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荒-大火烧破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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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下大雨了。这里远离大海,气候干燥。很少下雨。下大雨更少。可真要下起来,这里的大雨,不但很大,还很猛。像是天顶上,有一条大河,叫天河。河边站了无数人,天上的人,一样有男有女。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个瓢,把天河的水舀起,一齐朝大地泼来。

    一看下大雨,大家全往屋子里跑。只有一个人,看到下大雨,不往屋子里跑。却要往雨中跑,往荒野上跑,往大草滩上跑。

    这个人就是阿布。

    跑到了雨中,让雨从头顶泼下来。泼湿了头发,泼湿了衣服。还嫌湿得不够透,干脆把扎着头发的卡子取掉了,让头发散开了,让雨来淋。穿着的军外衣,也脱掉了,扔到了一边。只穿了衬衫,让雨水直接淋湿皮肤。

    在雨水中不停地跑,跑得很热,跑得出了汗,雨水很凉,落到身上,却并不觉得冷。边跑还边喊,喊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也听不出喊的什么,这会儿,喊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喊出声音来。不但放开嗓子喊,张开双臂喊,还仰着头,对着天上喊。好像在为天上的人,为那些正往天下泼水的人喊加油。让他们把雨水泼得更快些更多些。

    跑着跑着,不知跑了多久。突然一下子,阿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阿布不跑了。阿布栽到地上。地上全是草,草让雨水冲得很干净,显得极青极绿。阿布趴在草上,趴了一会,一下子翻过身,摊开了四肢,在青绿色的草地上,摆出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雨还在下,下了好大一阵了,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下得更大了。雨好像在生谁的气,故意有一种方式,来表达它的情绪。仰面朝上的阿布,看到稠密的雨水,在空中连成了一片。像是挂在天上的一条河。阿布这会儿,已经已经进入到了这条河中。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条鱼。正顺着这条河,朝上游。游啊游啊,游到了天上。于是他看到了许多天上的人。天上的人,好像和地上的人,有些一样,又有些不一样。正想看看,到底有什么不一样。那些人却一下子不见了。再一看,好像有几只狼,正朝她走过来。

    阿布睁开眼,转了一下头。真的看到了三只狼,正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下子高兴起来,想着是独耳来找她了。雨水落下来,在眼前挂了道帘子,看不清楚。等到狼走近了一些,看清楚了。阿布呆住了。它们是狼,可它们不是独耳。那只走在最前边的一只狼,头上的耳朵一只也没少。还有,独耳腿没有毛病,可走在前头那只大狼,走起路来,一瘸一瘸的。阿布想起了那只老公狼。那只夺去了阿柳生命的老公狼。阿布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大雨中和它相遇。

    2、

    没有看错,朝着阿布走过来的狼,的确是老公狼。

    和人打交道多了。老公狼也了解了人。它已经能一眼看出出现在眼前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它还知道男人比女人厉害,尤其是手里有枪有刀的男人,一定不能去惹。正是知道了这一点。在胡杨林里,它才没有朝两个男人发起攻击,而只是杀死了他们骑的马。

    相对来说,女人很容易对付。冬天时,在风雪中遇到的那个女人,让老公狼明白了。同样是人,女人却有点像羊。吃掉一个女人,似乎比吃掉一个羊还要容易,并且女人的肉,似乎比羊的肉,更鲜美。不过,女人好像也明白这一点。女人出门时,很少会一个人。并且身边总是会有一个或几个男人陪伴。要想碰到一个单独游荡的女人,实在有些不容易。

    下着大雨,往大草滩上跑,是肚子太饿。想来打点野食。根本没想到会遇到人。更没有想到会遇到个女人。并且这女人已经躺在了地上,摆出的姿态,似乎就是要把自己献出去的样子。老公狼一看这女人的样子,整个心激动得要跳出来。

    这个机会,是老天给的。老公狼和它的两个伙伴当然是决不会放过了。

    三只狼,从三个方向围住了阿布。站起来跑,已经来不及。就算能来得及,也不可能跑过狼。大雨还在下,人全在屋子里躲雨,没有走出来。就是走出来,雨织成的幕,很厚,遮住视线,也一样什么都不能看见。

    老公狼凑近了阿布的脖子。和别的动物一样,脖子也是人的要害处。阿布的脖子,看上去皮薄肉细,似乎轻轻一咬,就能咬断。只是凑近了,还没有碰到,就闻到了一股香味。老公狼的口水,止不住往下掉。

    呼出的粗气,掉下的口水,散发着腥臭味。让阿布很恶心,却又没法躲开。阿布也不想再躲。看来,真的要死了。

    从来没想到过死。才二十多岁,觉得死是很远的事。没想到,说来,就来了,来得这么快。让她一点儿准备也没有。

    不过,再一想,早晚会死。死了也有死的好。好多事,不想了,不用管了。不会烦了,不会苦了。倒也落得个清静。刚才想着,要变成一条鱼,顺着雨水,游到天上去了。现在看来,不用变成鱼,也能走到天上去。再说了,占石去了。说不定,到了天上,还能见到他。倒可能会有许多地上没有的乐趣。

