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疲惫地望了眼窗外,却闻窗棂外头鸟语清脆,而日头业已高挂,此刻正是日正当中。见到此景,她脑中猝然闪过昨夜的画面,这才猛地起身,顾不得穿上鞋抹,房门一推,往龙菲所在的厢房疾奔而去。
龙菲的房间不远,是以她迈出十来步便到达她房门口。
日湲赶紧拍了拍门扉,急声唤道:「龙菲!」
等了半晌,却不见龙菲来应门。
不在吗?
日湲再次敲门,这回总算并非毫无回音;然而,房内重物落地的响声还是令她愣了愣,不明所以地又敲一次门催促,终于等到龙菲来应门。
「日湲?」龙菲用力揉了揉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睡眼惺忪,看来睏意未消:「你怎么在这?」
「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不是说好今早便要出发返回仙界吗?」
「正午?」龙菲灵眸圆瞠,尖声说道:「这怎么可能!」
她急忙迈开脚步,光着脚跨到门槛外探头瞧瞧。
见到刺眼日阳的剎那,她脸色顿时大变,也不回寝房套鞋,便径自跑去隔壁敲洛阳的房门。
「自闭花!你在不在,别睡啦!今天可是咱们回去交差的日子!」龙菲慌忙拍打洛阳房门,扬声呼喊。只是不拍则已,在她一拍之下,那扇门竟是吱呀一声,自行敞开。
龙菲管不得避嫌,急忙踏进房室,左右环顾。只见房中摆设未变、安好如初,唯独不见洛阳的身影。
日湲站在她后头,见到房内空无一人,心底骤然涌起一股不安。她迅速跑过客房前廊,一一推开花阙容、回风,甚至是井夙的房门,却个个不见踪影。
「怎么会这样?」龙菲见况怔然,忍不住问道,日湲却也心中惶惶,无从对她解释起。
「妖魔不可能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破了仙障,否则那么大的动静我们不会没察觉,只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先行出发了,我们不如先回仙界看看再说。」日湲将自己的忖测道给龙菲知晓,说话间双手却不经意渐渐紧握,带来一丝刺痛。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不会的。
两人腾云驾雾,从傅叶城上半空中飞腾而过,自下界以来沿途经过的景物在脚下不断飞掠,她们却无暇欣赏难得一见的凡间俯瞮景致,也顾不上是否会教凡人抑或妖魔看见,提起一身仙力,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春归山,在春归门一干长老的错愕注视下奔往山头,再藉着山巅的南天门返回仙界。
期间霞色满天,至广寒初上,再到天露熹微,尽管他们夙夜匪懈,历经半日,从南天门赶回琉璃宫的途中,又耗费不少时间,待到他们真正踏入宫中,却已是第六日。
管不得正装,日湲与龙菲进了宫便往天池所在的方向疾奔,沿途还差点撞倒前来琉璃宫观礼的众仙友及来来往往端着盘碟忙活穿梭的仙娥。
只是龙菲与日湲两人,一个只在三年前来过一次,另一个则是第二回,仅仅知晓举行仪典的入口在天池附近,其余则一无所知。她们在天池外转了一圈,寻寻觅觅,心焦如焚,却是迟迟不得其门而入。
龙菲本欲找个仙婢相问,她并不知道出发前夜回风曾到房中找过日湲,只当是发生什么差池,回风、洛阳及花阙容才会一声不响便抛下她们,她怕她们的姗姗来迟会引起轩然大波,连累了合该已在继任战神大典上的日湲。而日湲也无暇解释,在天池边缘转了半晌,眼见仪典恐怕已然开始,咬了咬下唇,终是决定找个人询问。
无论如何,赶紧到达举行交接仪典的现场才是最重要的,虽然她们业已来迟;但要她眼睁睁看着错事发生,她是万万无法接受的。
「小菲?你怎么在这?」就在两人焦头烂额之际,身后陡然传来一声惊诧叫唤。龙菲与日湲齐齐回头,就见东海龙王太子龙曦一身严装,应是来此观仪。
「王兄!」龙菲面上不由得绽开一朵欣喜的笑。
