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英雄-矿井下的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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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警枣庄市支队值班室。再过半小时,作训股参谋孙志强就要交班了。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孙志强迅速抓起话筒,扣在耳朵根子上。电话里的声音异常急促。听上去,发话人的周围很嘈杂。

    “请您大声点,把情况说明白一点。”

    孙志强提高了嗓门儿。这是一个来自枣庄滕州徐庄煤矿的紧急通报:在350多米深的矿井下,一名矿工在领取了作业炸药6公斤、2枚雷管后,在靠近副井口的矿道里将自己封闭起来,用矿灯电源制成了两个爆炸装置,俗话叫做“炮头”,捆在了腰间,扬言要炸毁矿井,报复社会。孙志强同时得知,就近驻守的枣庄支队七中队官兵已经赶到徐庄煤矿待命。孙志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感觉有一股冷气从胸口上窜,堵在喉咙边,凝成阻碍呼吸的冰块。孙志强拨通了支队长田德收的手机。习惯早起的田德收支队长已经起床,正准备出门晨练。孙志强把正在徐庄煤矿发生的一切,向他作了简要汇报。又说,“七中队的人已经到位了。”

    田德收支队长立即指示他:“你马上把情况报告给高怀仕政委。目前,我们对徐庄煤矿的情况心里也没有数,告诉他们,部队不能贸然行动。你马上找个人替你值班,简单做个准备,跟我去事发现场。”

    自打到枣庄支队任职以来,每次指挥处置突发事件,田德收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孙志强带上。

    “齐楚今何在,犹有滕国名。”

    如果说枣庄是个大煤城,那么枣庄所属的滕州就是个小煤城了。这里,不仅以煤着称于世,还是铁道游击队的故乡。英勇的煤城儿女曾用鲜血和生命谱写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抗敌篇章。像往常一样,晚上当班的矿工们在各自的岗位上紧张地忙碌着,矿道里不时响起煤车滑过铁轨的声音。谁也不会想到,一场从天而降的危险正向他们悄然逼近。此时,孙志强跟随支队长田德收、政委高怀仕率领的突击小分队,己经赶到徐庄煤矿。临时成立的联合指挥部里,一股紧张的气氛弥漫开来。人们说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有人从身上摸出一根烟,想抽上一口,又揉碎在手里。孙志强把这个细节看在眼里,但他的目光又很快落在了跟前的电视监控屏幕上。监控设备覆盖了整个矿井及每个矿道。原始电视监控录像资料,吕尚宾的录音:他妈的,我活够了!炸了这个矿,你们给我陪葬吧!在路上,尽管孙志强有了一些心理准备。此时此刻,望着电视监控框定的画面,他的胸口还是抖了一下,下意识地用手摁了摁别在腰带上的手枪。吕尚宾的叫喊声,不时地从矿道里传来,有些能听得清,有些含含混混。他的上衣敞开一半,露出捆在腰上的爆炸装置,昂着头,在停放着煤车和其他作业工具的矿道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动,还不时地被横在矿道里的铁轨绊一下,让人看着手心发凉。画面上,突然出现一个矿工,大着胆子从他的身边走过,似乎是想去劝吕尚宾。他偏着头,梗起脖子,架起胳膊。矿友被吓走了。之后,再也没有谁接近他了。凌晨的矿山泛起阵阵凉意,一股冷风灌入屋内。指挥部里,煞白的灯光下,孙志强觉得燥热难耐。他的目光偶尔停留在某个猩红的烟头上。似乎一个火星就能将这里紧张的空气引爆。一位听到凶讯匆匆赶到矿井的老矿工说:“作孽哦,俺们矿山要遭大灾难了。”