    老公狼嘴里喷出的气息,越来越粗,越来越热。也就是说,老公狼的利齿,离阿布脖子,越来越近。近得让阿布看到了狼眼睛中晃动的死神。死神很难看,是副白骨架子。阿布不想看,阿布闭上了眼睛。好像她已经死了。

    就在老公狼张开大嘴,马上要咬到脖子时,阿布发出了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尖得像刀子,扎到了老公狼身上。把老公狼吓得连退好几步。

    不过,往后退了几步,不等于能把老公狼吓跑。老公狼回过神来,变得很生气。觉得这个女人,有些不太顺从。决定要给阿布一个厉害瞧瞧。老公狼一下子跳起来,跳得很高。从高处,朝着躺在地上的阿布扑去。

    老公狼要让阿布一下子没有命。

    跳起来,扑过去。却没能扑到阿布身上。不是它扑得不准,也不是阿布躲开了。而是老公狼跳起来时,被迎面飞来的一个东西,撞到了一边。

    这个东西很强硬,像块大石头。老公狼几乎一下子被撞晕了。

    那个东西,当然不是大石头。它是一只狗。它是一只狼。狗叫黑风。狼叫独耳。黑风和独耳,从空中落下来,站到了阿布跟前。

    它们看了看阿布。好像对阿布说,我们来了,你没事了。

    黑风和独耳的突然出现,让老公狼很气愤。看来,要吃上这顿鲜美的大餐,没有那么容易了。得首先把这两个讨厌的家伙收拾掉才行。

    这两个家伙,老和它过不去,早就想收拾它们了。可每次都有人帮它们。让它总是吃亏。

    看来,这次是个机会。下着大雨,人都在屋子里,没法帮它们。而眼前这个人,是个女人,想帮它们,也没那个本事。再说了,它这边,还有两个伙伴相助。三个对二个,明显占优势。

    看明白了这一点。老公狼不再逃跑,而是带着两个伙伴,朝着黑风和独耳母狼扑了过去。

    老公狼很凶狠,黑风怕独耳母狼受伤,自己先冲了上去。

    独耳母狼去对付另外两只狼。

    是场真正的厮杀,都想要对方的命。不过,差不多的力量和勇猛,差不多的尖齿和利爪,使得它们的打斗,很难一下子分出高下,见到胜负,决出生死。

    于是这厮杀就显得更惨烈。

    大雨还在下。只是厮杀时飞溅起的血花,让一些雨点改变了颜色。

    躺在草地上的阿布,早已经坐了起来。一下子,她不会死了,没有事了。连一点伤都不会受了。包括眼前的厮杀,也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这时的阿布,完全可以站起来,离开这个地方。让狼和狼,让狼和狗去拼个你死我活。不管谁死谁活,只要阿布自己不说,没有人会说阿布做错了什么。

    阿布真的站了起来。真的转过了身。朝着营地方向走去。不过,阿布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停下来后,她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根沙枣木的木棍。

    沙枣木木棍,不但坚硬,上面还有尖利的刺。

    看到独耳母狼对付两只狼,有些对付不了。阿布决定先去帮独耳。

    高举起木棍,喊叫着,阿布冲了过去。

    这时的阿布不像是个女人了。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看起来,她更像一个怒汉。

    木棍在空中舞动,带起呼呼的风声,碰到落下的雨水,扬起一片水花。

    一棍子打在狼腰上,一只狼嗥地一声怪叫,趴在了地上。

    另一只狼,一看阿布的木棍这么厉害,有些害怕。不想也被打断腰肢,趴在地上。决定不再恋战,赶紧转身逃走。

    阿布和独耳一块转过身,想去帮黑风。却发现黑风不见了。再一看,脚下流淌的雨水中,有红色的血。赶紧顺着血水跑过去。

    不远处,有一片深草。血水从里边流出来。阿布拨开草丛一看。阿布呆住了。

    黑风躺在地上,全身是血,那只老公狼,也躺在地上,也全身是血。同样,黑风咬着老公狼的脖子,老公狼也咬住了黑风的脖子。

    它们几乎就在同时,咬断了对方的脖子。

    3、

    大雨,一下子不下了。唰地一下,天就晴了。先是天边出现了一道虹。那虹像一座桥,从地上一直伸到空中。似乎顺着这座桥,就能走进蓝天白云里。老天不会随便搭这样一座桥。一定是有它的安排。只是老天的想法,我们并不能太明白。没有过多久,那桥好像完成了任务,就消失了。接着,太阳就出来了。雨后的太阳,特别地亮。

    开荒队员们从地窝子里走出来,同时走出来的,还有支齐。他们扛着农具,走到大草滩上准备继续干活。走着走着,他们不走了。全站了下来。他们看到了阿布。看到阿布坐在草地上,怀里抱着黑风。身边站着独耳母狼。而在旁边,躺着老公狼的尸体。

    他们还看到,不管是阿布,不管是狼,还是狗,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整个身体,全都被血染红了。

