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成怔在了那里。他听不懂这人的话。起身想要走，这人突然轻轻一笑，你以为墙硬，然脑袋更硬。这人一转，你是红尘中人，老夫就不白话了。你不就是想自杀了嘛？撞墙不是好办法。为嘛？你怕疼啊？撞了也白撞。王五成这话都听得懂，就不走了，问他，你是说撞不死？这人点头，你没有死的决心啊。
王五成瞅着这人，突然哭起来。这人说，你好奇怪也。哭个球啊你。王五成把自己这几年里的事情说了一遍，虽然颠三倒四，但也听得明白。这人想了想，问道，你说你是从矿井里钻出来的？朱格庄煤矿？王五成一点头，这人就嘿了声，说，怪了怪了。据报纸上报道，事故发生在半月之前，至今有十七天了。你出来了有几天了？王五成掰着手指，说，五天了。
如此来说，你在井里竟然整整呆了十二天之久？
王五成惊了惊，十二天？有十二天了？没有吧？
这人笑笑，若事故发生时间没有错误，你出井后已过去五天，也没有错误。十七减去五，可不正是十二天？即你是一个傻瓜，也算得出来吧？王五成只好不争辩。这人说，十二天，可不正是奇迹了？他伸手捏了几下，像是在给王五成算命，事故共死亡八人，但因有一田姓生还，且力争，此事被政府所知，因无证采煤，矿井被封，每个遇难者赔偿人民币二十万元。报载，此赔偿金已经如数发放到家属手里。如此，你也是那八人中之一？
王五成说，我不知道。这人笑，你自然不知。但既然你并未被救，则自在数中。现在你尚且活着，是侥幸也。然祸者福所倚。你有福了。且快些回家吧。
王五成说，我有什么福了？这人笑，你家必已得了二十万元的赔偿。人无恙而钱入手，岂不是福？此兴许是老天见你可怜，送你一小富贵吧？王五成高兴，真的吗？你不是哄我玩儿吧？这人摇头，我岂是那种人。再者，老夫今日在此倚墙而坐，也是老天的安排。为嘛？为你解惑啊！
王五成冲这人鞠了一躬，走出几步，这人叫道，且住。老夫还有话说。王五成回来，这人定定看他，片刻说道，有一话问你，你来回答。你是想要回家与老婆孩子团聚，把这到手富贵送还回去呢？还是不与他们团聚，而让他们过上幸福的好日子？
王五成怔了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表情里带了些思虑，慢慢说，这是一道选择题。你且需要思想清楚明白了，方可作出决断。若你只图夫妻子女团聚，这钱你就得不到了。你若想让这钱为你老婆孩子所享用，你就不能大摇大摆回去见他们，至少不能让熟人看见你……你且别问为什么。听老夫一一言说。这钱，本是你用性命所换，若你性命已回来，自然钱就不归你所有。亦即，你回家，钱就须归还，你老婆孩子就什么也得不到。若你情愿让老婆孩子享用，你又岂敢露面，授人以柄？你听明白了没有？
王五成有点明白了，你是说，我……回不去了？
这人摇头，也不是完全回不去了。你可以暗中回去。但要确保不被人举报。否则竹篮打水而已。老夫当年，气吞万里如虎，何等牛逼，只因一处小小细节未曾注意，则溃堤一日千里，悔之晚矣。他叹息一声，所以你要思考清楚。鱼与熊掌，只能取一也。
王五成想要再问，这人已经把眼睛闭上，鼾声高起。他想了半天，走出几步，又退回来。走出几步，又再退回来。从中午直到天黑。这人醒来，见王五成还在一边站着，不由惊讶道，你还没走吗？是不是心中犹疑不定？
王五成说，我想明白了，不回去了，以后你就是我师傅，我这就跟着你了。这人说，你这是何意？王五成突然笑了一下，说，我都死掉了的人了，回家去，还不把他们吓掉了魂儿？我不回去了。
这人问，通了？
通了。王五成点头，王家庄再也没有王五成这个人了。
这人哈哈大笑，富贵名利如死扣者，脱此，则飘然一身任我行矣。
王五成也笑。他真想通了。只有自己不再回到王家庄，不在那里出现，只有把自己从那里抹了去，他的老婆赵青春和儿子王高兴、闺女王欢喜的幸福生活才能真正来到。为了他们，他都愿意重新死一回了……
责编：杨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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