    据矿山领导介绍:吕尚宾自制的爆炸装置并不足以炸毁整个矿井,但可怕的是,在50米范围内的同一作业面、不同矿道作业的,还有422名矿工,离事发点40米处的炸药库存放了1000枚雷管、3吨炸药。如果吕某引爆装置,空间越小爆炸的威力越大。加之吕某离炸药库很近,万一冲击波引起炸药库爆炸,同时引发瓦斯爆炸,井毁人亡的巨大惨剧将在顷刻发生。事实上,他还控制住了供矿井照明、通风的变电所和中央泵房。从留下来的监控录像资料,可以把时间回溯到吕尚宾开始实施犯罪的那一段真实过程。在靠近副井口的矿道里,吕尚宾正在紧张地制作爆炸装置。他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着,两只手麻利地把电线绕来绕去,还不时地用牙咬住电线,做协助工作。看上去,动作非常熟练。无疑,他的爆炸技术很好。这时,只见他又把制作完成的爆炸装置往腰上捆绑。为固定住,他把衣襟拴成一个结,将爆炸装置兜得严严实实的。是什么原因促使22岁的吕尚宾意欲走上一条不归路呢?从关于他的一些经历、行为中可以捕捉到端倪。9岁那年,他的父母离异了。他的性格从此变得孤僻偏激。后来在社会上游荡,被劳教过。在他看来,真正疼爱他的人,只有他那在威海的姐姐。据矿友反映,事发几天前,因为一件小事,他突然与姐姐在电话里闹翻了,情绪很不正常。再加上作为矿上的新人,他总觉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活干多了,好处少得了,等等。在夜间替人代班时,已变得悲观厌世的他决定炸井报复。枣矿集团董事长蒋伟也在指挥部。田德收支队长问道:“老蒋,瓦斯爆炸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呢?”

    “这样说吧。瓦斯爆炸产生的高温高压,促使爆源附近的气体以极大的速度向外冲击,造成人员伤亡,破坏矿道和器材设施,扬起大量煤尘并使之参与爆炸,产生更大的破坏力。另外,爆炸后生成大量的有害气体,还会造成人员中毒死亡。”

    “那么,瓦斯爆炸的条件是什么呢?”蒋董事长如是这般地说了说。末了又语气沉重地说,“也就是说,我们的脚下已经踩着一个‘巴尔干火药桶’了。”

    站在一旁的孙志强听得明明白白。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监控屏幕上出现的吕尚宾,个头足足有一米八,显得很壮实。他走近镜头时,孙志强仔细看上去,年轻的脸庞上还残留着某种稚气。吕尚宾进进出出电话间,时而拿起电话,时而又放下。通过电话,高怀仕政委劝导吕尚宾,语气诚恳:“吕尚宾,你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能满足的我们一定满足,你不要乱来!吕尚宾,你千万不要冲动。你有父母,还有朋友,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还年轻,要珍惜生命,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我们想办法一块解决。”

    但这个家伙没提任何条件或要求。这让人大惑不解。这和别的亡命徒很不相同。关于吕尚宾为什么铤而走险,唯一掌握的情况,就是前面提到的,由于他和姐姐闹了矛盾,本来姐姐说好了的要来看他,电话里生了气,也不肯来了。兵不厌诈。吕尚宾一接起电话,劝导工作就锲而不舍地做下去。为了稳住吕某,田德收支队长对他说道:“我们和你的姐姐已经联系上了,不过她从威海赶到枣庄,得有七、八个小时,你要耐心。吕尚宾哪有什么耐心,没有答话,“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吕尚宾又从电话间里拐了出来,进入矿道。指挥部的人们望着监控屏幕,面面相觑。电话再打下去,不管铃声响多长时间,吕尚宾就是无动于衷,没再走进电话间。根据原始电视监控录像资料,吕尚宾的录音乂谁要靠近我,我就炸!吕尚宾的腮帮子撑得大开,狂吼一声高过一声,零乱的脚步横七竖八地划过地面,动作就像误撞误打的野牛,又像随时都要撒野的醉汉。孙志强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但他很快恢复了镇静,目光偶尔落在田德收支队长坚毅的脸上。此时,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小时。吕尚宾焦躁不安的情绪一直没有得到缓解。最坏的结果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指挥部一边安排在井下带班的组长和吕尚宾的工友设法接近他,一有机会就对他进行劝解,一边依然通过电话和他联系上。只要最坏的结果还没有发生,拖住一秒是一秒。

    我们的处置原则是确保井下400多名矿工的安全,争取能做吕尚宾的劝解工作,不管有没有希望,我丁旧柳父们要百分之百地努力,把损失减少到最小的程度。有那么一小会,吕尚宾的情绪似乎有些平稳。他在四处张望了一下后,慢慢地向副井口的电梯方向走去。

    “咦,这家伙想干什么?”