    这天下午。没干活。大家一块儿,把黑风埋了。埋在了大草滩上。

    野草也开花。花不大,可很香。在草中间走,看到一朵好看的,弯下腰,摘下来。走了没多大一会,手里拿了一大把。

    阿布走到一座坟墓前,把手里的花放到墓碑上。

    站到墓碑前。看着墓碑。

    很静。不能有声音,一点声音,全能听见。草叶动一下,都能听见。

    阿布身后,一个人走过来。离那么远,就听到了脚步声。听到了响动,阿布没有回头。不回头,也知道走过来的人是谁。

    脚步声不响了。支齐站在了阿布身后。

    阿布说,我很后悔。

    支齐说,你后悔什么。

    阿布说,我该早嫁给他的。

    支齐说,这是老天的安排。

    阿布说,不,这是你的安排。

    支齐说,阿布,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

    阿布说,有些事,我忘不了。

    支齐说,阿布,嫁给我吧。

    阿布转过身,看着支齐。

    支齐说,除了你,我不会再娶别人。

    阿布说,你真的要娶我?

    支齐说,是的。

    阿布说,可你已经当上副场长了。

    支齐说,我就是当上师长了,也要娶你。

    阿布说,好吧,我可以嫁给你。

    支齐脸上有了笑。

    阿布说,不过,我有个条件。

    支齐说,你说吧,不管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哪怕是要我的命。

    阿布说,辞去副场长。

    支齐说,你说什么?

    阿布说,只要你辞去副场长,我就嫁给你。

    支齐说,你别开玩笑。

    阿布说,我说的是真的。

    支齐脸上的笑没有了。

    4、

    看到支齐脸色不好,问支齐怎么回事。支齐说阿布答应嫁给他了。盘砣说这是件高兴的事啊,怎么会脸色不好。支齐说可阿布提了一个条件。盘砣问什么条件。支齐说让他不要当副场长。

    盘砣一听,愣住了。只愣了一会,盘砣就不愣了。反而笑了起来,说阿布不会这么糊涂,阿布这是说气话。等气头过去了,就不会这样想了。

    支齐说阿布不是开玩笑。能听出来,阿布说的是真心的话。支齐说他怎么都没想到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看出支齐有些为难的样子。盘砣问支齐是不是动了什么念头。盘砣说支齐不管怎么想,也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连副场长都不要了。

    支齐说其实好多人都没有当官也一样活得很好。盘砣马上批评支齐不能这么想。说让他当副场长可不是送给他一个官,那是组织,是党和人民压给他的担子,是要他为祖国出更大的力,做更多的事。

    支齐说这些道理他全明白,只是不能娶上阿布让他心不甘。

    盘砣让支齐不要想那么多,要全身心扑在烧荒这个大事上。盘砣说他会去找阿布做通阿布的工作。对阿布盘砣说他还是了解的。阿布还是个懂事理求上进的女兵。他还是有把握让阿布甘心情愿做支齐新娘的。

    不过,马上就要开始烧荒了。盘砣打算等到烧过荒后再找阿布好好谈谈。说真的,尽管上次让阿布在一份结婚报告签字,阿布没有签。但盘砣并不认为阿布心里边是真的不想嫁给支齐。

    女人也要面子。有时比男人还要面子。

    知道明天要烧荒了。好多人跑到大草滩。

    天黑了也不走。

    就在大草滩边,捡些柴禾,月亮出来,点起篝火。

    大家围着火,扭起了秧歌。扭秧歌,阿布扭得好。她在头一个,领着大家扭。

    花木兰也要跟着扭,不让她扭,让她唱戏。

    独耳狼,还有狼兄弟。也跑来凑热闹。围着人群跑来跳去。它们也许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这么高兴。只是因为和人好,看到人高兴,它们也跟着高兴。

    有些人,一下子看到狼,有点怕。可过了一会,看到狼,和人挺亲,就不怕了。而好多孩子,一见到狼,不但不怕,似乎还有点喜欢狼,到处追着狼看。还有的孩子,伸出手去摸狼。大约,他们压根儿,就不知道这是狼。他们想着,这肯定是狗。孩子这么做,大人也不管。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狼不咬人。

    真的像是在过一个节日,一个狼和人一起狂欢的节日。不过,和别的节日不同。别的节日,只要过了这一次,就会有下次。而这个节日,不但很快就会消失,而且会有可能再也不会出现。

    因为,明天以后,这里就会开始一场大烧荒。

    烧荒过后,这里不再有青草如浪。更不会风吹草低见野狼。

    这里的风景将会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样子了。

    季师长来了。

    季师长没有空手来,还带了礼物。这礼物是六台拖拉机。大家叫拖拉机叫铁牛。铁牛要比吃草的牛厉害,一百头牛犁地,没有一头铁牛犁得多。大家围着铁牛,个个兴奋得不得了。

    有了拖拉机,大草滩就能更快地变成庄稼地。

    铁牛威风,可有人比铁牛还要威风。他就是刘奎。齐奎真牛,开着铁牛,向大家挥手,像得胜回朝的武士。跟着他后面的,还有阿柳,还有另外四个人。一共六个人。一块送出去学习的。当时也不觉得怎么样。这会儿,看他们开铁牛的样子,全羡慕得不行。

