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右手食指伸进大胡子老男人面前的小酒杯里，蘸了高度数茴香酒，往吧台的小蜡烛上一过，手指尖便被火焰点着了。
曹沃刚要大叫一声，米几何已经把燃烧着的指尖往嘴里一含、一吮，火焰和茴香酒全部下肚，体内似在吟唱冰与火之歌。
曹沃看得目瞪口呆。
还没等他合上嘴巴，米几何又解开一颗衬衫扣子，走进舞池，站上了更高一些的领舞台。背景音乐，正好是Britney Spears的《I"m A Slave 4U》。据说当年布兰妮在MTV大奖的颁奖典礼上首度表演这首歌曲时，用一条巨型蟒蛇缠绕着她的全身。
不过现在领舞台上的米几何内心早已人蛇一体了。
曹沃的嘴巴越张越大。
你现在是男人啊！浑蛋！需要跳得这么销魂吗？！快回家吧！求你了！
4．
米几何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太对劲。
但是现在她头痛欲裂，一时也想不起哪里不对。
肯定是些非常重要的小细节，它背后一定隐藏了什么真相。
可她实在想不起来。
米几何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曹沃当时正在上厕所，她忍无可忍地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机，喂了一声，听筒那边传来一个老太太纳闷但中气十足的嗓音：“咦，你是谁？我儿子呢？”
米几何恍然大悟是“苏老师”的母亲，但她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接电话的是另一个男人疲倦慵懒的声音，就索性说苏老师上班去了，咬咬牙拔了电话线，继续埋头睡觉。
希望老太太不是腐女。
曹沃冲完马桶出来，问：“谁啊？”
米几何回答道：“打错了。几点了？算了，反正老娘停职了，不对啊，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曹沃：“这不是昨晚喝多了吗，起不来，就请假号称我老娘病了，要去医院看望。现在都快下午了。”
“多大的人了，还用这招。还有，我觉得苏老师的妈妈一定很健康。”米几何在床上翻了个身，“我昨晚没喝多吧？”
“没有，只不过你跳完舞后，有好几个女妖精要搂着你去卡座喝酒，被我抢了回来。背你回来的路上，你把小区的花坛用尿液和呕吐物浇灌了一遍，明年它们一定长势喜人，还有只倒霉的野猫吃了你的呕吐物，到现在还没醒酒。”
她起身：“那请问为什么我的脸颊有点疼，还肿肿的呢？”
曹沃的眼睛看向别处：“这个我不知道。”
“对了，我昨天头昏脑涨的时候，想到一个奇怪的问题，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是我们两个人被穿越过来了？而且还恰好是在各自的班主任身上？用你的口头禅来说，这很不科学。”
曹沃冲她眨眨眼睛，不得不承认，最近忙于打魔兽，压根没想过这件事。
米几何一个枕头扔过去：“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曹沃：“至少比你好！当年自己文艺小清新也就算了，高中时还不让我抽烟喝酒，不许我去酒吧、网吧，结果呢，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昨晚要不是知根知底，我都不相信那个领舞台上和人群魔乱舞的人是你米几何，整个一夜店女王啊！”
“夜店女王，总比你这个被拘留过的人好！”
“我说过N次了！那件事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曹沃刚要红脸，手机响了：“喂，丁老师，我不是请事假了吗？啊？什么？嗯，好！我马上来。侯老师的电话打不通？他就在我这里……嗯——侯老师为什么在我这里……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希望丁老太不是腐女。
“怎么了，夜店的人打电话去学校投诉了？”
曹沃挂断电话，没有心思开玩笑：“曹小沃被抓起来了。”
5．
初二年级组长丁老太，教数学。
老太太在他们两个考进大学之后没过多久就退休了，六十周年校庆时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没来。不过此时此刻，正是这个矮小的老太太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她可以一口气写满十块黑板的数学公式不出一丁点差错，而且性格固执，就算一群人端着冲锋枪把她团团围住，她也能让他们承认二加二等于八，只要她想。
曹沃当年没少吃她的苦头。
但这次，曹小沃却让丁老太犯了难。
