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终选择落于大荒边缘，此时天上正降下飞雪，整片大荒遭茫茫素雪覆盖，她却无暇观赏乱琼碎玉的景致。雪肆风号，冰雪飘洒，更加难以寻人。
那时她好不容易顺从自己的情感，央求天帝放她赶赴此地；但仙魔大荒千里之辽，哪能一处一处找起。她不曾修习过回风在人间寻花阙容的仙法，而平日用以寻人的仙法，在辽阔大荒上却是不管用的。
「只要有他的血，以血为引，我便能为你寻到他。」就在她束手无策、为此心焦不已时，她听到落寒剑传来心音。
回风的血？
她一愣，随即想起自己曾与回风行换血之法，此时她体内淌着的，不就是回风原有的血吗？是回风为了替她继任战神而换的血……
她思及此，心口骤然一疼，顾不得为何落寒剑会选在此时愿意与她说话，她铮地拔出通体晶透的剑，毫无犹豫划向自己的掌心，鲜血顿时泉涌而出。
鲜血滴落于霭霭雪地之上，在一片素皑之中开绽出朵朵小巧殷红的花。
落寒剑沾了日湲的血，倏地发出刺眼白光，冲天而起，在鹅毛大雪之中劈开一条甬道。
是否有妖魔埋伏，她已不管不顾，只顺着落寒剑造就的光路拔腿疾奔，在甬道渐渐缩小，将欲消逝之前，又在自己的掌心添上一道新的血痕，以确保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回风。
他会没事的、他会没事的——
她脑子里一片混沌，三年来那些片段恍若还在眼前。
「不会有事、他不会有事……」她低声喃喃，一边以落寒剑不断划破手掌，殷红的血浸透袖口，沿路滴落。
而在通道的终点，她终于望见了一片衣角。
她巍颠颠地拾起那片熟悉的白衣碎片，象是个迷途的孩子似地茫然张望，心似擂鼓，紧紧攥着那片衣角，她却不知此时此刻，究竟还想不想见到他。
终究，在雪堆之中，她看见那张几乎快被大雪掩埋的容颜。
缓缓蹲下身，伸手将铺在他身上的冰雪刨开，指尖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刺痛，她听到自己抖着声音唤：「回风……？」
她原想，兴许他不过是对她失望了，所以故意捉弄她罢了。
毕竟那样一副温暖的面容，怎么可能无声无响便失去该有的温度了呢？
然而，她想错了。他只是静静躺在那儿，没有应声。
「不要躺在这儿……会着凉的。」日湲轻声说道，似是怕吵醒了他，但又冀望他能听见。她拨开他身上的冻雪，待到将他整个人自雪中刨出，十指早已失去知觉。
「回风，你醒来好不好？我信了，我已经信了，所以请你起来，不要吓我，好吗？」她的食指探到他鼻下，停留半晌，却犹似被烫着一般快速缩手。
「我才不会上当，你憋着气，我当然探不到你的呼息。」
她将他伤痕累累的手放在她的胸口：「你的手怎么那么冷？我知道了，定是因为你把仙力都用在维持仙障上，所以才会那么冰冷，对吧？」
日湲抚上他的苍白的脸，却见鲜血沾在他面容上，她顿时手足无措，低声喃喃：「怎么会有血？」
他的脸庞不适合染血，真的不适合。方才明明还没有半点血，怎么会突然……
她目光一凝，似是回想起什么，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细白的掌上满是不久前用落寒剑割出来的伤痕，皮肉外翻，还微微淌着温血。
血，是血。
他还是为她流了血，好多好多的血……
剎那间，她恍然大悟似地跌坐在地。
又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
原以为，不曾拥有，便不会尝到失去的痛楚；然而胸口的痛又是从何而来？为什么好似要裂开一样？
她不是不曾拥有过他吗？她已经拒绝了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她已经拒绝相信了，为什么他还会死——
「回风！」耳际猝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叫喊，她茫然抬头，却见云意不知何时已踉跄而至，只见她泪眼迷离，目光胶着于回风面上，彷彿要看上千年万年般的久长。
云意缓缓弯下身子，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后缓缓瞪大了眼：「回风……」
云意眼光渐渐锐利起来，猛地抬起头，怨毒扫向神情恍惚的日湲。
「都是你……都是你——！」尖锐的喊叫钩破天边，她拔起剑挥向日湲，日湲身旁的落寒剑却自发为主人筑起结界，任云意怎么样也近不了日湲的身周。
「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云意不得其法，竟是一把扔开剑，扑到回风身上，紧紧抱着他早已寒凉的身子，利声责怪，恨不得一言一语能变成利刃，将她千刀万剐。
日湲垂睫，声若蚊蚋：「对，是我。若不是我，他也不会继承战神……」
云意听到她的低语，先是一怔，蓦地一阵阵冷笑起来：「只有这样吗？只是因为这样，她以为他会那么容易死吗？」
「……什么？」日湲看向她，面上惶惶。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为你做了多少！」云意紧抱着回风，目光凌厉：「当初你受雪啸剑所伤，体内残存剑气，只要一与煞气相撞，便会发作。是他藉着换血，将你身上的剑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然后，自己成为战神，为天帝承煞——」
日湲双目圆瞠，脸色霎时惨白。云意见到她的反应，嘴边残忍的笑意慢慢扩大。
「你在人间时为魔族煞气所伤，与体内的雪啸剑气相冲突，以致身受折损；因而在废庙之中，他不惜动用定元仙法，为你修补体内的伤……」
「定元……仙法……？」日湲只是恍惚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
「那是只有天池所生之人才能施用的仙法，能救不可救之人，而代价……」云意垂眸，轻轻抚上回风如今尽失血色的面颊：「便是他的寿命。」
日湲猛地抓住胸口那片衣料，剧烈喘息起来。
「那么，他会死是因为……」
「没错，他的死，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云意低低笑着：「可悲啊！付出一切，最后竟是这般可悲！心死身折！呵呵……」
日湲如遭雷殛。
「因为……我？」
此时此刻，她才明白，何以他会无缘无故仙元将灭；何以不曾生病的他会突然咳嗽不止；何以那日洛阳要他安然回来，他只是笑着道谢；何以他会一反平常，急欲求胜……
他从一开始就想死在战场上，以掩盖他因她而将死的事实——
「那么，现在你信我了吗？」
「……我不信。」
日湲惊喘一声，死命压着胸口，彷彿藉着这样的举动能减缓痛楚。
她以为她会尖叫出声，可是她只听到自己发出「啊啊」这般无意义的单音。
云意见状，骤然放声大笑。
「哈哈哈，你也知道痛了吧，你总算知道了——」云意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凝视怀中的回风，原本疯狂的神情渐渐柔和，转为暗潮汹涌的平静。
「你一定也去轮回了吧？你别怕，这次我会陪着你，这次我不会让别人抢走你了……」她拾起原被她弃置一旁的剑，反手一攥，旋即毫不犹豫地贯穿自己的心口。
日湲只能愣愣地看着云意身前缓缓被鲜血浸红，而后眼见她软软倒在回风身上。
「这次不会有别人打扰……就我……和你……」云意看着回风的侧脸，眼中带着深深的眷恋，探向他冰凉的右手，牢牢握住，终至气息渐弱、了无声息。
天帝等人循着血迹赶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日湲犹如失了神魂，瘫坐于雪地上，而她的面前，是已然失去体温、两两相对的回风和云意。
广漠无际的大荒之上，唯有六出徒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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