    阿布站在人群里。看到阿柳,阿布朝她招手。让她上到铁牛上。铁牛停下来,阿布上去,坐到阿柳身边。看那么大个铁牛,很听阿柳的话。阿布有些气。不是气阿柳。是气支齐,气盘砣。要不是他俩做怪。这会儿,她也会坐在铁牛上,开着铁牛。

    阿菊在家洗衣服,别人喊她,说刘奎回来了,开着拖拉机,威风得不行。有点不信。刘奎是个酒鬼,在她眼里,从没有精神过。听到拖拉机响,走出门去。看到刘奎,真像个英雄。有些激动。大呼小叫地跑过去,刘奎伸手把阿菊拉到驾驶台上。坐在刘奎身边,看到刘奎头上有汗,帮着擦汗。手上有肥皂沫子,擦了刘奎一脸。大家全笑起来。阿菊没笑。阿菊想起了一些事,有些难受。

    季师长这样的大干部来一次古尔图不容易。得和大家都见见面。一个一个见,人太多,见不过来。只能把大家集合起来,开个大会。

    大会没有在礼堂开,会场搬到了大草滩上。

    首长和大家见面,一定要讲话。季师长的话不是随便可以听到的。一说让季师长讲话,大家的巴掌拍得比打雷还要响。

    大干部讲话和小干部讲话不一样,大干部讲话,气魄也很大。从世界讲到全中国,又从全中国讲到新疆,季师长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大众没有翻身解放,说中国正在成为世界上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说我们新疆的面积占中国国土面积六分之一,新疆有多重要不用说大家全明白。我们在下野地,在古尔图开荒种地不但是在保卫边疆建设边疆,更是为正在建设中的共产主义大厦添砖加瓦。

    季师长的话,也像他带来的铁牛一样,让大家激动。

    5、

    季师长来看烧荒。带来了一大群人。

    盘砣把他们带到了烽火台上,让他们站在高处。怕他们看不清楚,还给他们配了望远镜。

    同样烧荒,季师长不来,是一个烧法。季师长来了,又是一个烧法。季师长来了,还带了记者。说这次烧荒会上报纸。报纸上一登出来,全国不知会有多少人知道。

    这么大个事,不能太随便了。得搞出声势,搞出个样子。商量后,决定烧荒前,要举行个仪式。

    这一搞仪式,烽火台的用处就更大了。它成了一个主席台,一个检阅台,一个点将台。台子上站着指挥员。台子下,集合了一群开荒者。像出发打仗一样,让季师长讲话。做战前动员。打过仗的人就是这样,总是把什么事都说成和打仗一样。季师长说开荒就是打仗,烧荒就是攻占阵地。拿下了这个阵地,就会取得更大的胜利。这个胜利就是多打粮食。打下的粮食越多,对国家的贡献就越大。

    虽然听不到枪炮声,可季师长的话,还是让大家好像回到了战争年代。荒野上的火还没有烧起来,大家心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尽管这个时候喊起的口号,是事先已经安排过的,但听起来,句句都是心里话。

    喊过口号,盘砣把一个火把递给了季师长。再由季师长把火把交给支齐。一个火把这么一传,意思就大不一样了。就像同样一句话,身份不同的人说出来,它的作用也会不同一样。本来这个火把是由盘砣来交给支齐。但季师长来了,就得让季师长来做这个事。

    支齐接过火把,转过了身。在他身后,有二十个汉子。每个汉子都骑在一匹马上。汉子手里也举起火把。只是这个火把,上面浸透了煤油,正等着点燃。

    支齐也骑着马。支齐举起火把,让马跑起来,从二十个汉子跟前跑过后,二十个火把,就燃烧了起来。

    二十匹马,二十个汉子,二十个火把,在支齐的带领下,朝着大草滩飞奔。站在烽火台上的盘砣,这个时候,是多么想成为其中的一员啊。打仗时,只要响起了冲锋号,他从来不肯站在后边,只是拿着望远镜和手枪指挥。一场仗打完了,自己要是没有冲进去拼杀一阵,就会觉得这一仗他没有参加,和他没关系。尽管这场战斗是他策划和指挥的。

    二十匹马,沿着打出的防火隔离带,跑到了指定的位置上。大草滩实在太大。要让二十个火把一齐扔向大草滩。用喊出的声音做不到。不过,这一点,盘砣和支齐早就想到了。支齐拿了一面红旗,站在大草滩的一个高坡上。支齐把红旗朝着空中使劲一挥。像一只大鸟的翅膀,大草滩上的每个人都看到了它的飞翔。几乎就在同时,二十个火把,从不同的方向,一齐扔向了大草滩。四面八方一齐窜起来的火焰,像是突然展开了无数的旗帜。

    天地间顿时被红色的火光照亮。

    这个大草滩实在太大,就算在四周同时点起了大火,要想把大草滩上的杂草野树烧光,至少也得烧上一天一夜。这使得站在烽火台上的领导干部们无法看到最后。在举行了烧荒的仪式后,季师长就带领着他们走下了烽火台。并且离开了古尔图。

