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榴口向里边一探望呀,好多的屁股呀!喂,对不起!你们都干的不对。别老堵着门口,往那中间去吧。后来人就要进不来了。而且又老是那么样地坐着,那是不是事呀!——嗳,老人来哩!啊,这是很好的澡汤呀。说这汤太温和的人,去浸到锅炉里去,或者把这格子卸下了,走进镬里去好吧。啊,啊,好得很,好得很。南无妙法莲华经!”
甲唱歌:“清盛老爷是火的病,我们是……[94]——喂,老头儿,那么浸到那里边去,那跟马可是麻烦呀![95]你觉得热,那么用一片腌菜,拿来搅一下子就好了[96]。咦,水开上来了。了不得!热水沁到虱子咬过的孔子里去,舒服得很!全体都长了梅花鹿的斑纹了。虱子这东西倒也不是全然要不得的!”
乙唱歌:“偷偷走近来的小灯笼,伊吾呀,伊吾呀的叫了来看,可爱的吉松是同了谁睡了?喂,喂,若是若同阿爹睡了,那好吧好吧。”[97]
丙唱歌:“即使是山里的三家村也好,若是同了你两个人过日子,”[98]
丁:“哼,畜生[99],同意同意。好好地干去吧!”
戊潮来调的帮腔:“嗳,了不得,再来吧,来吧!”——胡乱模仿弹三弦:的古的古丁冬,的古的古丁丁,的古嘣嘣!
己:“喂,别闹别闹,三弦要崩了。”
戊:“啊,对不起!”
庚:“呀,出来了,出来了!跨了过去,大家原谅!”
辛:“好大的肾囊呀!这和脑袋去撞一下,肾囊飞到空中去,成了怪气的魂灵了!”[100]
壬:“阿吉,从头若是打了金,那就非得连马不可了吧。[101]从屁股那边放上银,系上丁字带好了。”
癸:“且别管,跟飞车给吃了,同角将一般吧。[102]去你的吧!——喂,出来了,乡下佬,乡下佬!”
四 母亲来叫太吉
五十多岁的老奶奶从家里来找她的儿子,从门口就说话道:“我们家的太吉在干些什么呀?”说着就走上楼梯来,发话道:“喂,太吉,这个宝贝是在干些什么呀!阿爹事情没有做完,现在刚要到店里去,正在等着你回去哩。先头一直伸长了脖子,想着就回来了吧,就回来了吧,一再等候着也不回来。我生怕阿爹会得要发急起来,心里老是惊慌着,真是真是太不会体谅人了。好不阔气,吃过饭一放下饭碗,立刻说是洗澡去也,拿了手巾想往外走。试想现今几岁了!廿三廿四,年纪老是长着,还是尽要我忙着照管。
“要是照平常来说,正当娶了妻子,给父母过好日子的时候了呀。你看看世间别的大爷们好了。像你那个样子,昏都都的游玩着的人一个也没有。懒惰的家伙照例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事情来。我看也不想看见,如果有本领,去做到下象棋也有饭吃,那倒也好了,像你那么容易厌倦的人,一会儿就厌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一件做得好的。要是你悔恨的话,去把头撞那石墙上,死了完结也好吧。你这样的人,就是死掉了父母也不会得哭的。”
这一句话是从怀念儿子的父母的心里出来的强硬意见,可是其中自然的包含着慈爱之情。“不呀,现在是,对于大家虽然很是吵闹,我要说再也没有什么觉得怜惜了。真是真是没有办法的懒惰家伙,可恨的不得了。托了你的福,我老是挨着阿爹的骂。我是暗的明的都顾到,在阿爹面前给敷衍过去,可是那么也还是常常失败。人这东西,总之在哪里有一丁点儿可取的地方,就只是这个人,连鸬鹚的毫毛[103]触一下子的地方也都没有。据说什么和父母不像的儿子叫作鬼儿子[104],阿爹是嫌恶一切歪曲的事情的人,生了这么样的一个儿子,我真是对于世人觉得没有脸呀!在你们面前说这话,虽然是不大好,总之是因为朋友不好的缘故呀!好好的在家内干着事,总是来要把他勾引出去。”
不觉得自己儿子的不好,老是怨恨别家的儿子,这是愚痴无知的母亲的常情,反而容易把儿子引入恶道去。凡为母亲的,对于这类的事情,须要好好的警戒。[105]“有四五天蹲在家里,啊呀啊呀,刚才觉得有点放心,又是跑进跑出,真是一会儿都不得安定。啊呀,真是命根子都要缩短了。喂,喂,回去了,回去了!这算是什么一回事呢。”
太吉:“现在就回去。”
奶奶:“不是什么现在就回去。叫你立刻回去呀!”说了,下楼梯去了。
源四郎:“太吉这家伙,给奶奶露了底了!要是你悔恨的话,去把头撞那石墙上,死了完结也好吧。你这样的人,就是死掉了父母也不会得哭的。”(模仿人家说话。)
太吉:“死了的话,第一个跑来哭吧。”说这种狡猾的话,也正是被纵容惯了的余毒的表示。
甲:(同样的模仿说话)“总之是因为朋友不好的缘故呀!”
