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花-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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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冀甦扛着一把油锯来黄河滩了。

    油锯很沉重,锯木头的那种大锯,锯片把阳光往四下里反射,明晃晃的。

    头天下午,几个泳友打电话要见冀甦。冀甦说有事电话里说吧。泳友说,豁疤不让咱冬泳了。冀甦说凭什么。泳友说,嫌咱裸泳,骂咱伤风败俗。冀甦说咱以前不一直裸泳吗,哪里又伤风败俗了?泳友说,跟他理论过,那小子说,以前归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冀甦说现在怎么不一样了。泳友说,那小子说,现在芦花成他媳妇了!当他媳妇面光着身子游泳就是伤风败俗!冀甦心里“咯噔”一下,芦花成豁疤媳妇了!啥时候的事啊!嘴上却说,那咱把泳裤穿上不完事了?泳友说,不行的,豁疤手下带了几个人,又是把酒瓶砸碎了往冰上扔,又是把茅粪往咱凿开的冰窟窿里泼。冀甦说冰面那么大,你不会另凿一个冰窟窿啊。泳友说,天这么冷,冰这么厚,凿一个冰窟窿可是说话那么容易呀。冀甦说,别说了,我明天带个油锯去。

    油锯是锋利,可是架不住湖面结的冰厚,锯起来声音便大而沉闷,突突突,突突突,整个黄河滩都感到震动了。冀甦两手死死地攥住锯柄,神情冷峻地盯着切开的冰缝往后退去,锯齿划过之处,湖水卷着冰渣甩起来,直甩得冀甦脸上身上全是冰渣。冀甦顾不上冷也顾不上疼,只是“嗷——嗷——”地大声叫喊着,似乎心里有无限的苦闷,要借这锯冰宣泄个彻底,又似乎这大地冰封沉睡了,他要把这冰封的沉睡的大地唤醒一样。

    芦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冀甦身后。芦花一定听出了冀甦内心深处无限的苦闷。芦花的脸上流满了泪水。有泳友说,芦花来了。冀甦缓缓从冰缝里拔出油锯,抬起头,看见芦花头发蓬乱,一脸倦容,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只是抿着嘴唇不说话。冀甦说,没休息好吧。芦花不说话,转身朝屋里走去。冀甦喊,芦花你等一下我有话对你说。芦花站住说,什么也别说了,我给你做了一对蒲棒儿枕头,回头拿上,以后咱们就当不认识了。冀甦着急了,喊,芦花你怎么了?芦花不吭气,站在原地却不走。

    头天晚上,芦花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女人打来的,开口就说自己是老兵的妻子。芦花吃一惊,问,什么事?女人说和你说个事。芦花说你说吧。女人说希望你以后别再纠缠老兵了。芦花一下子就生气了,回敬道,老兵已经和你离婚了,我纠缠不纠缠他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女人并不恼,幽幽道,我和老兵复婚了,女儿还小,不能没爸更不能没妈,还有,我和老兵的感情毕竟还放在那里。芦花脱口道我不信。女人笑笑说,就知道你不信,所以告诉你吧,你也不想想,我怎么知道你的电话,还不是老兵告诉我的呀。芦花立时浑身就软了,有气无力道,我知道了。女人还是笑着说,妹子啊,世道就是这样子,你想开点,三条腿的蛤蟆没见过,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听老兵说你人长得挺漂亮的,找个条件好点的应该不发愁吧。芦花不说话,任泪水满脸肆虐,紧咬了嘴唇就是不放电话。女人继续笑着说,我们家老兵说了,你们村有个叫豁疤的看上了你,放话说只要老兵不和你来往,他就放老兵一马,从此俩人井水不犯河水,老兵也可以放心去黄河滩冬泳了……

    这事芦花不吭气,冀甦哪里会知道,本来一心只想着芦花要当豁疤媳妇的事,现在又听她说以后就当不认识了,冀甦又怎么能忍受得住,这不要人的命嘛!冀甦痛心疾首道,到底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嚷嚷什么呀!

    不知谁喊了一句,把冀甦和芦花还有几个冬泳的泳友都吓了一跳,大家循声看去,屋后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是豁疤,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都凶巴巴的,手里挥舞着家伙什,纷纷吼,老子等你多时了!一边吼,一边就把冀甦和芦花围在了中间。

    芦花一个女孩家,哪里见过这阵势,瑟缩发抖问,干什么?

    豁疤抡了抡手中的钢管,钢管呼呼作响,豁疤很是得意,哼哼几声道,干什么!问我手里这家伙什好了!