    烧荒固然是个很壮观的场面,但大火烧起来后,这件事就变得没有悬念。不用看也会知道结局,是个什么场面。

    别人看上一会可能会不想再看了,但盘砣和支齐却不会这样想,还有开荒突击队的队员们也不会这么想。这是他们用了一年多时间,流了不知多少汗水换来的结果,不管什么事,你只要为它付出了,就不可能不当回事。

    盘砣在送走了季师长和记者后,立刻骑上马奔向了大草滩。

    盘砣来到大草滩,坐到了支齐旁边。他们点起了一根烟。边抽烟边看着烧荒的大火。

    一点风也没有,虽然这样火会烧得慢一些,但却会很听话。火正按照盘砣和支齐的想法,从四面向大草滩的中间进攻,让大草滩的面积不断缩小。

    他们内心很激动,表情却很平静。真正的老兵,不会在最后的胜利到来以前,让别人看出得意。

    一头野猪从火里跑了出来,几个人手里拿着坎土镘冲了上去。火已经把野猪烧伤了,没有反抗能力。被几个人很快打翻在地。

    看到了野猪,想到了狼。

    两个人同时想起了狼。

    盘砣说,独耳早跑出来了吧。

    支齐说,狼可不会像野猪那么傻。肯定早就跑到山林里去了。

    盘砣说,我想也该是这样的,不过,这个家伙离开时,也没有跟我们打个招呼。

    盘砣说着,站了起来,举起了望远镜。

    看着看着,盘砣突然叫起来,说,不好,它们没有跑。它们还全在草滩上。

    听盘砣这么说,支齐马上站了起来,也举起了望远镜。

    独耳狼真的还在大草滩的中间。不是它一只狼,还有狼兄弟。还有整个狼群。

    这群狼。好像要多。好像有好多狼都集中在了一起。虽然大火要烧到它们,还有一段时间。但它们肯定看见大火了,弥漫的烟雾肯定已经让它们觉得很呛了。

    看见了火,还站在那里,站在草浪中,并且一点儿也不惊慌。它们知道,四周有好多人,这些人,全是它们的朋友。它们看到烧起大火,不会不管的。他们肯定马上就会把火扑灭,决不会让大火烧到它们的。

    大草滩上别的动物,连老鼠和蛇都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已经来临,四处乱窜,寻找着活路。只有这群狼像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要是这样下去,等到大火完全包围了它们。它们再想逃,都不会有机会了。其实已经有点晚了。四周的大火已经连了起来。就算能冲出来,想一点伤不受,几乎已经不可能。

    盘砣和支齐同时放下望远镜。再看下去已经没意义。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什么话都没有说,可他们已经知道对方想说的话。

    不,不能让这群狼死在我们烧起来的大火中,就像它们没有让我们死在大戈壁上一样。

    同时明白了这一点后,盘砣和支齐同时跳上了马。

    盘砣说我去把它们赶出火海。支齐说我们一块去。

    盘砣说你带人打出一条路,给狼打一条路。

    支齐明白了盘砣的意思。支齐喊了一声。一群突击队员拿着镰刀,跟在他的身后。

    6、

    盘砣骑着马朝着燃烧的大草滩跑去。跑了一阵听到身后还有马蹄声。盘砣回过头一看,看到花木兰也骑了一匹马跟在他身后。

    盘砣让花木兰别跟着他,赶紧回到高坡上去。花木兰却好像没听见,继续朝他跟前走。

    走到盘砣跟前,花木兰说,别忘了,我是你老婆,你是我男人,男人走到什么地方,老婆都该跟着。

    盘砣没有时间把马停下来,和花木兰说更多的话。他只能在马的飞奔中告诉花木兰,不要跟着他,会很危险的。

    花木兰也一样骑在马上说,我不在乎,哪怕是跟着你去死。

    连死的话都说出来了,别的话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独耳母狼和狼群对于盘砣和花木兰的出现,并没有太意外。

    它们好像知道,这些人不会不管它们的。

    狼想什么,盘砣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对狼去解释。

    目前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把这群狼带出火的包围圈。这么一群狼,看起来像是一群羊。可要想把它们像赶一群羊赶着走,那是肯定不可能的。

    不过,这并不能难住盘砣。狼也和人一样,也有领导干部。这群狼的领导干部,就是那个独耳狼。盘砣从马上下来,他要去找那只独耳狼。只要找到独耳狼,这群狼就会得救了。

    草浪中,一片狼头。只有一个狼头上,只有一只耳朵。盘砣一眼就看到了独耳狼。

    盘砣朝独耳母狼走过去,不过,走了没有几步,他站住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震住了,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能说盘砣不够坚决果断。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只要看到了眼前的情景,都不可能会比盘砣表现得更好。