终于找到救星了!日湲不在,战神交接大典缺了她这主角,必定尚未开始。只要她们赶在时辰过去前抵达,那么一切还来得及。有什么怠慢之责,就让她俩一起分担,也好过错过良时之后肯定担负的乱序大罪。
虽然龙曦脸上写着显而易见的惊诧,在见到日湲时神情更是浮现一丝异样,此时的龙菲也只能暂时不管,恳求龙曦带着她们过去,等到事情告一段落后再来厘清他的疑问。
其实何止是龙曦,就连她也是满肚子困惑。
龙曦自然了解事情的轻重缓急,当下并未多问,只是默默引着两人来到她们在这之前从未见过的云梯入口,并说明为防止变故,从此处开始,与会群仙不得动用任何仙法,只能一阶一阶走上去。她们连忙向龙曦道声谢,便拔腿向云梯上狂奔,只余下不明所以的龙曦在原地。
「不晓得赶不赶得上,不过日湲你还没到,应会延后一些。」龙菲气喘吁吁地道,一边抬袖拭去滑落腮际的豆大汗水:「这也实在太奇怪了,我们都还没回仙界,怎么可能没半个人来找?洛阳也真是,临走前也不叫我们一声,太不够意思了!」
日湲没答话,只专注地望着云梯彼端,渴望着能瞬间到达梯顶,耳边有强风呼啸而过,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听到那些既熟悉却又遥远的柔声细语。她依稀记得,出发回仙界的前日夜里回风曾来找;但之后发生何事,她竟无半点印象,只余下那些模糊不清的低喃,还有身上若有似无的微痛。只是教她更为忧慌的是,她能分辨出那些话中的浓烈决心,还有那丝令她甜苦交织却不得不拒避的深情。
在她们赶往这里的路上,龙菲曾简短提过,从回风突然到她房里拜访之后,她便一直睡到日湲去找她。看来回风他早已安排好一切,计划稳妥,以保后果万无一失。
只是……她还是猜不透,他究竟想做什么,又为何独留她与龙菲下来?那么洛阳是否也早已回到仙界了?若果如此,为何他不肯同她们说一声?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来得及赶到,至少在他付诸于行动之前。
云梯尽头,烟云浩渺,几乎望不见前路,若不是感受到脚下的确踏踏实实站在地面上,日湲还以为自己正浮在云端,随时有踏破薄弱的一层云雾跌落深渊的危险。
战神继任仪典一向于独立于琉璃宫以外的冰界举行。冰界,地如其名,触目可见的均是片片层层冰晶,冰寒刺骨,森寒逼人,饶是有些道行的仙人,在此地久待怕也要落得神识涣散的下场。因此此地除却举行战神仪典,亦做为关押罪仙之处,三年前犯事的准战神嫦妩便是被桎梏于此,接受战神鶱无的严厉拷问;只不过这些事实,唯有少数仙人知情,大多数仙人冰界的了解仅止于举行天帝及战神的交接仪式而已。
日湲好不容易跑上云梯,正不住大口喘息,她左右张望却不见半点人烟,剎时乱了心神。
「好像是在那儿!」正当她手足无措时,龙菲一声大喊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循着龙菲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茫茫冰海之中,唯有那儿散发着与四周迥然不同的柔和白光。
来不及多想,日湲旋过身子,挪动已有些酸乏的腿,复又往那散发白光之处跑去。当脚步愈是接近,那处的形体益发清晰。五十余步开外,已得见原来那里有一座冰晶砌成的高台,丰沛的灿然白光自穹顶流泻而下,恍若渗进了剔透的明晶之中,晶台之上流光异彩,绚烂夺目。
而她千念万想欲找寻的回风,白衣胜雪,正肃然站在那晶台之上,台下两旁,分站着天帝紫式和战神鶱无。
日湲心下一凛,脑中铃响大作,下意识加紧了脚步往高台而去;然而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她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此处除了回风、天帝紫式以及战神鶱无以外,她没看见任何前来观礼的仙人……那么方才她在宫内碰见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还是由于她的缺席,导致今日无法完成交接,先完成了天帝间的轮替?