    监控屏幕前,有人轻声嘀咕了一句。吕尚宾进了电梯。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眼睛一刻不离地盯住监控屏幕。

    “看来,这家伙要乘电梯上井了。”

    有人说。

    “就等这么个机会,吕尚宾一上井就好办。”

    有人说。指挥部命令官兵们做好战斗的准备。不出片刻,副井口被围了个严严实实。一旦吕尚宾走出电梯,就立刻抓捕他。四“怎么会是这样呢?!”有人惊呼。孙志强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吕尚宾走进电梯后,并没有返回地面,而是从身上取下一个爆炸装置,也就是“炮头”,把它安放在副井口的电梯上。然后,转身返回了矿道。这样一来,副井口的上下通道就被他封控了。吕尚宾不再接电话。他也没闲着,扔掉手里的铁锨,伸出右手,左一下、右一下,扯断掉附在矿道壁上的电源线,嘴里含糊不清地骂骂咧咧,嗓门很大。一会儿,又对着镜头,扬言要井下的人给他陪葬。劝导无效。预想落空。

    “再也拖不起时间了!”田德收支队长说。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有人问。此时的孙志强,知道自己该提前干些什么了。他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做了一个深呼吸,从枪套里拔出一把五四式手枪。那是一把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枪,实际上成了他的专用枪。棚五一个人找死还不容易,还要找这么多垫背的,太可恶了。人们愤慨地议论着。指挥部里,有人抽烟抽得很凶,但谁也顾不上呛人的烟味。气氛让人感到窒息。

    “看来,只能采取非常措施了。”

    田德收支队长说道。指挥部在认真分析形势后,果断下达了“在井下伺机制伏或击毙吕尚宾”的战斗决心。谁都知道,矿井下的地形错综复杂,有如迷宫。参加这次处置行动的官兵,几乎都没有过下矿井的经验。孙志强也只是在电视上见过两眼矿井。仅此而己。

    “矿长,请你画一下矿井下的地形。”

    田德收支队长说。一会儿工夫,一张大白纸上,出现了一张清晰的草图。以吕尚宾和他所在的封闭空间为基准区域,西边为工作区,西南边为炸药库,南边连着一个电话间,北边紧挨一个变电所,西边靠近连接矿道的副井口,穿过两个大小矿道连接主井口。只有主井口离事发地点较远。

    “煤挖到哪里,矿道延伸到哪里。用‘节外生枝’来形容矿井下的地形倒是很恰当,用‘盘根错节’来形容也可以。有些矿道走来走去又有新的矿道出现,有些矿道走进去就是‘死胡同’。”

    这位矿长指着草图说。田德收支队长又问:“这家伙会怎么引爆炸药?”矿长回答:“他用矿灯作爆炸装置,两只手一对就响了。”

    有人插话:“就这么简单?”矿长回答:“就这么简单。”

    突然,田德收支队长回过头,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站在一旁的孙志强:“你都明白的吗?”

    “明白了,支队长。”

    当时,我们指挥部确定了三套方案,第一套方案是劝降,这一套方案应该说是最好的。这样既不会造成后果,也不会造成大的影响。第二套方案是将歹徒引到井口,我们再把他击毙。但前两套方案已经无法实施。只剩下第三套方案,我们派人化装下井,随机处置。情况必须得到控制,但实施井下击毙并非易事。指挥部里,简短的讨论紧张地进行。孙志强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把每一个字都听进耳朵里。屋内呛人的烟味让他这个“老烟民”有了一种冲动。他不由得直了直腰,挺了挺肩膀,让自己振作一下精神,毕竟刚刚值了大半夜的班。

    “这样,我们派三个人下去,从三个方向打,容易击中目标。要是情况允许,冲过去打都可以,那家伙根本反应不过来,只需要三到四秒钟足够了。”

    田德收支队长说。点兵的时刻到了!矿井外的一块空地上,田支队长迅速将目光扫过每一个突击队员的脸上,又迅速收拢目光,与高怀仕政委对视了片刻,几乎同时说道:“孙志强带人下井!”尽管这一决定不出孙志强的意外,但他还是震了一下。接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孙志强为主攻手,另外五中队中队长王召军、七中队中队长陈官胜为副攻手。三个人的手在一起紧紧地握了握,以示相互鼓劲,并开始做下井的准备。在这里,读者不禁要问,孙志强何许人也?在这里作个交代。1987年10月,他从山东诸城入伍。1988年总队举行军事大比武,夺得过射击第8名,成为比武中获得名次的唯一一名新兵。先后50多次参加处置过各类突发事件。他在作训股当参谋时,支队军械库里的数百支长枪和手枪,他都一一校过。