    两只公狼。它们是狼兄弟,都是独耳母狼的儿子。它们在看到了烧起来的熊熊大火后,那夺目的火光,一下子照进了它们的心脏。使得那流淌的鲜血,顿时热烈地奔腾起来。

    还从来没有和母狼做过爱的狼兄弟,那渴望让生命得到延续的冲动,像一团火球滚动在身体里,似乎马上就要爆炸开来。

    独耳母狼看出了两个儿子的火一般激情,它知道这是狼兄弟生命的转折点。是狼兄弟人生一个重要时刻,独耳狼一声长啸,一群母狼站到了狼兄弟面前。狼兄弟一跃而起,压到了母狼的身上。

    狼兄弟那雄性的器具,像火炬一样放着火红的光亮,不停地从这一只母狼的身体里出来,又进到了另一只母狼的身体里。

    而每一次进出,都伴随着狼兄弟和母狼们的痛快淋漓地嚎叫。

    狼兄弟身体里的火球在不停地爆炸,每一回爆炸都化作了狼兄弟生命的瞬间辉煌。这辉煌决不比四周燃烧的大火逊色。

    盘砣真的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不知是该走过去,让狼兄弟停下来,还是站在那里,等狼兄弟完成它们的伟业。

    而就在这时,盘砣好像看到,从不远处烧荒的大火中滚过来一个火球,一直滚到了他的眼前,还不肯停下来。甚至他伸出双手想去挡住它,都没有能挡得住。那火球硬是闯进了他的胸膛。

    顿时有一片大火,漫过了他的身体。这大火是从里向外烧的,先是从血里边烧起来,接着身体的其它部分也烧了起来。

    盘砣觉得这场大火要烧死的不是眼前的杂草野树,也不是这群野性狂放的狼,这场大火真正要烧死的是他这个人。谁都不肯让大火把自己烧死,盘砣也一样。

    盘砣伸出了手。似乎要去抓一个什么东西,来救他自己的命。这一抓还真的抓住了个东西。盘砣一看,抓住的是一只手。一只柔软细嫩的小手。

    正是这样一只小手,救了他的命。因为,这是花木兰的手。

    盘砣看到的,花木兰也看到了,而且花木兰的身体,好像也让火给点着了。

    7、

    支齐指着一片火,对大家说,把这片火扑灭。大家不明白什么意思。有些迟疑。支齐喊叫了起来,说,谁不干,处分谁。说着,拿着镰刀,第一个冲了上去。

    这些人,说是开荒的,其实还是兵。是兵就得听话。指挥员说去死,就得去死。更别说只是扑灭一片火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大火的包围圈上,出现了一个缺口。

    又过了一会,大家看见从大草滩上的烈火烟雾中,走过来了一群狼。

    走在最前边的一只狼,头上的耳朵少一只。

    看到狼群走过来,好多人不知怎么回事,纷纷举起了镰刀。

    支齐朝着举起镰刀的人喊道。让这些狼离开。谁也不能碰他们一下。

    听到支齐这么一喊,大家马上退向了两边,让开一条很宽的出路。

    狼群从大火的缺口中不断走出来。

    两边站着拿着镰刀的人们。他们一动不动,只是看着狼一只只从眼前走过。

    很像个仪式。

    只是这个仪式有点像欢迎,又有点像欢送。不过,不管是欢迎,还是欢送。我们都可以肯定地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同样的仪式出现。过去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狼走出来了。

    一群狼向着远处的山坡走去。

    大家还站在那里。不是在等狼,而是等人。他们知道,接下来,该是盘砣和花木兰走出来了。可是等了好一会,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影子。

    支齐一看,着急了。朝着火中的大草滩跑去。

    跑进去,没有跑多远,他停了下来。不是他看到了大火,害怕了,不敢往前走了。而是他看见了盘砣和花木兰。两个人正朝他走过来。

    准确说,是盘砣走过来了。花木兰没有走。花木兰被盘砣抱在了怀里。花木兰的胳膊,吊在盘砣的脖子上,就像柔软的青藤缠在一棵大树上。

    支齐有点吃惊,在飘荡的火光烟雾中,似乎他们没有理由要用这样的方式走出大草滩。不过,等盘砣抱着花木兰走到了跟前,支齐一看,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缠绵了。

    花木兰的脸还是那么像火一样红,看到支齐和阿布后,好像更红了,好像比火还要红了。从盘砣怀抱里挣脱出来,朝着站在支齐身后不远处的阿布扑过去,扑进了阿布的怀里。阿布觉得花木兰热得像一块火炭。

    支齐和盘砣互相看了一会,什么话都没有说,好像两个人就明白了。支齐朝着盘砣的胸膛打了一拳。盘砣也一样打了支齐一拳。

    有些话,是用不着用嘴来说的。

    从狼群走过的那片大火的缺口间,走出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一个叫盘砣,一个叫支齐。

    此时,他们身后的大火,从四面汇集到了一起,正形成了一股冲天之势。并发出了呼啸的声响。大火像一面巨大的红旗,飘飞翻舞。它似乎在为一种毁灭而欢呼,更为一种重生而喝彩。

    身后烧荒的大火使他们看起来,好像正站在烈火中,也在和大火一起燃烧。他们看上去像雕塑一样,镀了金子,通体放射着温暖的光芒。

    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响了起来。

    面对这样的一个场景,我们无法不鼓掌。为我们烧起的这片大火,为我们的领导者,更为我们将要开始的日子。这红色的大火,实在是个好兆头。红红火火,火火红红。几千年来,我们期待的,似乎正是这样的一种生活。

