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房子。我久久地看着
这座房子被紧紧关闭的那些
整整齐齐的窗子,整整齐齐的
铁床、枪架;那些挂过挎包
弹袋、水壶,但是连锈迹
也不敢攀爬的钉子
我久久地看着在墙上贴过条例条令
宣言、誓词和英雄画像之后
留下的那些方方正正的白
干干净净的白;我久久地看着
房子的屋檐下,小心翼翼
但却嘁喊嚓嚓长出的
草,和伴随这些草长出的寂静
宽大的荣誉室里也这么寂静着
空着。那些草鞋、绑带
斗笠、蓑衣,枯黄的野菜标本
那些装在耷拉的干粮袋里
曾交叉着挎在双肩的
青稞面、炒米、冰冷的饭粒
和吃过之后在行军路上
老是放屁的黑豆;那些在肉搏战中
劈裂和扭弯的枪托与刀刺
那些被子弹洞穿又被大火烧焦的
旗帜;那些或灰,或黄,或绿
但却被血水和泥浆浸泡得
色泽模糊的军服;那些曾撬过铁路的
钢钎,挖过炮楼的铁镐
那些铜号、铁勺、撞针、陶碗
写在桦树皮上的诗歌
漫画,从深牢大狱通过好心的伙夫
几经辗转才传出来的遗书
那些在冰天雪地,用冻掉耳朵
冻断一根根手指的代价
缴获的钢笔、罐头、眼镜、假牙
扁平的镀铬酒壶
那些装帧精美,采用多种版本
印着各种文字的《圣经》……
现在都不见了
不见了!都消失在这巨大的
寂静里,这浩荡的空里
而这些历史的骨头和残渣,如此
坚硬,如此锈迹斑斑
连时间的牙齿都没有嚼碎嚼烂啊
我是个老兵,一座兵营空了
我知道这与秘而不宣的
一道命令有关;与一部庞大笨重的
军事机器,正被一只巨大的手
拆卸,改装或以时代的名义
重铸有关。当然也与它的
兵种,兵器,它最原始悲壮的蛮勇
它的将军们,士兵们
只知道一支步枪的构造有关
一座兵营空了,我久久地看着这座
房子,久久看着这座房子里的
空与寂静……因为我知道
这些空与寂静,它们是沉重的,肃穆的
就像火山爆发后的岩浆
在渐渐堆积和凝固,渐渐形成山岳
又像一些思想,一些原本
就叫寂静和空的物资
在那儿整整齐齐地码着,层层叠叠地
码着,任凭你运用什么样的机械
采用什么样的运载方式
都无法挪动、吊装和搬运它们
而我说过我是个老兵,我久久地
站在那里,久久看着这座房子
久久看着它的寂静和空
那一种肃静和庄严,那一种对喧嚣的控制
和压迫,让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2009年6月22日 北京平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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