    派人下井的时候,我作为指挥员,自己的心里不是没有掂量过。下井之前,也给同志们交代了。孙志强作为主攻手,安排其他两位同志配合。对于孙志强的情况,我还是比较掌握的。他多次参加总队的比武,射击比赛成绩非常好。下井的时候,他带的是平时经常用的那把五四手枪,所以他对手枪的性能是非常有数的。这一点是我们很有信心,也比较有把握。在指挥部紧张决策的同时,吕尚宾一刻不歇。他重又拾起那把扔在煤车旁的铁锨乱砸一气。扔掉铁锨后,对着镜头大骂,大意是,井上的谁谁谁,你三分钟给我下来,要不下来,我马上引爆。其实,他说的某某某,压根儿就没这个人。当然,也有那么一丁点的时间里,他又一言不发,来回走动,踩得地上的东西乱滚,双手举起来,像作揖的动作。这让人感到好气又好笑,可又没有时间气,笑也笑不出来。三个人对视了一下,相互点了点头。前面说过,副井口已经被吕尚宾用“炮头”封控住了。这在孙志强他们下井时就是个无奈的事实。而主井口平时是提煤的通道,不用来运人。矿工们说,谁也不敢在那个地方上上下下,太危险了。副井口是上下通风、通电、提水和上下矿工的通道。它的旁边,一边是送风提水的中央泵房。一边是变电所。井下一分一秒不能停风,不能停水,不能停电。无疑,副井口的位置至关重要,关涉整个矿山安全。指挥部考虑到,从副井口下井,不仅危及战斗员自身安全,而且与犯罪嫌疑人正面接触,势必造成对其刺激,加速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一旦副井口被炸毁,井下全部矿工将会封闭在350多米深的矿井,后果同样不堪设想。所以,从副井口强行进入,断不可取。如何争取时间尽快下到井底,这是摆在孙志强三人眼前的头道难题。万般无奈之下,指挥部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让孙志强三人乔装成矿工,从主井口下井,以避开危险,迂回接近吕尚宾。根据画出的草图,主井口连接着副井口,通过几条矿道,就能逐步接近吕尚宾所在的位置。主井口的空间小,谁也不知道主井口牢靠不牢靠,我们三个人从来没有下过矿井。井下地形是什么样子的,全然不知道。对于潜在的危险性,他们没有深入考虑。事后,孙志强承认,刚幵始有些紧张。人们把三名战斗员送到主井口旁。下井前,田德收支队长特地叮嘱他们:“要悄悄地接近歹徒,不管在井下呆多长时间,千万不能让他发现。”

    又对孙志强说,“你用拇指卡住机柄,打完之后,马上趴下,只要炸药不响,再打,还是打头,打完了再趴下。”

    孙志强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三个人都作了最坏的打算。人们默默地望着那个深渊似的主井口,手里捏了一把汗,目光里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担忧。孙志强没再犹豫,首先站到了提煤车的机斗盖上。三个人抱着机斗,让身体更好地固定在上面。要知道,提煤车的下降速度非常快,万一不慎就有可能摔下去。作为一条铁律,主井口绝对禁止人员上下。三双眼睛对视了一下,相互点了点头。

    “就当是坐电梯吧,哥们。”

    孙志强幽默了一句。王召军、陈官胜笑了一下。随着“咣当”一声,机斗启动下落了。孙志强立马感到一股从井底直窜上来的冷风,硬硬的,有如一只只小梭标,立即钻入衣服,划过脊背,擦过脸颊。他的肩不由得抖了抖。一会儿,他们隐没在了黑乎乎的主井口里了。悄无声息。田德收支队长对矿上的一位领导说:“你是吕尚宾的领导,请你再给这个家伙打电话,还是要稳住他。”

    “老田啊,我们给他打电话劝了两个多小时了,什么话儿都说过了,再打下去还管用吗?”

    “不管管用不管用,他愿意听什么,你跟他说什么。只能这样了。”

    “那好吧,我再试试。”

    幸好,吕尚宾又接了电话。拿上话筒的吕尚宾暂时不再乱动了。这在客观上为孙志强他们下井争取了时间。机斗在急剧地下坠。孙志强的眼前,漆黑一片。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你们两个没事吧?”孙志强问道。从年龄上讲,他比王召军、陈官胜要大个七、八岁。

    “没事,孙参谋。”

    轰隆声里,陈官胜答了个腔。

    “吕尚宾把副井口给堵住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从这里下去的。”

    王召军说了一句。

    “看过《智取华山》的电影吧,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

    孙志强说了一句。一会儿,他们之间说些什么,相互之间再也听不见了。孙志强只感到神志有些恍惚。不知过了几分几秒钟,只听得“咔嗒!”一声,机斗停住,不再往下走了。三个人同时震了一下,感到身体被猛地扔了出去,却又在瞬间僵住了。下井前,矿上的领导告诉他们,主井口354米深,他们只能下到320米这个距离上,后面的一段还要爬下去。不过,不是垂直路线了,比较安全。