    7、

    站在草坡上,和阿布站在一起。边看烧起的大火,边和阿布说着什么。一张脸,仍然像火一样红。不知说了什么,阿布听了,也马上跟着脸红起来。

    支齐走过来,看到支齐走过来。花木兰说,他来了。找你来了。他是个好男人,千万别错过。说完,花木兰让开了地方,让支齐站过来,站到阿布身边。

    支齐刚要说什么,阿布先说话了。只是阿布的话,不是对支齐说的。而是对一只狼说的。阿布先是低声说了一句。不好,独耳要出事。接着,大声喊起来,独耳,你不能去。

    大家看到了独耳母狼。它正朝大草滩上跑,朝一片大火跑。

    不知是想起了祖先的嘱托,这是永远的家园,还是想起了埋在里边的黑风,它心爱的情侣。不忍心把它丢开,怕它被大火烧坏。反正,已经带着狼群走到了高坡上的独耳母狼,在对着大火凝望了一阵后,突然像疯了一样,朝着烧荒的大火扑去。

    支齐也看到了。不知道独耳为什么要朝火里跑。支齐叫起来,说独耳母狼是不是疯了。

    听支齐这么说,阿布回头看了支齐一眼,阿布说,它没有疯。它是找黑风去了,它舍不下黑风。

    支齐说,可黑风已经死了。

    阿布说,它心里边,黑风没有死。

    眼看着独耳就要跑进大火中了,阿布急了,从人群里跑出去,朝着独耳追过去。

    听到了阿布在后面喊,独耳也不肯停下。一直穿过那道还没有合拢的火墙缺口,跑进了大草滩。

    支齐一直看着阿布追独耳,同时,阿布的那句话,那句在它心里黑风没有死的话,一直在脑子里轰响。

    想着阿布追一阵子,追不上会停下来,想着阿布喊几声,独耳不听,阿布就不会喊了。不管怎么说,独耳不过是只狼。

    谁都没有想到,阿布会边跑边喊,一直跟着独耳跑进了正在燃烧的大草滩。

    全都惊呆了。都知道,这个时候跑进大草滩,随时都有被大火吞没的可能。只要那道缺口,被烧起的大火一封,要想跑出来,几乎没有可能。

    支齐也惊呆了。一看到阿布跑进大草滩,他就站在了那里。只站了一阵子。这一阵子,其实很短,顶多不过才有十秒钟。但却让人觉得很长,像十年那么长。

    像是有一只大手,很大的手,朝着支齐的后背,狠狠地推了一下。让支齐的身子不由得朝前冲去。

    支齐朝着大火走去,越走越快。

    盘砣看见了,大声喊起来,让支齐站住。

    支齐听见了,转过脸,看了看盘砣。不过,他的脚步没有停下。反而走得更快了。马上要飞起来似的。

    盘砣跳上马,飞奔到大火前,拦住了支齐。

    盘砣说,你想干什么。

    支齐说,阿布在里边。

    盘砣说,别忘了,你是副场长了。

    支齐说,可我也是个男人。

    盘砣说,要去,我和你一块去。

    支齐说那好吧。说着好吧,却伸出了拳头。

    一拳打在盘砣脸上。把盘砣打下马来。

    不等盘砣从地上爬起来,支齐纵身一跃,跳到了马背上。双脚用劲踢了一下马肚子,马飞起来,跃过正在形成的火墙,冲进了大草滩。

    那个唯一的缺口,完全被大火封住了。

    黑风的坟前,阿布坐在草地上,独耳蹲在阿布身边,守着黑风的坟墓。四周的野草已经开始燃烧,蛇信子似的火舌,正疯了一样扑向她们。

    支齐从马上跳下来,他走到了阿布跟前,他看到阿布的表情,像水一样平静。好像四周的大火,对她来说,不过是飘舞的旗子,不会对她有一点伤害。

    支齐喊了一声阿布。阿布听到了,阿布抬起头,看到了支齐。

    支齐说,阿布,我答应你,我不要副场长那个官了,我只要你。真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听到支齐这么说,阿布笑了一下,笑得那么温柔。支齐一下子跪在了阿布跟前,向着阿布张开了双臂。

    支齐把阿布抱在了怀里。

    等到盘砣从地上爬起来,想带着人冲进去,去把支齐和阿布救出来。连成片的大火,已经冲腾而起,像龙卷风一样,旋动在天地之间。

    几乎就在同时,一种声音响起。是大家很熟悉的声音。它是一首歌。大家记起来了,这首歌,是首古老的歌。那个牧羊老人站在大草滩上,唱了好多天。看来,老人虽然走了,可并没有把这首古老的歌的带走。他把它留在大草滩的泥土里。是烧荒的大火,唤醒了它,又让它重新响起。

