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残阳如血，染红了漠北雪山，染红了云水源头，染红了沙场寸土。
金戈铁马，角鼓争鸣，簌簌风中夹带厮杀的回音，哀鸿遍野。
寝帐中，油尽灯枯昏昏暗暗，连烧炭的暖炉都已凉却。虽已至人间入夏的季节，只是漠北苦寒之地，自是不及四季如春的宛丘城。
那白衣已然转醒，勉强撑起身子靠着床榻，静静地看着那身着兵装，依旧娇小动人的安歌。
她迎着他清宁隽秀的面容，笑地温柔，手里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轻轻舀过一勺，凑到他苍白无血色的唇边，“来把药喝了。”
秋月白微微摇头，侧耳听着外面的嘈杂，抬眸看着她，声音亦带着些虚弱：“外头什么声音？”
安歌缓缓收回手，将勺子放回碗中轻轻搅拌，也不隐瞒，风轻云淡地答道：“打仗了，昨日卢令大举进攻洛城。”
“我睡了多久？”秋月白抬手揉压着太阳穴，淡淡地问。
安歌瞄了眼外边，隐约看得红霞漫天。“嗯，一天一夜。”
“李元呢？”秋月白微微敛眉，掀了厚厚的锦被，挣扎着起身。
安歌赶忙将他按回床榻，咬着唇沉默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开口：“他昨日三卯点兵未到，现在也不知如何了。”
“胡闹。”秋月白嗓音冷冷，撑着身子下地。猛然间，顿厉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开来，也顾不得安歌在侧，揪着胸口的衣襟轻喘连连。
安歌秀眉微蹙，满眼的心疼难言，假装未曾看见一般，垂眸紧盯着手中的汤药，将眼底打转的泪水生生逼回。
声音依旧温柔，如哄孩童一般的语气：“你先把药喝了，我扶你过去。”
秋月白默默地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听话地喝完了那苦得发涩的药汁，看着安歌满意的微笑，以及竭力藏匿的哀伤。
他回以淡笑，再无言语。
傻丫头，月白从来不值得你如此。
本打算用一世凄凉，换你一生的欢颜。
可终究乱了，他还是舍不得。他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可是那个梦真实而又清晰地，乱了他的计划。
秋月白换了身的白色劲装，少了几分飘逸的仙风道骨，多了几分勃然的英姿飒爽，终身流露着琉璃般的光彩。
安歌笑了笑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缓缓出了寝帐。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边城角声哀，烽火照高台。
虏骑闻之应胆慑，料知短兵不敢接，车师西门伫献捷。
莫元帅高坐上台，威风凛凛。李元昨日挨了四十军棍，眼下正捂着臀部站着，显然那莫元帅是有意拿他立威，今儿差着下不来床。
那古铜色的面上也煞白煞白的，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滑落，远远见那白衣，还偷偷挤眉弄眼，裂着嘴笑。
秋月白转身对安歌轻轻摇头，安歌会意放开了搀扶的手，紧紧跟随。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刺眼的黄光夹杂着一抹惊心的绯红，一如那战场上千人的赤血，妖娆，而又美艳。
那玉冠白衣，发黑如墨，面容清俊，华贵的世家公子。踏着万仗光芒而来，如若天神降临。
众将士多以看戏心态，昨日李元因那白衣，公然蔑视军纪，论处当斩。又因修罗军众士以死相逼，莫元帅特赦，故处四十军棍以示惩戒。
当然，最过兴奋的，莫过于修罗军一众，他等本是秋月白一手带出来铁骑，也曾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没有什么比再次并肩作战来得让人沸腾了。
也有不少铁骨铮铮的汉子，看着那白衣淡笑而来，竟都红了眼眶。
那是他们的神，是给了他们一条生路，带着他们浴血沙场的公子。
几年光阴转逝，那白衣依然，公子成了先生，人却愈发的清瘦，连脚步都虚浮无力。如此这般，怎不令人心生感慨。
秋月白与莫元帅一阵虚礼，便也置高台坐下。
莫元帅心中腹诽，这公子爷怎么偏生这时候来凑热闹。他手中有陛下亲笔御旨，必要时夺帅都是可能。
又半响，秋月白缓缓起身，随诸将皆从壁上观战。
城下，刀光剑影，流血漂橹，无尽的厮杀染红了天际。
堆积的残体狰狞而可怖，浓重的气息让人几乎窒息。
月破军不负重望，频频退敌，势不可挡。
那冲在前锋的黑袍将领，正是月破军主将高嵩，只见他跨马杀敌，好不威风。
他回身，脸上着带笑，却看不出他的眼中有半点笑意，反而是带着逼人的凛冽锐气，直直的望了过来，带着十分的得意。
卢令败，弃旗落荒而逃，丢盔弃甲，狼狈不堪。
破月军仕气高涨，高嵩下令，乘胜追击。
捷报传来，众将士沸腾庆贺，卢令骁勇也不过如此，哪次地过云泽兵强马壮。
独独是那白衣，敛眉低斥一声：“胡闹，追不得。”
言罢，便拂袖回身，大步向前，行军礼：“莫元帅，还请鸣鼓收兵。”
“先生这是何意？”莫元帅微微皱眉，不满地问。
这白衣打的什么主意？现下大好时机，乘胜追击也无不可，首战便将卢令打得落花流水，月破军日后定然名声大噪，也不输当年的修罗军。
“主将娇敌，必败。”秋月白轻轻摇头，目光深邃幽远，淡淡回答。
稍稍顿了顿，又补充道：“卢令频频后退，恐生有诈。”
“先生的意思是，高将军多年沙场经验，还不及先生了吗？”莫元帅阴沉着脸，不禁冷言相讥讽。
“月白并无此意，只是高将军求胜心切，难免会误入圈套。”秋月白依旧淡淡。
莫元帅沉声问：“先生说圈套，又何以见得？”
“卢令铁骑多善战，这般且败且退委实蹊跷。”秋月白负手观战，缓缓答道。
“先生何须长他人志气，月破军虽不及修罗军骁勇，却也是我云泽头等的军队，难不成还能败了那些乌合之众不成？”台下也不知那位将军大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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