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他们不像闵轩澜吓得屁滚尿流当即逃走，却也是个个面如死灰双眼发直，嘴唇哆嗦个不停却说不出一句话。人有生老病死，见过尸体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但亲眼目睹死状如此凄惨的情景，仍是让人心惊肉跳。
“让开，都让开……”小豆子在前面领路，费了好大力气才拨开那些围观的人，他从小就在宫里生活，为寿终正寝的王爷娘娘穿过寿衣，给稀里糊涂丧命的宫女太监送过草席，他都已经习惯了。
至于淹死的勒死的病死的甚至是毒死的，各种各样的死状他几乎都见过。但像眼前这具死状离奇的尸体，他倒是头一次见。之前听侍卫们说这丫鬟死得挺惨的，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毕竟当时他连六皇子都没找到，自己的小命都难保了，哪有心思管人家死得惨不惨。但这就近一看，侍卫们确实所言非虚，若是让主子也看到这一幕，受到了惊吓那可怎么办！
“殿下啊，此人死相难看，您还是等仵作来了再问情况吧！”小豆子匆忙转身挡住韩千陵的视线，竭力遮掩自己眼中的恐慌，“要不，您先带两位姑娘去赏月……”
“你要是不想死得比她还难看，就给本王让开！”韩千陵淡淡地瞥他一眼，小豆子不由浑身发抖，老老实实地退到一旁。眼看素染和秦羽儿也要跟上去，又忍不住劝她们：“哎，别去了，当心晚上做噩梦！”
素染担心的是他口中的那个马夫，哪儿还顾得上害不害怕：“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抓住凶手了吗？他在哪儿？不对，你们怎能肯定他是凶手！”
秦羽儿激动地一把揪住小豆子的衣领：“这人才刚死呢，没有查清死因，不要冤枉无辜的人！”
小豆子眨巴着眼睛，纳闷地反问道：“你们跟凶手是一伙儿的吗？为啥总帮着他说话？”
素染和秦羽儿相视一眼，忧心忡忡地低下了头，如果马夫就是所谓的凶手，那人十有八九就是浮生。因为在今晚，唯一跟小翠有接触的马夫就是他。然而，她们熟悉的浮生，不可能做出杀人的勾当。即使小翠三番四次刁难于他，还讹诈了他一副新马鞍，也不会因此痛下杀手！
不过世事无绝对，如果浮生一时气愤，失手伤到小翠导致这种结果，又该如何替他辩解呢！人命关天！就算能够求得六皇子帮忙，也不能枉顾律法啊！如今爹娘刚找到亲生儿子，婉雅姨母也是最需要养子安慰的时候，哥哥要是有个好歹，他们这个家就算彻底散了。
想到这儿，素染不由湿了眼眶，秦羽儿拍了拍她僵硬的后背，轻声劝道：“我们先去看个究竟再说，我相信浮生哥不是那种人。”
素染连忙点了点头，越是紧急关头，越应该相信自己的心。哥哥是个温柔善良的人，有些懦弱却不卑微，他知分寸懂进退，不会为了几句冷言冷语就冲动到杀人。况且，他和小翠相处了好几年，被小翠数落都成家常便饭了，怎会忍到现在才动手呢！他骨子里就不是个凶残的人，绝对不会犯下这种恶行！
素染颤巍巍地握紧了秦羽儿的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把好的坏的都想了一遍，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哥哥。即便所有的证据都对哥哥不利，只要他说没做过，她就会力挺到底！
姐妹俩深深吸口气，迅速跟上韩千陵的脚步，走向弥漫着血腥味的马厩。她们出生在乡野，不像京城里的小姐那般娇贵，逢年过节哪户人家杀猪宰牛，她们都会跑去看热闹，血淋淋的场面虽是触目惊心，但见多了也不至于成为梦魇。
可是，那种咸腥的气息与此时充斥在鼻间的血腥味截然不同。这种气味钻进鼻腔窜至头顶，浓烈得让人几乎窒息，出于本能想要吸气，却吸入更多令人作呕的气味，胃里翻腾的同时，脑袋像是挨了几记闷棍，霎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紧接着视线模糊头脑昏沉，胸腔里如同塞满了爆竹，只须燃起一丝火星，就能被炸得四分五裂。
素染和秦羽儿匆忙用衣袖捂住口鼻，若想成为浮生坚实的后盾，无论如何都要看到最真实的一幕。她们踩着溅满鲜血的干草堆，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好似刀齿划开皮肉锯开骨头，一次次来回刮骨的声音。
