联佳不解:“为什么?”
谌鸿章叹道:“龙潭虽说比武冈好多了,但也不是一方净土啊。”
邓联佳听出了弦外之音:“莫非这里也……”
谌鸿章点头:“这里也有反动势力,而且还在向承祖的下面占据副总队长之职。”
“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也是我的族人,叫谌祖镜,是龙潭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他的另一个身份是中统特务。”
邓联佳吸了一口冷气:“是这样啊,向承祖也真够兼容并包的。”
谌鸿章又说:“他与姜定要除立场不同,私人关系也十分紧张。”
“这是为什么?”
谌鸿章说:“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他比我说得更清楚。”
这里正说话,姜定要抽空上来了,说饭菜已经弄好,请邓联佳、李春花下楼吃饭。
饭后,邓联佳见姜定要空下来了,就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个谌祖镜?”
姜定要点头:“是有这个人。我正想跟你说,对这个人千万要提防——最好是不要见到他。”
“听鸿章说他是中统方面的人,跟你个人之间也有过节。”
“谌先生都跟你说了吧?”
“他没有说是什么过节。”
“最大的过节,是立场不同、观点不同。要说私人方面的过不去,应该也是他造成的。那是我的‘四益’刚开张不久的事。这个谌祖镜仗着家里的势力,在家乡总是以龙潭的杜月笙自居的。购买东西,只要看中,就要店家派人送到他家里去,给不给钱,店主不能过问。在德丰银楼布匹部,他先后赊去三百多块银洋的货物不肯付账;湘南绸庄他赊去两百多块,也不付钱。到我的‘四益’开张了,他又故伎重演,不到三个月,就赊去了八十多元钱的货物。于是我以本小利微,资金周转不灵派伙计过去与他协商,他不予理睬。我不信邪,便连续派人催讨,没想到把他触怒了。有一天,他怒气冲冲地走进店来,大声问:‘姜定要!我谌祖镜到底欠你多少钱?!给我一并算出来!’我不敢怠慢,照数算出了八十多元。他交过钱,鼻子里‘哼’了两声,不可一世地走出店门。接着又回转身,用手指着店门的上方,面向看热闹的人大声说:‘你们看,这店门上吊起一把黑心刀,谁进店就宰谁几刀!’我也不客气,当即回敬他说:‘生意买卖两相情愿,我姜定要没请你进来,是你自愿的!告诉你,看错了人。四益不是德丰银楼,也不是湘南!’从那以后,我们就互不来往了。”姜定要说到此处,外面有人在叫他,他歉意地冲邓联佳笑了笑:“是我店里的伙计,可能有点事,先上楼休息,忙完了,我带你们去看看贺司令他们。”说着把桌上的一些残羹剩饭用一张油纸包好拿在手里走出餐厅。
邓联佳和李春花仍回店铺楼上。到了房里,两人枯坐了一会儿,邓联佳想着该说些话题,却见李春花在偷看自己。这让他感觉到,李春花是发自内心喜欢他的,内心不禁涌起一股甜蜜的滋味,想好的话题也烟消云散了。正不知所措,他看到桌面上堆满了各种宣传资料,找出一些阅读时,却是一些很有价值的时局资讯——
6月,白崇禧退到湖南后,中共湖南省工委确定了新的斗争策略:依靠群众,利用矛盾,争取多数,将主要锋芒对准蒋介石、白崇禧死党,争取程潜、陈明仁为首的湖南军政当局和地方势力和平起义,转移暴露了身份的党员干部,开展“反迁移、反破坏和护厂、保产”的斗争。
6月2日,周恩来致电在香港与程潜代表唐鸿烈洽谈的乔冠华,要认真进行争取程潜、陈明仁、李默庵的工作,使他们站到人民方面来,投入反美、反蒋、反桂(国民党桂系)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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