    “还好,这儿有灯了。”

    孙志强轻声说了一句。于是,三个人又往下爬了30多米,才算下到井底。孙志强抬起手腕,扫了一眼手表,下到井底前后用了10分钟。然后,孙志强推开一扇锈迹斑斑的栅栏式铁门,三个人进入了一条长长的矿道。

    “跟上我。”

    孙志强轻声招呼了一下两个战友。他们猫着腰,贴着一条弯曲的小矿道,朝着吕尚宾所在的位置逼近。矿道内地面高低不平,显得阴冷、潮湿,矿道里的灯光强弱不一,照得圆拱形的矿道壁斑驳交错,矿道中间运煤的铁轨泛起一抹抹冷光。矿道里静得可怕,鞋子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又仿佛随时有一个巨大的声响就要炸裂开来。孙志强走在最前面。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到胸口有些闷,他很快吸了一口气,用手摁了摁,眼睛也很快适应了新的环境,脑子变得清晰起来。他回头一看,王召军、陈官胜紧紧地跟在后面。这个时候,三个人己经迂回到了吕尚宾的左后侧。就在他们准备进一步行动的时候,有两个矿工循着矿道一侧,慌慌张张地向他们跑来,上气不接下气,要对他们说些什么。淡黄色的灯光下,他们的脸上、眼睛里充满惊恐。其中一个矿工说起话来几乎不成句子。另一个矿工倒还有几分镇静。听完他们带来的最新消息,孙志强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原来,吕尚宾不是两只手拿着两个线头引爆,他把两个线头缠在了一个手掌上,不到眼皮底下看是看不见的。看来,监控器也是个“近视眼”,模糊了这个重大的细节。这与孙志强在井上了解的情况相去甚远。当时我懵了。井上的指挥部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凶险的情形。我的大脑刚开始一片空白,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案例,从来没见过犯罪分子把爆炸的东西缠在两个指头上。在此之前,我以为引线是放在两只手上。上面的人给吕尚宾打电话的目的,就是通过吸引他,分散他的注意力,使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无法引爆。指挥部也是这么判断的。我当时想,只要吕尚宾用两个手分别拿着两根引线,而且进了电话间,我们就有办法迅速控制住他的一只手,就能三下五除二地制服他。这实在太意外了!显然,靠身体接触制服吕尚宾行不通了,剩下的选择只能把他击毙在井下。但又谈何容易。

    “麻烦是大了点,沉住气!”孙志强轻声说了一句。接着,他用对讲机向指挥部报告了这一新的情况。地面上,指挥员们的脸色变得异常严峻。一听说那种情况,我身上的衣服湿透了。田德收支队长定了定神,马上通过对讲机对孙志强说:“你们先停下来,暂时不要接近他,注意随时判断情况。”

    “是,支队长。”

    孙志强的嘴角贴近对讲机,小声地回答道。在这里插上一句,由于距离吕尚宾很近了,孙志强把对讲机关了。矿道里稍一出声,就有可能坏大事。监控显示,吕尚宾依然故我。人们的焦虑情绪越来越强烈。一些闻讯赶来的矿工家属,特别是女人们,在人群里发出了嘤嘤的哭声。八就在孙志强他们逼近吕尚宾时,井下的势态进一步恶化。一个大胆的矿工,乘吕尚宾转身之际,立即迂回过去,拆走了副井口电梯上的“炮头”,监控屏幕清楚地显示了这一过程。当然,他把“炮头”递给藏在隐蔽处的孙志强,这个细节在监控屏幕上已经看不见了。这个矿工极其勇敢之举,在那种情形下却帮了倒忙,几乎引出大祸。“坏了!”指挥部里有人惊呼。孙志强接到“炮头”后的第一个反应很紧张,头皮有些发硬。很不幸的是,吕尚宾回过头去,还是发现了安放在副井口电梯上的“炮头”不见了。都是混蛋,你们都不是人,都来杀我,老子死也要带上你们。

    你们都不是人,我要你们给我陪葬!啊一吕尚宾撕破喉昽般的喊叫声,让人毛骨悚然,他的情绪完全失控,只见他一会儿朝前猛走几步,一会儿又急剧地后退几步,让人把心一次次地提起来,胸口被揪得发痛。此时,监控里又见吕尚宾走近一侧墙面,从墙上扯断一根根电线。右手又抡起一把铁锨乱打乱砸。爆炸一触即发。