素染尽力压抑着心里的恐慌，焦灼的视线在周围来回搜寻，多么希望哥哥不在这儿，受尽磨难的哥哥，实在不该再遭遇这种不幸！
“就是这儿了！”韩千陵模糊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素染脚步一顿，怔怔地看着他严峻的侧颜，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并没有太多恐惧，而是充满了震惊！
素染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但当她的目光停留在那具尸体上，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惊呼。小翠，那真的是小翠吗？只见她趴在石槽上，脖颈被完全折断，脑袋无力地垂在背上，空洞的双眼死气沉沉，从嘴角倒流的两道血痕漫过惨白的眼珠，沿着发梢一滴滴溅到地上。
仅看了一眼，素染和秦羽儿就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她们无法辨别对方是不是小翠，对方脸上的五官都被血淹没了，折断的身体看上去就像个稻草人，完全联想不到生前的模样。
“查出死因了吗？”耳边传来韩千陵冷静的声音，素染强迫自己睁开酸涩的眼睛，仔细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其中一个侍卫上前禀报：“殿下，将军府的家仆指认死者就是丫鬟小翠，她被一掌震碎心脉，随后又被折断颈骨七窍流血而死。凶手手法干净利落，应该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
闻言，素染心头一亮，既然凶手是习武之人，哥哥不会武功就能摆脱嫌疑了，遂开口问道：“从没学过武功的马夫，怎么可能是凶手呢？你们把他关在哪儿了？”
那个侍卫没有理会素染，抬眼看向韩千陵：“家仆们赶来之时，发现那个马夫正在尸体旁边。经过辨认，他确实不会武功，但他很有可能是目击者！”
韩千陵看了眼满目焦急的素染，轻叹了声：“既是如此，先带他来问话吧！”素染抓住侍卫还要追问，却被秦羽儿拉到一旁：“你看，那个人不是浮生哥？”
素染循着秦羽儿的手势看过去，石槽旁边的马厩里，有个被五花大绑的模糊身影。那人从头到脚溅满了血污，蹲坐在草堆上，无比惊恐地注视着小翠的尸体，嘴里念念有词：“不是我，不是我……”
素染鼻尖一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汹涌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跑上前紧紧抱住他颤抖的身体，双手胡乱地擦去他脸上的血痕：“别怕，别怕，我是素染，我会证明你是清白的……”
素染边哭边用衣袖擦干净他的脸，渐渐唤醒了浮生的意识，他艰难地喘着粗气，缓缓挪动着身子，总算从小翠的尸体上移开了视线。他神情恍惚地看着素染，双唇微微颤动，一把攥住素染的手：“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杀人……”
“我相信你！你只要把看到的一切都说出来就没事了！”素染看他的手脚都被捆住，心疼得又流下了眼泪，想要解开绳子又使不出力气。见状，秦羽儿帮忙解开了浮生身上的绳索，气得直唠叨：“哪个王八蛋绑这么紧，诬陷良民是凶手，还想屈打成招吗？”
这时，卫容搜遍整个将军府赶回来，听到这句“王八蛋”浑身一颤，握了握拳走到韩千陵身边：“殿下，已经审问过浮生了吗？方才他情绪失控，我不得已才会将他绑住！”
韩千陵眼看素染一直抱着浮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在这种场合也不好表达不满。说起来浮生也是个倒霉催的，他都离开将军府了，偏又在小翠死的时候回来，还碰见了那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如今浮生都吓成这副样子了，他再嫉妒挑刺儿的话，素染肯定会瞧不起他！
