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芥公主-第十章草绳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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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堂里窗明几净,有位妙龄女子忙着擦拭竹架上的书简,她头顶梳双环髻,身穿绿色襦裙,看背影与素染有几分相似,但她个子更高挑一些,身手也更麻利。

    秦羽儿在父亲牌位前点燃一炷香,双手合十拜了拜,秀美的眼眸依稀还有一丝伤感。

    这些日子,她不停地清扫学堂。洗去尘埃,心里仿佛也腾出些地方,好让阳光照进来。

    除了素染一家,她不想见任何人。最近她放下了长戟、棍棒和弹弓,学着素染的模样,梳起了姑娘家的发髻。她还用积攒的钱买了染色的布料,让素染帮忙裁剪缝制,给自己做了身新衣裳。

    她从没觉得刺绣这么有意思,在绢布上画出花草鱼鸟的雏形,涂涂改改几个时辰,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在闪烁的烛光下,她用花花绿绿的丝线勾勒出图案,丝毫不觉得困倦。

    虽说绣工还不纯熟,花了三天两夜才绣出来一对鸳鸯。但她拿到集市卖了几十铢钱,给素染爹娘买了袋小麦粉,在素染家吃了顿热腾腾的汤饼,心里别提有多舒畅了。

    素染说她变了,这样很好,她再也不想看到过去的自己。

    “羽儿,我们来啦!”素染陪父母走进学堂,自从叔父去世,她坚持陪秦羽儿同吃同睡,有时还拉着父母一起过来。她无法改变悲伤的事实,唯有希望时间可以淡化伤痛。

    素染爹打量着宽敞明亮的学堂,赞不绝口:“比我小时候读过的御林书苑还漂亮。羽儿,你一定能将学堂发扬光大!”

    秦羽儿在父亲灵堂前哭得昏天暗地的时候,老实巴交的素染爹不知如何安慰,只对她说了句,“你不嫌弃的话,我做你父亲吧”!

    这是秦羽儿听过的最感动的话,她如今无父无母,怎能抗拒亲情的温暖!

    “村民都不肯送孩子来读书,还不如改成拳馆呢!”素染娘倒不是贪钱,而是怕秦羽儿睹物思人,“可惜大梁没有女将军,不然就凭咱们羽儿的天赋,肯定比那闵将军厉害……”

    院子里有人尴尬地清嗓子,素染娘回头一看,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闵、闵将军,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闵陶扶起素染娘,百感交集地看了眼素染爹。他们虽是旧识,但碍于先帝的旨意也不好过于亲近。所幸六皇子对素染格外高看,他们一家或许能暂享安宁。

    闵陶看向跪拜行礼的素染和秦羽儿,轻叹了声:“你们姐妹情深,我也就放心了。”

    素染为他斟茶,小心翼翼地询问:“不知闵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虽然织坊主夫妇和大豫人已被剿灭,但六皇子劳累过度又受了惊吓,听说他回到驿站就一病不起,随行的太医也无计可施。闵将军找遍了十里八乡的大夫。有人说不出病因,挨了几十大板,至今还趴在客栈里喊爹叫娘。

    闵陶坐下来,伤感地看向秦哲的牌位:“我打算提前回京,羽儿日后若有什么需要,派驿站的差使往将军府捎个口信即可。”

    “将军请放心,我们夫妻定会将羽儿视为己出。”眼看素染爹表态,素染娘也连连点头,同时心里好奇:“过几天就满守孝期了,朝廷是不是有急事召您回去?”

    闵陶意味深长地瞥了素染一眼:“实不相瞒,六皇子玉体欠安,不得不回皇宫医治。”

    “殿下彻夜追击大豫人,导致身体抱恙,素染万死难辞其咎!”闵将军那眼神像小刀似的,她再不识相点,真是嫌命长了。不过,韩千陵的病情真的很严重吗?

    “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怪你!”弦外之音就是,韩千陵病情加重,她也脱不了干系。

    这番话说得素染一家心惊胆颤,素染却在担心韩千陵的身体。韩千陵知道了她家的秘密,却没有对外人声张,应该是打算放过他们吧!于情于理,她都该去驿站看望,但她身份卑微,又不懂医术,恐怕是不受欢迎的人。

    罢了,韩千陵回京后,她与皇族的孽缘就彻底斩断了!

    素染觉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最适合她的生活方式。靠自己努力得到的幸福,谁也夺不走。

    如今江陵村恢复了以往的宁静,平平淡淡与世无争,她心里感到格外踏实。但也时常忍不住去想,六皇子离开多日,身体好些了吗?算了,多思无益,有那工夫不如种好自家的田!

    她卖力地低头插秧,眼角余光瞥见村民们围拢过来,神情诡异地说些什么。

    素染以为是谁家的牛被偷了,或是谁家的地被猪拱了。忽闻一声“圣旨到”,素染爹娘脚底发软跪在泥地里。

    圣旨?消逝不久的不安感又回来了!素染看了眼同样不知所措的秦羽儿,心里满是忐忑。

    难道六皇子将他们的下落告诉了圣上?身为罪臣之后,永远也洗不去身上的污名,一旦被发现就是死!可是,她所认识的六皇子,会为了博取父皇信任践踏他人的性命吗?