    盯着那个屏幕,我就想,如果是矿道里冒一阵烟雾,那就完了。井下的职工完了,我们下去的同志也就完了。此时,地面上的指挥部已经无法和孙志强他们取得联系,无法实施指挥,也无法做出别的选择。大家鸦雀无声,神色凝重,眼睛全都盯着监控屏幕。分分秒秒都是险情。吕尚宾像一条疯狗,挥舞着铁锨猛砸矿道里的设备和照明设施。稀里哗啦的声音在矿道里回荡,十分刺耳。他的情绪己经暴躁到了极点。此时,如果他发现了孙志强他们,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已经意识到危险的矿工们,纷纷向其他矿道躲避。’看到矿工四处逃散,吕尚宾更加狂躁不安,歇斯底里地发泄。孙志强与王召军、陈官胜商量,在目前情况下,通过身体接触,直接摁倒吕尚宾的方案显然行不通,必须尽快对其实施井下击毙。舍此别无他法。孙志强一面尽可能地安抚从身边经过的矿工们,一面趁混乱之机靠近吕尚宾,寻找时机。三人决定分头包抄。孙志强沿西侧走廊通过一条岔道,悄悄迂回到吕尚宾背后的矿道。王召军、陈官胜分别把住东西两侧走廊,隐蔽警戒,作好掩护。矿道里铁轨两旁,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加上光线灰暗,稍不小心,弄出响动来,就会打草惊蛇。孙志强往前步步逼近时,既要加快速度,又要走得稳实。

    这个时候,孙志强与吕尚宾已经处于同一个矿道里,他已经能够看见远处吕某的背影了。就在孙志强向吕尚宾的方向慢慢前进时,意外发生了。孙志强本想乘混乱之机迅速接近吕尚宾。但当他走到矿道的一个拐角,吕尚宾突然转过身来,一下子跟他打了个照面。此时,四目相对,他们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超过十米。当时我傍了一下,因为在监控里我见过吕尚宾,没想到他的个头那么高。他一看见我,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让人着实不敢面对。幸亏我的枪藏在背后,没有被他发现。孙志强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手背贴紧后腰。然而,他非常清楚,这虽是理想的距离,但时机并不恰当。吕尚宾立即警觉起来。你过来吧,一块死0巴!吕尚宾显得怒不可遏,边说边把连接线头的左手举了起来。这时,孙志强发现,吕尚宾的食指伸长,中指蜷曲。为避免激怒吕尚宾,他立马装成害怕的样子,赶紧后退到矿道拐角处,把身体隐蔽起来。看着孙志强后退,吕尚宾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只要是这个家伙多走出几步,接近拐角,就能发现孙志强。幸亏,他没再过来。应该说,这次危险的照面,并没有引起吕尚宾的怀疑。一触即发的险情暂时化解了。暗淡的灯光下,孙志强的身影映照在矿道的墙上,无声无息。对于发生在通道里的这一切,指挥部并不知情。由于联系中断,只能通过电视监控来揣测井下的情况。新的问题又出现了。由于这次意外的照面,再想靠近吕尚宾也就很难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被逼向极限。还是在刚才那个矿道拐角。由于吕尚宾在矿道里不停地走动,整个身体的动作幅度很大,再好的枪法也难以击中特定部位。几次举枪瞄准,都无法锁定有效部位。加之携带的又是手枪,不利于精确射击。孙志强的目光在迅速地搜索着周围的一切,寻找最佳射击位置、角度和距离,以及有利时机。一旦出现丁点差错,不但我们几个,整个井下的全部矿工全完了。又过去了10分钟。我心里非常着急,打,没有把握。靠,无法靠近。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孙志强静静地潜伏下来,也不敢多想什么。矿道里静极了,手腕上钟表细微地响起,似乎在不温不火地地数着心跳。与此同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矿道口隐蔽起来的副攻手王召军,看到吕尚宾在矿道里来回走动,离他比较近,是个机会,感觉到能制服他,果断地扣动扳机,开了一枪。