韩千陵故作镇静地看向卫容：“关于凶手，目前有什么线索？”
卫容为难地摇摇头：“毫无线索！若是能从浮生口中问出什么，也许会有发现！”
在素染和秦羽儿的安抚下，浮生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韩千陵放下身段，主动走到他面前，耐心询问：“你为何会来将军府？小翠死的时候，你看到那凶手的模样了吗？”
浮生不停抽泣，脑子里一片混乱，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素染担心他会被韩千陵误会，随即将小翠找他麻烦的事说了一遍。
韩千陵沉思片刻，谨慎地问道：“浮生带来的新马鞍在哪儿？”素染愣了下，对啊，既然浮生是为了送给小翠新马鞍才来到将军府，马鞍就成为了最关键的证据。但眼下周围都是血迹，也不知道马鞍被丢到了何处！
秦羽儿推了推木然的浮生：“你想起什么，就快说啊！别害怕，咱们都相信你不是凶手！”
浮生听到羽儿的声音，心里感到格外宁静，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和小翠约好在偏门见面，但我等了好久也没看到她。我怕回家晚了母亲担心，就想着先把马鞍放进马厩库房，明儿个再跟她说一声。我曾是将军府的马夫，自然熟悉这里的地形，当我走到马厩附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这股血腥气太刺鼻了……”
素染对这番话深感认同，之前若不是为了找到浮生，她也没有勇气看小翠的尸体。浮生擦了擦眼角的泪痕，继续说道：“可惜，我没看到凶手！发现小翠的时候，她已经是这样了，我不敢靠近她，也不知道她是生是死，刚想找人来救她，却被当成了凶手。我从小到大连只鸡都没杀过，哪敢杀人啊！但马鞍掉在哪儿，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明白的，浮生哥，你也没想到小翠会死在将军府。”秦羽儿站起来四处查看，烦躁地念叨道：“好端端的一个马鞍，被哪个缺心眼儿的藏起来了？”
卫容胸口一抽，不自然地撇了撇嘴角，随手指向库房：“我听到动静赶过来，看到地上有一副马鞍，唯恐影响侍卫们办案，就捡起来放进去了。”
秦羽儿跑进库房找到那副新马鞍，拿到韩千陵面前：“现在你能相信，浮生哥是清白的吧？”
韩千陵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了些，虽说他有点儿嫉妒素染对浮生那么好，但也不希望素染身边的人卷入命案。但那个凶手在将军府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令人匪夷所思。而今周围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迟迟抓不到凶手的话，整个京城恐怕都会人人自危。
“浮生，将军府发生命案，势必会惊动刑部。待会儿本王会证明你的清白，但你要承诺不得离开京城，以便随时配合刑部调查。”
听他这么说，素染和秦羽儿终于松了口气，将军府家仆的口供对浮生很不利，韩千陵愿意出面担保，刑部就不会为难浮生了。
“多谢殿下！”素染和秦羽儿搀扶起浮生，频频向韩千陵道谢，韩千陵觉得自己这么做，最主要的原因是怕素染牵挂浮生，每天都想着他。
当众徇私让韩千陵有些难为情，他揉了揉鼻子，转身问身边的卫容：“你有什么更好的意见？”
他明明都决定了，还要问别人的意见，卫容只有摇头的份儿。虽说卫容也不相信浮生是凶手，但依照刑部的规矩，目击者也要接受严格的审讯。六皇子轻易放走浮生，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大做文章，只怕会惹来麻烦。
卫容看着哭得眼睛通红的素染和秦羽儿，有些羡慕她们和浮生的交情这么好，但愿是他想多了，浮生只是一个马夫，未必会成为制衡六皇子的棋子，应该不会被人加以利用。但如今将军府也不安宁了，他要更加小心防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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