    芦花本能往后一退,靠在了冀甦身上。冀甦一手把芦花扶稳了,一手端了油锯把豁疤几个人挨个指了一遍,这才不慌不忙对豁疤说,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把芦花吓着了。

    这几位看一看冀甦人高马大,手里的油锯也不是吃素的,真要动起手来恐怕还要吃亏,便都老实了许多。只有豁疤撑得硬,打架闹事乃家常便饭,头一回遇见敢和自己叫板的,稀罕稀罕,不由啧啧几声道,算你小子胆肥,老子正愁找不见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冀甦瞅他只觉得厌恶,皱了眉头说,找我什么事。

    豁疤想说你小子倒装得好你小子把村长化工厂给黄河里排放污水的事在网上曝光了你小子还无事人一样还敢来村长这一亩三分地来冬泳真是吃了豹子胆了,可是话到嘴边又想起村长一再吩咐过不能在外人面前提这事只好又给咽回肚子去。说什么好呢?眼瞅见冀甦把芦花搂在怀里,豁疤多少有些脸上挂不住,毕竟自己昨天刚说过芦花已经是自己媳妇的话,现在却又十分地没有把握,只好装了不悦道,什么事!你把我媳妇搂你怀里算怎么回事!

    冀甦眼睛直视着豁疤,轻声问怀里的芦花,你是他媳妇?芦花仰了头看冀甦,冀甦一动不动,芦花的泪水就又流下来了,芦花赌气道,你舍得?!冀甦把芦花搂得更紧了,冷冷地对豁疤说,你都听明白了吧。

    豁疤尴尬了,皮笑肉不笑道,老兵兄弟啊,咱哥俩有事好商量,只要你答应不和芦花来往了,我豁疤保管不干涉你冬泳的事,光屁股不光屁股的,随你便。

    冀甦看豁疤就有了轻蔑,不屑一顾道,就你嘛!想都别想!

    豁疤的脸皮也真厚,被冀甦这么一呛竟然还在笑,只是笑得比哭还要难看,却半天收敛不住,就这样死乞白赖带了讨好的口气对芦花说,妹子啊,这老兵可是要和他前妻复婚的呀。芦花一听很惊讶,看一眼冀甦,面无反应,马上想起昨晚那女人电话里给她说过的话,就全都明白了。转脸再看豁疤,豁疤凑着一副巴结相,芦花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芦花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了,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真不要脸!

    豁疤仍不死心,阴阳怪气道,老兵啊,其实我今天来,受了村长委托的,他老人家请你去化工厂喝茶议事的。

    冀甦听了不禁一阵哈哈大笑,笑完了方才正色道,两条道上的人,走不到一起说不到一块,还议什么事,至于喝茶嘛,烦你跟村长回个话,我冀某人谢谢他了。

    豁疤听出冀甦在调侃他,狞笑道,王八吃秤砣,我看你是铁了心。

    冀甦说那又怎么样。

    豁疤干咳几声清清嗓子道,你也不打听打听,我们村长什么来头,他老人家可是在上面有人哩,像你小子这般胡闹,就不怕哪天让公安逮了?

    冀甦见他这副模样觉得好生可怜,大凡恶狗咬人总是仗了主子的势的,但主子只需恶狗去咬人,自己心里怎么想,断然不会对恶狗讲明白的,可怜今天豁疤这般张狂卖力不说,还抬了村长出来吓唬自己,不过是演了恶狗咬人的伎俩而已,哪里又晓得村长,哦,还有村长上面的人,都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敢再现昔日的盛气凌人。冀甦朗声道,要说怕还真怕,我怕这蓝天被黑烟遮了,我还怕这黄河遭污水臭了,我更怕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

    豁疤恼羞成怒,真没辙了,图穷匕首现,豁疤脸上浮出凶相来,恶狠狠道:姓冀的!你和村长的事老子不管了,老子今天只说芦花的事,你小子听清楚了,你走可以,把芦花留下来,老子今天要是得不到芦花,和你没完!

    冀甦毫无惧色,一字一顿道:我今天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动芦花半根指头!来!有种你过来试一试!

    豁疤没想到死,豁疤给震住了。豁疤带来的那几位也给震住了。因为这他们从未见过的正气,为了爱情而生的荡气回肠的正气,把他们心底的那点用来支撑虚张声势的狗胆给彻头彻尾地冲垮了。他们面面相觑,他们胆怯了,他们纷纷往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眼睁睁地看着冀甦昂首挺胸拥抱着芦花慢慢走过去,慢慢走远了。他们像泥塑木雕一样,他们几曾想过,在冀甦的心里,有的是蓝天白云,有的是圣洁的雪山,有的是生命的长河。

    芦花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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