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脸由红转白。
“直到你遇到了米小何。在你臆想的世界里，她就像王爷的女儿，诸神的后代，你并不会拜倒于她的身份带来的实质性利益里，你还没那么市侩，你只是崇拜她的身份本身而已。偏偏，她也很欣赏你的捣蛋才能，这让你更加受宠若惊，因为你觉得自己好像在现实生活里击败了那些王子啊超人啊，这让你感觉自己很厉害，是不是？”
“不是……”
“你那么维护米几何，帮她做这做那，是因为她对你的认可，让你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无能，那么弱小，那么碌碌无为，那么平庸无奇。”
“不是！”
“你其实没那么欣赏她，别那么执着了，她就是你维持自信的棋子，你是她报复父亲的棋子，你们俩还真是适合做好朋友，这让我想到一句成语，臭味相……”
话还没说完，曹小沃一拳抡了上来。
米几何听到这里，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所以，后来你说我内心善良温柔，形容我可爱得像Hello Kitty什么的都是假话？你当初愿意和我做朋友就因为我是那个糟老头的女儿然后你觉得跟校长的女儿成为要好的朋友是一件很牛的事？”
曹沃也很纳闷：“你不觉得吗？大学里和你分手以后，我经常回忆过往，反省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最后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米几何无语：“Holy Shit！我本以为大学谈恋爱时我们还算是有真爱的。”
曹沃用自己的理论纠正她：“我从头到尾只喜欢过你一个，无法对比真假。不像你，有侯老师，还有那个学画画的矮帅富零号机。”
“是啊，所以等到大二你就有比较了。”米几何只能再度拿出曹沃大学时代的出轨事迹来一剑封喉，“都怪那个糟老头，要是没有他，你也不会盯上我。早知道应该直接把他穿越到石器时代去。”
糟老头几乎是应声而入，走进校长办公室：“我要是穿越了，你也就不复存在了。”
米副校长说刚才曹老爹从单位赶来之后，双方家长和校长、年级组丁老太、教导处的人关在会议室里商讨了半天，终于达成协议：曹小沃将转学，对此前的种种恶作剧行为既往不咎，但转学前要被家长禁闭一到两个星期。而米小何呢，将被送去郊区山上一所以严厉和闹女鬼着称的寄宿制贵族学校。
这所初中，终于要清静了。
“虽然受了点皮肉之苦，但二位的离间计加苦肉计终于取得了预期效果，辛苦了。”曹根硕当过科研小组头头的本色再度流露了出来，尽管，这盘棋本来就是他在下。
“你确定转学之后，我们俩的幼体将不会再有联络？”
“你父亲已经答应我，今后将断掉他所有的电子联络设备，上大学前不给买电脑和手机，零花钱严格限制，周末不准出门，只许同学来家里玩。而米小何去的寄宿制学校，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她的室友、班主任、老师，都会一直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而且那所学校的围墙很高，有铁丝网、探照灯，晚上有保安牵狗巡逻，万无一失。”
米几何汗颜：“是不是太夸张了。”
曹根硕瞥了她一眼：“不夸张，你后来就把我送去了那所学校，就因为我曾经想离家出走去当个流浪画家，可你觉得我应该去拿诺贝尔物理学奖，而且把我送去那里之后，也能让你不必负担太多的教育义务。”
喂，这整个就是在报复啊。
曹沃岔开了话题：“顺便问一句，我们穿越结束后，你不会好心地让我们保留这部分记忆吧？”
“记忆消除效应是结束穿越时自动产生的，我无法控制。”
“我就知道……那我留道高考作文题什么的给曹小沃，这个在理论上可行吗？”
“理论上可以，但道德和原则上我不允许你这么做。”曹根硕回答，看到曹沃一脸“我可是你爸爸啊”的表情，“穿越回十一年前，改变自己的人生，已经是独一无二的恩惠了，你应该学会知足和感恩，别那么贪婪。”
曹沃叹了口气，退让一步：“提醒他预防乳腺癌总可以吧？”
曹根硕拍拍父亲的肩膀：“别担心，那时候你已经学会坦然面对死亡了。”
曹沃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是因为到了那时候明知没救了才会变得坦然吧，可现在明明还有机会啊！”
“你们的临终遗言不包括让自己长寿这件事……”
曹根硕说着说着忽然跌倒在了沙发椅上。
“你怎么了？米……”曹沃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自己的儿子。科学家摆摆手，解开衬衫领口，服下随身带的药片，喝了一口米几何倒的白开水，深呼吸了几下，等到好些了，才开口道：“是我的灵魂和肉体的双重负面作用。”
“双重作用？”
曹根硕点点头：“穿越后，寄生的灵魂毕竟不是原装货，所以原本躯体的恙疾都会加倍体现，小感冒变成重感冒，受凉变成痢疾，我有一次附体到女性身上，貌似月经量也会加倍。随着穿越者的灵魂越来越虚弱，原有的疾病便会频发，比如外公的高血压和冠心病——这个，侯老师你肯定知道吧？”
就是不管她叫“妈妈”。