今天中午，初二（4）班和初二（5）班同时有两个学生报告，说一部MP3和两百元找不到了。
以往，这样的窃案很好破，因为丁老太善用铁血手腕，遇到班内窃案都实行“倒书包”政策。即本班发生窃案，大家要把自己书包里的东西倒在桌上，课桌里也要全部清空。这种做法在今天肯定会被抨击为侵犯人权，但在那时并没受到质疑，何况大家都是初中生，很好吓唬。谁不倒书包，谁就有鬼，大家都很配合。
可这次尽管倒了书包，却一无所获。2002年时的MP3体积并不轻薄，没那么好藏。丁老太把两个失窃班级所有同学的课桌椅底部都摸了一遍，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各大男女厕所的水箱也检查过了，就是没发现赃物。
总不可能小偷偷完东西就用信鸽把东西转移了吧？
但事情很快就有了重要线索——根据（4）班学习委员的证词，今天中午他吃饭较晚，离开教室时，只剩下曹沃一个人。学习委员去食堂前还问他干吗不去吃饭，曹沃说肚子疼。大概两分钟后，（5）班有两个女生看到曹沃走进她们班教室，说是找刘敬，但刘敬不在，两个女生因为赶着去吃饭，就剩曹沃在她们班教室里。等到（5）班第一个吃完饭的学生回到教室时，发现教室里没人，门也没关。
后来就发现某学生的MP3不见了。
学校有明文规定，学生不能把饭菜带到教室吃。曹沃当时没去吃饭而是独自留在教室里，又去过另一个失窃的班级，非常可疑。
“您的意思是，就因为他去过那两个班级，但是也没在他这里发现赃物，就觉得他可能是小偷？”“苏易老师”皱皱眉头，反问丁老太，“没有任何证据？”
“我没说他是小偷，我只想从这个孩子嘴里听到实话。”丁老太很狡猾，“根据我的经验，曹沃同学在老师面前很少说实话。”
这倒是真的，曹小沃自打从进这所初中开始，就没少闯祸，撒谎、吹牛更是家常便饭。他曾信誓旦旦地跟同学说，曹老爹有一次在火葬场烧骨灰，清楚地听到高温炉里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泣声，害得曹老爹和同事一个星期没睡好觉——那当然是扯淡，他当时只是为了唬住那个一直炫耀自己老爹是刑警、亲手抓过很多坏人的同桌。
曹沃和米几何从家赶到学校时，下午第二节课刚开始。尽管“侯老师”被停职了，但班上出了这种事，最好还是到场。教导处办公室里，丁老太和教导主任正在对头号嫌疑人曹小沃进行三堂会审。
小男孩脸色煞白，定定地看着地板一言不发，像个被捕的地下工作者，即便换上血迹斑斑破烂不堪的衣服，浑身缠上铁链，胸口烙上烙印，也不会显得突兀。
只有看到班主任“苏老师”到来时，他的眼神中才闪现一丝火花，像是要传达什么信息。
你个笨蛋，不会是以为我这个守护者能心灵感应吧？
丁老太：“我们问他在自己班和（5）班做了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说。”
曹沃自己也怔住了。
在他的记忆里，当年班上的确出了这么一起蹊跷的盗窃案。更要命的是，之后的几个月里，又接连发生了三起盗窃案，丢失了一部手机、两部MP3和现金若干，一直没破获。这是初二年级史上的头号盗窃案，也是丁老太职业生涯里最大的耻辱。
但在那段时空里，曹沃根本没有因为这件事被怀疑过，他也的确与此无关。其次，以曹小沃那种鬼脑筋，无论做了还是没做，都一定是巧舌如簧地抵赖或者撒谎，想尽办法和丁老太周旋斗智，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沉默。
这不科学。
更关键的是，米几何自从进办公室之后，就一直没说过话。
原来如此。曹沃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
曹小沃，你这个大傻瓜，你这么做，一点都不值得。
“我和侯老师，能单独跟曹沃谈谈吗？”
“苏老师”提出要求，年级组长和教导主任互相看了一眼：“可以，但要是你们谈过之后还没结果，我们就只能报警，然后叫他的家长来了。”
后两句话是说给曹小沃听的。
男孩咬了咬嘴唇。
“你们有十五分钟。”丁老太说完时限，和其他老师一起走出房间，关上了门。
就剩下三个人了。
曹小沃不明白，身为守护者的“苏老师”，为什么要把“侯老师”也留下来，就他们两个人谈话不是更好吗？他看看“苏老师”，找不到答案，“侯老师”的脸色也很难看。
曹沃等了半分钟才理好思路，对椅子上的男孩讲：“你中午本来是要去找（5）班的刘敬吧，和你关系仅次于李锐锐的哥们儿，向他借那本新买的漫画，对吗？”
男孩不可思议地看看他，眼神里既有膜拜又似乎在隐藏什么。
“但你没找到他的人，他吃饭去了，只能过会儿再来。”