    这个声音有些像是石子敲击矿道壁的声音。有些沉闷,也很短促。当时,我的心里是‘咯噔’一下!时间好像是停止了。孙志强的眼前,吕尚宾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个竖在那里的木桩。只有一双绝望的眼睛在四处搜寻。巨大的灾难像就要塌方的矿井,随时都要砸落下来。整个矿道里死一般沉寂。孙志强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一枪没有打中吕尚宾。过了一会,吕尚宾又乱喊乱叫起来。万幸的是,这是一场虚惊。或许由于当时吕尚宾砸东西的声音太响,或许是吕某的听力在长时间的狂躁后失聪,他并没有判断出这是枪声。对于这次没有充分准备的射击,孙志强至今回想起来都后怕不已。时间又过去了14分钟。正在这时,电话间忽然响起了铃声,急促而又清亮,迅速传向矿道深处。这也是孙志强下井后第一次近距离地听到电话铃声。他非常清楚,此时,能把电话打到这里的,只有指挥部。指挥部的意图很明显:分散吕尚宾的注意力,为他们提供有利战机。与孙志强联系不上,又无法采取措施,指挥部只能不停地打电话吸引歹徒的注意力,帮助他赢得时机。”

    持续响起的电话铃声让孙志强的心跳加快。他不时地从矿道拐角处飞快地伸一下头,观察吕尚宾的反应。吕尚宾没有去接电话。渐渐地,他的叫喊声不似刚才那么歇斯底里了。但在孙志强看来,这更加令人可怕。孙志强使劲地屏住呼吸,倾听来自矿道里的一切异常声音。有那么一小会儿,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又过去了一分钟,电话铃声终于使吕尚宾不耐烦了。他拐进了电话间,拿起话筒。当然,谁也说不清吕尚宾为什么会最终去接电话。机会来了!在副井口旁边有一个六米来高的铁架。趁着这个仅有的时间差,孙志强利用观察死角,迅速离开矿道拐角,从另一个弯道,猫着腰,脚尖轻放,迅速移动,很快绕到吕尚宾后侧副井口的铁架旁,一抬腿,一搭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攀到了铁架上。由于周围没有隐蔽的地方,我发现铁架上有一个灯箱,那个地方便于隐蔽,也不易被发现。孙志强判断,那个铁架离吕尚宾所在的电话间最多八、九米远的距离,距离很近,而且居高临下,凭借灯箱的光线,能看清副井口下面的景物。

    不过,如果吕尚宾再警觉一点,从电话间里一回头,借着灯光,稍加留意,还是能发现孙志强的。那时顾不上害怕了,不敢想得太多。现在,这个把自己和歹徒都逼到绝境的特等射手,唯一能做的,就是瞪起眼珠子,等着这个对峙已久的对手从电话间里出来。此时,孙志强的耳朵里听不到来自矿道里的任何声音。俗话说,打蛇打七寸。要结束吕尚宾的疯狂,正如指挥部定下的处置方案,必须实施井下击毙。然而,这个方案却有着巨大的风险。即便是吕尚宾中弹了,但不一定立即毙命,他还会利用最后苟延残喘的时间,把他的疯狂举动进行下去。那么,这一枪带来的将是井下所有人员的灭顶之灾。孙志强曾经执行过枪毙死刑犯的任务。这样的经历告诉他,每打完一个死刑犯,他都发现,死刑犯的手原来是什么状态,在打完半分钟之内还是什么状态。

    过了这个时间,死者的手会往回抽,恢复自然状态,五指并拢。所以,按照生理学原理,只有一枪击中对方太阳穴,洞穿大脑,破坏中枢神经,使被击者丧失支配能力,被击者的手指在短时间内才不会手指抽搐、并拢,进而引爆。即便是将电线绑在两个手指头上的吕尚宾毙命后,没有发生爆炸,其原因无非是在短时间内他的两个手指头张开了,或者有什么东西隔在两个指头中间,但不可能长时间这样。孙志强将双臂搭在铁架上,双手握住枪身,枪口稍稍下倾,不声不响地调整着射击角度。明摆着,要打的话必须打头,不打头不管用。但这样做,难度很大。要求射手既要准,也要快。从射击角度来说,最好是平着打最好,俯角、仰角,都容易产生误差。我是在他的左后侧,瞄准是一个最大的难度。但那个射击角度不是很理想。因为他坐在电话间门框里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他的一半身体。当然,吕尚宾走出电话间的那一刹那,也是我的射击机会。指挥部还在继续和吕尚宾通电话。始终保持警觉的吕尚宾,突然往门框外探了探脑袋,但很快又缩了回去。就是这短短的探头,让孙志强迅速确定了最终的射击方案:利用这个家伙探头的机会:打!他伸头的时候,左头部就暴露在我的枪口之下。但是,这次时间太短,我没有充分的准备。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感觉每分每秒是那样地漫长。