    素染一家以壮士赴死的心情俯下身去,听那钦差慷慨激昂地念道:“皇帝诏曰,颜权携家眷进宫觐见,即刻启程不得有误,钦此!”

    “草民接旨!”素染爹脑子里嗡嗡作响,仿佛看见稻田疯长,像一柄柄长枪直戳胸膛。这种感觉与颜府被封时如出一辙,此次进京,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难道、难道是六皇子归西……”素染娘翻个白眼昏死过去,自从韩千陵和闵陶回京,素染一家总是寝食难安,唯恐六皇子病情恶化。但谁也没敢想,六皇子若是一命呜呼,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素染回想初见韩千陵的情景,心中酸楚不已。这位外冷内热的六皇子,不会视性命为草芥。但他旧疾缠身颠簸整晚,又在驿站拖延多时,情况实在不容乐观。她不相信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

    秦羽儿猛掐素染娘的人中,她“哎呦”一声睁开双眼,悲从心来:“羽儿,我们走后,田屋就随你处置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义母……”秦羽儿摇摇头,急得眼泪都掉下来,“我们是一家人,大难临头,羽儿岂能苟且偷生……”

    “傻孩子,别想太多,说不定是圣上找我们叙旧……”素染爹哽咽得无法言语,编的谎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素染深吸口气,不管韩千陵是死是活,京城之行都躲不过了:“羽儿,快回家去,等我们回来。”

    秦羽儿目送素染一家乘坐的马车驶出江陵村,用力抹去泪水,奔回学堂,取下那柄长戟。她们被大豫人围攻的时候,素染不离不弃同生共死,若是素染一家有去无回,她也绝不独活!

    京城街头熙熙攘攘,蜿蜒流淌的河水将这座城一分为二,正午的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素染掀开车帘,看着世人向往的京城,河中轻舟翩翩掠过,桥上行人悠闲漫步。街道两旁坐落着金碧辉煌的商铺,窄街小巷里,青墙黛瓦的民居整齐雅致,石板路旁的深宅大院,也皆是豪华气派。

    这就是父母念念不忘的京城?彼时祖父权倾朝野,先帝也不得不给他几分颜面,多少王公贵胄以结交颜家为荣!

    时移世易,还有多少人记得颜氏一族的风光?若不是圣上下旨,颜家的后代岂能毫发无损地进京?话说回来,如果圣上容不下罪臣余孽,何必要大费周章接他们进宫,直接在江陵村处死就是了!莫非,圣上也想留他们一条活路?抑或是,想让他们死得更惨?

    素染甩了甩头,无论是何种原因,待会儿进宫就能知道了。但若想留住性命,六皇子安康与否才是关键!

    马车径直驶进皇宫,素染沿着几十丈长的白玉雕龙御道,走向象征权力巅峰的皇宫。拾阶而上步入前殿,殿内肃然无声,只听得到心脏噗通狂跳。

    尽管钦差叮嘱过她,不得直视圣上龙颜。但在此刻,她好想看看,龙椅上的那个人,是否与想象中的一样。

    “放肆!见到圣上,还不跪拜!”梁帝身旁的侍从厉声训斥,素染爹娘又像面条似的瘫软下来。

    素染看清楚了,梁帝头戴十二旒玉珠冕冠,身穿黑色冕服,腰系红黄相间的缎带。样貌虽无过人之处,但不怒而威的气势令人起敬。

    从幼时起,母亲就教她贵族礼节。她镇定自若地向梁帝行礼,既然生死不由自己,何不留下最后一丝尊严?她毕竟是颜家后代,总不能辱没祖先颜面!

    梁帝微微眯起眼睛,打量这个面不改色的少女。她生长在乡野,相貌却清丽脱俗。即便衣着简陋,也不掩优雅之姿。

    有生以来第一次进宫,竟敢直视圣颜,身为罪臣之后不卑不亢。与素染爹娘相比,她的表现倒是可圈可点。

    不过,颜氏素染能否成为传言中的奇女子,恐怕还需磨练!

    “朕听闻千陵不慎落水,是素染舍命相救……”梁帝话没说完,素染娘脱口而出:“小女没拿树枝戳六皇子,还请陛下明察!”

    “陛下,民女确实戳了六皇子!”素染心想梁帝早已心知肚明,索性替他说下去,“不仅如此,民女还说过,不愿与皇族有牵扯!”

    “你与父母流落乡野,可曾觉得冤枉?”梁帝也不罗嗦,看她如何接招。

    “民女不敢!”素染攥紧颤抖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手掌:“虽然世人向往贵族生活,但恬静的乡野才是民女最佳的归宿。”

    她才不稀罕贵族的身份,既然褒贬都是圣上说着算,她宁愿做个平凡的村姑,至少还有自由。

    殿内寂静无声,素染爹娘险些背过气去,素染静静等待发落,只听梁帝淡然说道:“你先下去吧,朕想与你父母单独说几句。”

    素染爹娘猜不透他的想法,但也不敢插嘴。梁帝看着素染的背影,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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