苏易像是神探夏洛克在复原当时的案发现场：“可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你完全陷入了一种为难的境地，只是你当时还没意识到而已，对吗？我相信你不会做那种事，可当你走出（5）班教室时，遇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人，重要到让你不惜牺牲自己来面对丁老师的审问，也要牙关紧闭，对当时的事绝口不提。”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各看了两人一眼。
房间里只有紧张的呼吸声，这种声音，属于曹小沃，更属于第三个人。
“在这所学校里，值得你这么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山鸡李锐锐，但他也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另一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那个让你愿意抛开李锐锐，奋力搏一次、去考重点高中的人。”
说完，他转向（5）班班主任，伸出手指轻轻地敲打着玻璃桌面，说出了那三个字：“米几何。”
“侯老师”脸色苍白。
当年这起悬而未决的盗窃案，原来是他的前女友做的，真是出人意料。
至于曹小沃，你才是愚蠢的人类。
愚蠢的曹小沃此刻满脑子都是中午他从（5）班出来时所看到的景象——
米小何正好站在（4）班门口，也不知道是碰巧路过，还是打算进去，或是刚从里面出来。
曹小沃当时压根没料到会有盗窃案发生，还跟她打招呼说：“饭都没吃就喝奶茶啊？”
米小何说：“要你管？你去我们班干吗？”
“找人……”
“又问刘敬借那些乱七八糟的漫画吧，小色狼？”
放在平时，米小何肯定会要他拿出来看个究竟，但这次她却放了他一马，径直走回（5）班教室。曹小沃只能回到自己班上，发现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就去食堂吃饭了。
于是，两间教室就都没人了，只剩下米小何。
真相只有一个，而且，就是曹沃刚才说的那个。
但他还是没有证据。唯一可能的突破口，不是曹小沃，而是米几何。可他刚要对“侯老师”说什么，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应该还没到十五分钟吧？他带着疑惑，说了声“请进”。
门开了，进来的人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居然还惊动了米副校长。
“侯老师”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曹沃同学，你先出去一下，丁老师会带你去会议室等你父亲来。”
“可是校长……”
“苏老师”的话被上司摆手打断。
副校长的话在小男生看来很有威慑力，尽管曹小沃极不情愿，可他还是站起来，出了门。
于是教导处只剩下三个大人。
“米副校长，您这是要干什么？我和丁老师说好了给我十五分钟的！”曹沃抗议道。
“我现在说的事情比一部MP3重要得多，曹老师，还有，”他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米几何，“还有米老师。”
Wait！他在说什么？“曹”老师？“米”老师？
副校长一点也没觉得自己口误，语气分外确定：“或者说，曹沃先生，米几何小姐。”
被直呼名讳的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很有默契地呼吸一紧，瞪大双眼看着他。
“你怎么……你……”
穿越了这么久，这还是米几何头一回主动和父亲说话。
“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谁？”米副校长叹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摘下面具似的，“因为我就是那个让你们穿越过来的人。”
老头子说得没错，这件事果然比米小何偷东西要重要得多。
“不可能！”米几何从嘴部肌肉僵硬的状态里恢复过来，“我爸爸他……”
“你们父女俩的关系果然很僵，真正和爸爸关系正常的女儿，肯定会发现米校长这么一个老烟枪最近不怎么抽烟了，以前惯用右手现在却是左撇子，也基本不怎么抠鼻孔了——我当然不是你爸爸，就像你不是真的侯汐，他不是真的苏易一样。”
“那你到底是谁？！”
曹沃已经做好冲上去和幕后大Boss搏命的准备了。
老头子看了一眼他那握紧的拳头，毫不在意，眼神里却不是蔑视，而是……无奈。
“我是你们的儿子。”
是你们的儿子……
你们的儿子……
儿子……
等一下！
你“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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