源四郎:“喳,正是如是嘛。请您给点儿吧[106]!”楼上伙计:“喂,喂,太吉,请你回去吧。不要违背父母的说话。不孝父母,老来又要遇着自己儿子的不孝的。”
大家:“喂,回去吧,回去吧。”
太吉:“嗳,洗澡没有热透,有点儿冷了。澡堂里边发出什么奇妙的声音来了!”
源四郎:“真是的。”
楼上伙计:“那是瞎子和尚[107]们来了,所以大概是在唱仙台净琉璃[108]吧。”
第五节 浮世理发馆
一 理发馆所在
大道笔直[109],理发馆就在十字街的中间,恰与“浮世澡堂”[110]相邻,名称“浮世理发馆”,一丈二尺的门口,装着齐腰的涂油的纸门,[111]用头油糊口[112]的浮世的写法,无缘无故写作飞白,用了灯笼店的“永字八法”[113]。另外一面,就是市房杂院[114]的小胡同。且说那人口的模样吧。
大峰山的小先达们[115],忏悔忏悔的梵天[116],虽经雨淋日晒[117],而精神犹存。小松川的大把菜,油菜油菜的成担挑卖,虽经霜雪无损,表示言无二价,殊不知只值半价而已。一朵花三文钱,假话八百,[118]桂庵[119]介绍所的媒事的商谈,保证的笔墨,哪个是打诨不是打诨,[120]御町便小使无用的招贴[121],哪个是错误不是错误。为的求伸的尺蠖之屈[122]的方丈斗室,却用宋朝字体题作“寓舍”[123],乃是当时的小儒先生。渴不汲盗泉的水店的水[124],不居胜母之里,可是移家于亲子打架的间壁,其犹卜卦者正当《易经》之所谓山雷颐[125]的卦象欤,十有八变,广告上笔划很粗的写着,可不是说的迁移的次数吗?本道[126]外科排列着写的“也是”大夫[127]的招牌,本朝字体想起刀圭[128]的样子,“连同房内构造一起出卖”,满纸写的招贴是房东的“书法正传”,为人的规规矩矩可以想见。[129]针灸的招牌,稍为偏左,[130]浆糊出卖的广告,正是滚圆。[131]或为四角的狗洞,或为三角的响板[132],有弹的三弦的稽古所,也有吹的尺八[133]的指南所,士农工商混杂一起,八百万户[134]的借住人家。神道家因为房租的高天原,以三十日的大祓为苦,[135]释氏则“如是我闻”[136]的,要遵守各家一定的规则。再是一家家的去看,有的长久做了浪人[137],把宿昔青云的阶梯,已经同路旁沟板踏失了脚,[138]可是还总是松柏常青。写着“高砂婆婆”[139]的稳婆,就是名称也觉得是吉祥。盆栽的松树因了寒气而萎缩,虽然难保千年的寿,可是在那板窗[140]旁边也不知经过几代了吧。在荣枯贫富种种情形之中,出现来的乃是一个安乐的隐居老人穿着纸衣外褂,戴着圆顶头巾,[141]从胡同里走了出来。
二 卖点心的
说着这话的时候,有人撑着阳伞,肩上扛着堆得很高的点心盒子,叫卖来了。这样卖点心的在江户有四五人,因了方向分开,人物也不一样。
卖点心的:“西洋羊羹,本地羊羹,满月饼和绢面饼。”[142]
龟公:“喴喴。要买点心。”
卖点心的:“嗳,嗳。”
传法:“请你送给在那里的这位哥儿[143]吃吧。”
卖点心的:“嗳,嗳。”一面笑着。
龟公:“喴,熊公你吃吧。”
熊公:“点心我不想吃。”
传法:“吃吧。我是酒量小的人,只是吃迎接糕饼[144]吧。”
熊公:“我是今朝也不想吃迎接酒了。昨天晚上,醉的一塌糊涂了。”
传法:“喴,卖糕饼的,这里是多少钱?”
卖点心的:“嗳,这地方是三十二文,这个是二十四文,这里边是四文和八文。”
龟公:“这是什么呀?”
卖点心的:“这是狸子饼。”
龟公:“呃,狐狸颜色[145]嘛。”
熊公:“那么,这个呢?”
传法:“不是貉子饼[146]吧。”
熊公:“照这个样子,很可以做点生意呢。你像每日走着叫卖的样子,在这里说了来看。”
卖点心的:“嗳,嘿嘿。”笑着不说话。
鬓五郎:“你说着好了。又会有生意来的呀。”
卖点心的:“嗳。”便认真的用了大声说:“西洋羊羹,本地羊羹,满月饼和绢面饼。美作饼,蛋糕卷,小鹿儿饼,[147]牛蔓饼,葛饼,葛粉馒头。[148]鸡蛋糕,红梅,浅茅软糖。[149]南京樱和水仙卷,中华馒头。[150]栗壳饼,莺饼,薄雪馒头和阿倍川饼。[151]嗓子里辣辣的胡椒饼,浅茅的三角饼和狸子饼,卷饼和驴打滚。[152]”
传法:“好呀,好呀!”