米几何嗯了一声。曹根硕瞥了一眼办公室的玻璃窗，那上面反射出他的五官轮廓：“其实，我以前也没见过外公，你们还没结婚他就过世了，就因为这些病。”
米几何没说话，曹沃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参加他的追悼会了？”她最终问了这么一句。
曹根硕点点头：“很巧的是，还是我爷爷负责烧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但曹沃还是张大了嘴。接下来更让他惊讶的是，曹根硕还说：“就是那天，曹沃也去了老校长的追悼会，给米几何留下了联系方式。后来米几何心情不好，去酒吧喝酒，就是通过这个手机号码联系上了曹沃，再后来……危险就发生了。”
米副校长生前肯定没料到，自己的存在不但潜在地帮助了曹沃和米几何互相吸引，死后，更成为两人走向婚姻坟墓的契机。
的确应该把他穿越到石器时代去。
曹根硕见二人没说话，起身道：“关于未来，我也只能透露这么多了。拆散他们俩的事情很顺利，也许，你们将会提前结束穿越。我建议你们现在可以出去喝一杯，不醉不归，毕竟，你们俩以后没机会再见面了。”
被他这么一说，曹米二人顿时有些伤感。再也不见面，这句话听着很夸张很决绝很不靠谱，但是在目前的状态下，的确可能成为现实。
“你和我们一起来吗？”米几何小心翼翼地问，想要加个后缀“儿子”，但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曹根硕犹豫了一会儿，摇摇头：“不了，我要回家看住米小何，顺便看八点半的Discovery频道，第一百次重温关于金字塔的专题片。要不是为了完成你们的遗愿，我本可以在有生之年穿越过去，弄明白这到底是不是外星人干的……”
气氛一下子变得更肃穆了。
“所以，好好享受这点时间吧，二位。现在就算你们做点什么，也不会搞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了。”
4．
从学校回到家后的第二个小时，晚上九点半。
曹小沃打算越狱。
刚到家时，曹老爹把儿子狠狠地揍了一顿，不过离他嚷嚷的“打断你的腿”还是有些差距的。
现在曹老爹打累了，处于中场休息阶段，嘴里还是那么几句“你长能耐了啊，居然打老师”、“过几天你就该揍老子了”之类的。曹母上夜班去了，回来之后估计也会加入其中，变成男女混合双打加二重唱。曹沃被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所有的玩具、模型、漫画书、篮球、足球都被曹老爹无情地搜走了。
他看向窗口，外面有棵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最高处长到了五楼，遮住了本该洒进房间的阳光，二三楼的居民最近一直在向居委会反映要求将其修剪一下。
要从这里爬出去吗？
这个计划不是没有可行性，二楼的那几根树枝很粗壮，完全能承受住他的体重。他以前就偷偷从窗口爬出去过，沿树而下，跟李锐锐胜利会师。但现在他的房门被迫敞开着，稍有动静就会被老爸看到或者听到。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这个时候会有谁上门拜访？难道是苏易那个人渣老师？
曹小沃开始在房间里找看有什么好的临时兵器。
与此同时，在邻区某所重点高中的操场上，曹沃打开当晚喝的第四罐三得利啤酒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喝醉，是高中时庆祝咱们俩刚进来那年，我和你居然分到了一个班。我们初中那所学校考进这里的不出四个人，真是太巧了。分班级座位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求神拜佛，心想我们之间可千万别隔了一组，一定要在我隔壁小组。结果呢？我爱死高一的班主任了，他居然让我们俩坐在了一起，那感觉就像中了五百万一样！我真的相信有上帝存在了！那班主任虽然秃顶、爱放屁又有烟臭味，但在我眼里他就是上帝啊！
米几何怕他的大嗓门会引来巡夜的保安，一个空罐子砸过去说：“你小声点儿！我们可是翻墙进来的。”
曹沃像革命舞台剧上的英雄人物那样豪迈地大手一挥：“怕什么！这是我们曾经念过书的地方，这是我们曾经携手度过三年光阴的地方。啊！一个世界坍塌覆灭了，另一个新的世界即将诞生，这样历史性的时刻，只有高考前夜能和现在媲美！
米几何知道前男友喝多了，但却不想阻止他。的确，今晚和所有的夜晚都不一样。所以他们回到这个地方，这个保存着他们共同记忆、甚至是她生命里最美好的记忆的地方。
穿越结束时，此地变生疏，你我如陌路。
曹沃提到高考，她倒想起，就在高考前的那天晚上，她带着一些生活必需品，敲响了曹家的大门，对惊诧不已的曹父曹母说：“叔叔阿姨好，我就是和你们儿子大学志愿填得一模一样的女生，我来帮他温习功课，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是米几何第一次登门拜访曹家。
她那时候真是幼稚得可爱。
脑残总是运气好，没想到曹父曹母居然答应了。高考那几天里，她就住在曹家，睡在曹沃的床上，曹沃则睡在客厅。到了早上，米副校长就无奈地让学校司机开车接他们去考场。