    吕尚宾越不伸头,我越是担心。为了吸引吕尚宾的注意力,指挥部在一直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孙志强端着枪,等他第二次伸头。“多等一秒钟就多一分危险,他在电话间骂人的声音大得吓人。而且听起来很不正常。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害怕。长期的高度紧张,可能使吕尚宾到了崩溃的边缘,随时都有引爆的可能。”

    暗淡的光线中,孙志强的眼睛变得有些酸疼。他猛地撑了一下眼皮。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孙志强清楚,万一吕尚宾接完电话,回到矿道里,一方面容易发现自己,另一方面离吕尚宾距离远了,又从六米高的铁架向下俯射,就很难打了,子弹未必能够钻透颅腔,使其中枢神经受损,丧失意识,仍然会造成失误,引起严重后果。所以必须引起吕尚宾的注意,让其再次探头。

    “吕尚宾!”孙志强用山东话对着电话间喊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近似呼唤的语调,以免声音太大刺激他。果然,吕尚宾又一次探出了头。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终于出现了。就在吕尚宾向外伸头的一刹那,孙志强那根穿过扳机孔的手指,弯向掌心,往后轻轻一带,不动声色。随着一声类似玻璃炸裂似的轻微枪响,接着是“啦”的一声,吕尚宾从电话间里重重地倒地,双腿略微弯曲,俯卧在矿道里。子弹由吕尚宾的太阳穴射入,吕尚宾当场毙命。监控显示:这个时间是7时36分44秒!靠着胆识和技艺精确击中瞄准点,特等射手孙志强没有给吕尚宾留下一丝引爆炸药的机会。井下全部矿工安然无恙。大约过了5秒钟,吕尚宾没有动弹,孙志强这才从副井口的铁架上跳了下来,向倒在地上的罪恶之躯走去,这个家伙已经气绝而亡了。他发现子弹从其左太阳穴进,从右下巴穿出事后,记者问孙志强:“你一枪毙敌的把握有多大?”孙志强回答:“如果他伸头,我就满有信心。”

    又问:“你凭什么那么有把握?”又答:“通过多年的射击训练和比赛积累的经验,我对自己的信心是,这一枪绝对能打住。我很少想这一枪打不好怎么办,不敢不过,危机还没有真正地过去。孙志强从铁架上跳到一辆停放在轨道上的煤车上,再跳到地上。他发现吕尚宾的手指还在微微地抽动,迅速从身上摸出了一个纸片卡插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从中隔开。接着,孙志强通过对讲机向地面报告:“报告指挥部,犯罪嫌疑人已被击毙。”

    很快,排爆专家下到井里。田德收支队长立即安排人下去,进行拍照,清理现场。此时,危险才算真正过去。那一个和往常没有多大差别的清晨,孙志强经历了一场生死对决。这是20年从警生涯中,孙志强18次的执行特殊任务中风险最大的一次。孙志强说,当他和战友们重新回到矿井上面的时候,觉得井外的天空特别的亮,他的心情也感到分外地敞亮。离开家时,妻子和儿子都还在睡梦中,做梦也没想到,就在这个黎明前的黑夜,他己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个来回。下面,是在这个事件结束后,记者对孙志强、王冬梅夫妇的两段原始采访录音。记者:“给家里打电话是什么时候?”孙志强:“没给家里打电话。所有参与的突发事件,我从来没跟她说过,也是防止家里人担心。也不会多问我上哪里去,干什么去。她那天问了。我说跟支队长查岗去,接着就走了。记者:“您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王冬梅:“是在中午。有一个干部给我打电话,他把事情的经过给我详细地说了一遍。我听了之后感到心里非常难过,多危险啊,他出去之后也不跟我说一声。要是真的出了别的事,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双方老人和我们的儿子,该怎么向他们交代啊!”记者:“你现在想起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孙志强:“也有后怕,也有侥幸。侥幸的是吕尚宾的左手没有并起来。他的手没有伤,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压在身子底下。”

    记者:“现在事情过去之后,你想得最多的是什么?”孙志强:“越想越怕。”

    记者:“后怕?”孙志强:“嗯。向指挥部汇报完了以后,当时我坐在那个地方,喝完一杯水以后,我感觉到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跟虚脱了差不多,真是侥幸啊,他如果不去接那个电话,上面在那个时候不打那个电话,我们也没法接近他,我也没法爬上那个铁架子,”记者:“再有这样的任务,你还会去吗?”孙志强:“每次危险的任务后都会感到后怕,但是对我来说,这是在完成任务。如果再有这样的机会,再有这样的任务,我还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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