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悲伤都被这点难得的振奋压进了箱底,不管怎样,人得向前走。
大约是儿子幼儿园放暑假的前夕,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不等听完,已魂飞魄散。
我拿着电话坐了好久,才把三魂七魄慢慢收拢来。哥有下落了,虽然不是什么好下落。
我没告诉任何人,就上了路。
这是第二次有陌生人电话给我,问我,你是不是有个哥,叫某某某……
哥居然做了件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这回他真的完蛋了。
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来到一个大城市,顺着那人给我的地址,找到了那个白底黑字阴气森森的门牌。哥哥他们作为贩毒集团的运毒贩给关在这里。
见到他的第一眼,我眼前一亮,虽然他穿着看守所特制的背心,但里面的体恤衫是他自己的,颜色鲜亮,质地也不错,不像他以往的穿衣风格,他比以前穿得好了,看来这两年多他过得不算太惨。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哧地笑起来:好嘛,很辉煌嘛,摊上了这么了不起的一件事。
他也笑,笑得上下牙都露了出来。
你还有脸笑你个王八蛋!我突然开了骂:你什么事不好做?你干嘛不去杀人?我宁愿听到你杀人,也不愿听到你干这种事。
我的确想过杀人。哥收住了笑,垂着眼皮说:我想把亚婷掐死,自己去做和尚。我真的动手了,我掐得她两腿乱蹬,鞋都蹬掉了,最后还是放了她。后来我想,得让那个唱歌的家伙知道他造了什么孽。我就带着她去找他,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那家伙在一间酒吧里唱歌,还算好,他没有彻底不认帐,他只是说,他当年也是没办法,说这事要是放在现在,他仍然会那么做,因为他必须做出对他更有利的选择。还说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亚婷自己也有责任,既然活在这世上,就不该那么脆弱。说来奇怪,真的站在他面前,亚婷对他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也许她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人,就是她心里的那个人。我们很认真地谈过一次,我本来是想把亚婷丢给他就跑的,但鬼使神差地,我竟然坐下来跟他谈条件了,我说无论如何,你得负起一部分责任来,她要吃饭要穿衣,还要治病。最后他同意帮亚婷治病,但看护亚婷的事得由我负责。哥说到这里闭上眼睛,喉结一动一动地吞咽着什么。
我要是扔下她就走就好了。哥捧着头:我不该住下来等他帮我找工作,也不该按照他的安排带着亚婷四处去看病。那家伙真的很坏,亚婷都这样了,他还在打她的主意。他把亚婷带到那些人面前,那些人把粉子放进尿不湿里,让亚婷穿着它,再让我带着“大小便失禁”的亚婷到各大医院去看病,我们每到一家医院都有人来接应,第一件事就是把亚婷带进卫生间。我要是知道尿不湿里有粉子,死也不会答应的。
他们知道实情吗?你跟他们说了吗?不知者不为罪呀。
没用。哥目光呆滞地摇摇头。
妈怎么样?他突然想起来。
我该怎么说呢?说她一夜间白了头发?说她一双眼睛突然近乎失明?我决定什么也不说,就像没听见他的问话似的。
也许他明白了,他的发问根本就是多余。
你回去吧,不用再来看我了。
我看了他一眼。就算他不叮嘱这句,我也不会来了。我站起身。
等等。哥也站起来,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我抢先说:既然已经如此,不如开心点。
是,我也这么想。你不知道吧,我现在唱歌比以前唱得好了。
我刚一转身,哥的声音就在后面平地一声雷地响起,虽然只是个开头,但我还是听出来了,他唱的是《欢乐颂》,声音洪亮宽阔,气息沉稳,果真比以前唱得好多了。
可惜,第二句都没能唱完,便戛然而止。我不想回头,不想看到他的声音是怎么变没的。
永别了,哥,就算给我最后一个机会,我也不会再来了,我宁肯在心里回味你的歌声,也不想看见这声音是如何消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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