    浑厚的古老的歌和红红的大火,一起在天空中回荡。大家不由得全抬起头,朝着天上看去。看着看着,大家突然看到了阿布和支齐,没有错,肯定是他俩。在回荡的歌声和冲天的火焰中,他俩拥抱在一起,正朝着天上缓缓地飞去……

    9、

    大火一直烧到第二天早上才熄灭。盘砣带着烧荒队的队员们,在大草滩上不停地走了一整天。每一寸土都没有放过,可还是没有发现支齐和阿布的影迹。

    一片被烧得发黑的土地上,还有些没有完全变成灰烬的树枝草根冒着青烟。许多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大大小小飞禽走兽,只剩焦糊的尸骨依稀可以辩认。支齐和阿布就算真的被大火吞没,也不会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

    他们甚至找到了独耳母狼,就在埋着黑风的那个土堆上,独耳母狼躺在那里。它的样子并不很惨。因为,它的大部分身体,已经埋到了土中。看得出,在大火扑过来时,它一定在试图挖开土堆,和黑风躺在一起。为了满足独耳母狼这个愿意,队员们帮它重新挖开土堆,把它和黑风埋在了一起。

    最后的寻找仍然没有结果,看来,真的不可能找到支齐和阿布了。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支齐和阿布并没有死,他们紧紧相拥,乘着回响在大火中的那首永恒的古老的歌,飞到了天上。

    这时,花木兰走到了盘砣跟前,摊开了手掌,让盘砣看看一件她刚从灰烬里找的东西。盘砣一看,是个玉簪。花木兰说,我送给阿布的,她没有把它带走。说着说着,花木兰哭了。

    盘砣抬起头,朝天上看去。看着看着,他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泪水。许多年了,他没有流过泪。可这一次,没有办法。心里想着,不要哭,不要哭。可眼泪不听话,还是流下来了。

    这天夜里,狼兄弟也回到了大草滩上。在母狼的坟前。转来转去,久久不肯离去。说真的,它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但它们知道,母亲留给它们的这个家园,已经没有了。它们要想活下去,就要去寻找新的居住地。只是不知道,新的地方,会不会也有人把野草野树砍掉,会不会在某一天突然烧起冲天的大火。让许多生命埋葬在黑灰中。

    10、

    后来,古尔图真的变得像歌里唱的那样,到处是庄稼,风吹稻花香,遍地是牛羊,鱼儿满水塘。古尔图粮棉丰收的消息,总是会登在报纸的第一版上。古尔图的变化,被称为人类战胜自然的一个奇迹。这样的好地方,后来吸引了好多人。光是上海就来了一大群男女青年。

    那个会弹琴的老牧民和他的儿子他的媳妇,也不到处跑来跑去放牧了。他们也在下野地古尔图的农场定居下来。住进了泥土砖块垒起的房子,也学会了种庄稼。这个事后来也上了报纸,说从放牧到农耕,从游牧到定居,是从落后走向文明的标志。

    对了,那个刘奎,后来当上了副场长,顶了支齐的位置。

    那些日子,盘砣的照片也经常登在报纸上,他被当做英雄,垦荒的英雄。他的名字,像那个烽火台一样,站立在古尔图的荒野上。对了,那个烽火台,成了下野地的一个景点。也被作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基地。经常会有单位,组织一些干部群众和学生来参观。烽火台围上了栅栏,不让人随便攀爬。只有盘砣可以例外。他可以随时登上烽火台。岁月会让许多东西改变,可有一点,盘砣没有改变。那就是只要去登烽火台,别的东西可以不带,望远镜却一定要带。

    不过,关于那场大烧荒,随着岁月流逝,渐渐地,很少有人再提起了。不过,它肯定不会被彻底忘记。因为那天烧荒的事,曾被季师长带来的记者写成了文章,发表在报纸上。文章的题目叫“戈壁大烧荒,英雄创奇迹”。这张报纸一直到许多年后,还保存在档案馆里。不过,在那张报纸上没有提到狼,也没有提到支齐和阿布。

    不过,尽管这片荒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狼这种生灵,却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更深人静的午夜,仍能听到从远处荒野上传来的狼的嚎叫声,而且偶尔还能听到牛羊被狼咬死的消息。

    能听到叫声,却极少会有人看到一只真正的狼。据在草原上的牧人说,他们只见到过狼的影子。它们像风一样从眼前掠过,看不出它们的具体样子,只能看出它们体格高大,皮毛油亮,不过颜色似乎很杂。有的黄,有的灰,有的白,还有黑色的。

    政府在近几年颁布了法令。不让打狼。谁打狼就是犯法。狼成了保护动物,谁也不能再伤害它们。不过,尽管是这样,要想让下野地古尔图的狼,重新集合成群,游荡在那已经并不荒凉的荒原上,怕只能永远是个梦想了。

    对了,有一点,还要多说几句。大烧荒后,过了一年,花木兰就生下了她和盘砣的第一个孩子。在后来的岁月里。每过三四年,花木兰就会生个孩子。一直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并且个个都长得很好看。

    而我,写了这故事的人,就是他们四个孩子中的一个。关于我们这四个孩子,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只是那些事,在这本书中,不可能继续讲述了。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许会另写一本书,说说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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