那时候，以为上天总能看到你我的努力和用心，以为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可结果呢？那场高考是戏剧化的转折点，他成为一匹黑马，她却考得一败涂地，都是两大冷门。
拿到成绩单的那一刻，米几何以为，那晚，从客厅到他的房间原来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米几何打开自己的第六罐啤酒。
曹小沃手握羽毛球拍，严阵以待。
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曹老爹一边朝儿子的房间喝了一句“你不许出来”，一边去开门，他看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昏暗的楼道里。
“你……找谁？”
女孩微微抬头，轻声说：“叔叔，对不起了。”
借着昏暗的楼道灯光，曹老爹试图看清对方的脸。紧接着，楼道里忽然出现了一团亮瞎人眼的火焰，并从女孩的手中掉在了地上。曹老爹吓了一跳，赶紧冲上去用穿着拖鞋的脚去踩踏火苗。
也就在这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女孩从他身边蹿进了屋子里，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曹老爹就这样被锁在了外面。
曹小沃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动静，不顾禁令走出房门，顿时愣住。那个不速之客见他手拿羽毛球拍，也有些不明所以。
“你……我是来救你的。”
米几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同时脑袋有些眩晕，放在几个小时之前，她压根没料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她要证明给侯汐看，证明给父亲看，证明给自己看。
她不是躲在幕后的胆小鬼。
她愿意站出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虽然曹沃不是东西。
“还记得高中的教导主任吗？成天批评我来着，结果我就用李锐锐教的办法，用报纸包了一团狗屎，放在他家门口，点燃，然后敲门。教导主任赶紧拿脚去踩灭，最后发现自己鞋底全是烤焦的狗屎。”
哈哈哈！
笑完，沉默。
“你说，我们明天要不要去看看我们……的幼体？”曹沃醉醺醺地躺在草坪上看星星。
“看什么啊，我们白天那样对待他们，你还想去找抽吗？”米几何摸摸自己还有点肿的脸说道。
“现在这样对待他们，他们会甘心吗？你说他们会不会不远千里只求见一面？”
“你会的，因为你是脑残；但我不会，我太了解那时候的我了。”米几何把烟头扔出老远，喃喃自语，“绝对不会，我没那个胆量。”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自己。
“要实在不放心的话，我们俩的幼体，让其中一个穿越去恐龙时代就行了，那必然是你。”米几何大笑着说道。
“哼！凭什么？”
“因为你是我年轻时爱过的人渣啊。来，干杯！”
“是啊，我今天满月了，感觉不会再爱了，干！”曹沃刚要举起啤酒，手机铃声响起。
米几何：“你翻进来前不知道调静音啊！”
曹沃赶紧按了接听键，听了十几秒钟，脸就变得跟草坪一个颜色了。
“怎么了？”
“你调了静音，所以你爸的电话打不进来。”曹沃嗓子发干，不知道是啤酒喝多了还是因为受了什么大的刺激，“他说……他说……”
话还没说完，一束强烈的手电光就照射到了他的脸上，像核弹爆炸的光芒。
曹小沃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但又觉得不是错觉，外面还传来老爹的捶门声和叫喊声，这是噩梦里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去……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米小何污蔑完曹小沃住了十四年的地方，冲过去打开那扇他刚刚动过邪念的窗户，曹小沃这时候才看清楚，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居然趴着一个人。
山鸡李锐锐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俩跳到最近的树枝上。
曹小沃倒吸一口气，第一秒钟感觉好哥们儿舍生忘死，第二秒钟就觉得他有异性没人性。他转向米小何：“你不是有恐高症吗？怎么办？”
女孩说：“我都从我家二楼跳下来过了，还怕这个？你到底来不来？”
屋外，曹老爹的呐喊声如杀猪一般。
“跟我走吧，曹沃。”
她牵起他的手。
很奇怪的触感，温和、冰凉，来自比他小的柔软的手掌，交错在他指间的几根手指透着并不让人难受的清凉。
就仿佛全世界都被她握在手里一般。
曹小沃想，这大概就是未来的温度吧？
两个小屁孩都不知道，再过三分钟，他们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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