熊公:“真行,真行。”
这时候有近地的少爷们,两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
德太郎:“嗳,对不起。”这样说了,似乎不便走过豪杰们的中间。
鬓五郎:“呀,老爷,你来啦。”
德太郎:“嗳,今天好。”
鬓五郎:“大家今天很是整齐呀。”
德太郎:“嗳,有点商量的事。”
圣吉:“鬓爷,怎么样?”
鬓五郎:“呀,圣爷,贤藏爷。”
贤藏:“前几时……”说着从豪杰的后面走过。“呀,对不起,请原谅。”
这时候豪杰付钱给卖点心的,卖点心的对众人行礼,便即回去。
传法:“喴,龟公,回去吗?”
龟公:“唔。”
传法:“我也走吧。”
龟公:“真偷懒非常之久了。”
熊公:“这样又要把我丢下跑了[153]吗?以为逃跑的只有老婆,哪里知道还有朋友要逃跑呢?”模仿净琉璃的文句:“你一个人独自要去,那是太无情的行动,我也想同你走,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膝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哇,哇,哇,哇!”
龟公:“真可怕的文句,再用了你的脸子哭了起来,那简直是桔子船里的地动,[154]无法可施了。”
熊公:“好吧,请你抛下好了。我一个人去吧。这个,其实也好,可是肚子的情形不大好。大家不来交一回朋友么?想把肚子整理一下子呢。”
传法:“到哪里去?”
熊公:“随便哪里都行吧。这是熊爷的即期支票[155]嘛。”
二人:“去吧,去吧。”对着鬓五郎说:“喴,再见了。”
鬓五郎:“请去了来吧。老爷,立刻就请……”
德太郎:“啊呀,那么来得时间正好呀。”
鬓五郎:“这中间本来还有两三个人,可是没有来,所以不要紧。阿留,趁这个时间去吃饭吧。”
留吉:“嗳,你也吃吧。”
鬓五郎:“还是你去吧。”
留吉:“嗳。”
德太郎:“还是早饭前么?”
鬓五郎:“是,今天早上,睡了早觉了。”
德太郎:“那么还是请去吃了来吧。”这时候老婆阿吉从里边走了出来。
阿吉:“各位都来的早。真是岂有此理的冷的天气。”弯着腰,打过招呼,回过来对鬓五郎说:“老爷既是这样说了,你就上去[156]一会儿。恐怕觉得冷了吧。”
鬓五郎:“嗳。”对着这边打招呼:“那么对不起了。没有吃早饭就做着工,觉得凉飕飕的有点冷。”
德太郎:“那是自然的。请你不必客气,饱吃一顿了来。”
鬓五郎:“喴,阿留,来吧。”
留吉:“嗳。”进到里边去。
在这时候,有背了一个绿色的包裹、系着裤子[157]的男人,在门口向鬓里面探望,叫道:“鬓爷,好冷天气[158]。”
鬓五郎在里边回答:“嗳,栉八爷来了。”
栉八:“今天请照顾[159]。
鬓五郎:“嗳,今天行了。”
栉八:“嗳,前几天的篦箕怎么样?”
鬓五郎:“嗳,还不曾用哩。”
栉八:“呵,仍旧原封不动么?嗳,再见。”倒退出去,跨出门槛,踏着睡在门口的狗脚上。
狗叫:“汪汪!”
栉八:“喔,请原谅!”正说着,后面有沙弥同了瞎眼的和尚大声叫道:“请求帮助!”
栉八吓了一跳,说道:“嗄!”
巳刻报四点[160]钟声:嗡。
第六节 如梦记
译本序
《如梦记》一卷九篇,文泉子著,明治四十二年(一九〇九年)日本东京出版。文泉子本名坂本四方太,生于明治六年(一八七三年),大学国文科出身,追随正冈子规,为新派有名“俳人”之一,写了许多“写生文”,大正六年(一九一七年)卒,年四十五岁。在明治末年日本文坛上盛行着法国自然主义的潮流,子规等新派俳人是俳句的革新家,可是也感受着时代思潮,成为他们的提倡写生的一种机缘。
所谓写生即是主张写实,不像旧式诗人那么公式地说假话,却要实地去看去听,把所感到的事物写下去,这像有真实的生命。写生,是新派俳句的新的手法,可是也可用于散文,这就叫写生文,它可以独立,于练习俳句上也很有益。所以他们的杂志虽是讲俳句的,也登载好些写生文,这《如梦记》便是在里边登过,再印行单行本的。
古来日本俳人多兼擅文章,松尾芭蕉即是最好的例,那时这一派里正冈子规以下,夏目漱石、高滨虚子、坂本文泉、长冢节都写许多散文,夏目的《我是猫》、高滨的《俳谐师》、长冢的《土》,乃是有名的小说,坂本的这一卷《如梦记》虽然不是正式的小说,但是用写生文来记述他童年的回忆,也正是文学上所有的一种式样,同样地值得加以赏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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