不,这并不合理啊……
龙菲慢几步追来,在她身侧缓了缓呼吸,不住直拍胸口。她们一路狂奔,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害得她好几度提不上气,直到总算吸进了清气,脑中不再混沌一团,她才抬头,艰难地问道:「赶上了吗?」
见她们到来却迟迟未开口的紫式闻言,薄唇一勾,气定神闲地笑道:「你们迟了,在不久之前,战神之位方完成轮替。」
日湲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脑中顿时一片紊乱,还未取回说话的能力,龙菲便快她一步不可思议地问道:「迟了?哪有什么迟不迟的,真正的战神继任人选不是只有日湲一个吗?她人未到,哪有迟了的道理?」
「以前是只有一个,」紫式扬眉笑道,紫眸之中潋滟莫测、意味深长:「不过,你们与其余仙友,似乎都忘了一件事。」
龙菲不解地望着他,天帝又笑了笑,眼角眉梢的笑意似是在看一个懵懂幼孩胡闹,带着一丝无奈、一丝了然。
日湲目光转向默立不语的鶱无,好似欲从他淡漠的神情上看出什么;可惜他似是把发话权交给了天帝,即便接收到她疑问的眼神仍然默不开口。
「无阶仙,一生下来并不具备仙阶,而是等到十八岁再由自己选定。历来众位无阶仙往往顺应天命,接掌仙界。只是你们忘了,若是无阶仙自身并无成为天帝的意愿,那么他们便可任意选定仙界职阶,不得为他人拦阻。」紫式徐徐说道,眸光落在日湲身上,别有深意:「此代……不,前代无阶仙回风于成年礼上所选之职,是战神。」
在答案揭晓的那一瞬,日湲的心音倏忽重重漏了一拍,她猛然抬头,朝冰晶高台之上的回风望去,但见他神色平静,眼中毫无半丝隐瞒之意,彷彿成为战神本就是他一心所求,而如今得获以偿。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如此轻问,吐出的字句却薄弱得宛若离开唇齿便会支离破碎。
回风垂首凝目,眼光柔和:「我知道你惧血,不愿成为战神。但是,我亦不可以为了一己之私而令他人相代,除却以己身代你,我想不出更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全其美?
全了谁?全了她不欲成为战神的冀望?抑或是全了他一番护她的心意?
她从未想过他会为她做到这步田地,如此一来,她要如何才偿得起?用她的心赔他吗?
「那你又是如何获得天意认可?」她抖着声音问道。
她明白无阶仙可任择仙职,然而战神一职几乎可与天帝、天后平起平坐,并非其他职阶可比。历代战神均为天命所择,在十余年前,天命早已选了她,又如何能准许他半途插手?
「换血。」回风只微微一笑:「我用了当初花阙容与沐微互相转承天命的法子,以我己身之血,代你之血。自此以后,我便是名正言顺为天帝承煞之人。」
尽管日湲知道,沐微继在花阙容获罪贬落凡间之后成为战神,但她从来不知他们往昔是如何相替,更不明白原来竟真有命格互换的方法。
他为了代替她继位,究竟做到何种地步?她却是不敢再想下去。
日湲哑着声嗓音询问:「那云意呢?你打算置她于何处?还有下任天帝及天后呢?你为了……就真不管不顾了吗?」
这次却是紫式代回风回答:「回风未继承天帝,云意自然不会成为天后。是以,下届天帝暂时空置,待到数千年以后天池又有新任无阶仙降生,才是帝位再次轮转之时。」
唯有如此,他才能继续寻找令他仙缘失序的根源,同时也保住了她。他委实有私心,藉由徒弟的自愿牺牲,将她安然置于自己能牢牢看顾的位置。
但是,他并不后悔。
紫式无声地笑了。
日湲看了看紫式,又望了回风一眼,欲攫住最后一根浮木似的,视线投向始终默立一旁的鶱无。
「连师父您也承认吗?您真肯承认吗?那您那么煞费苦心,教养我成长,到头来又是为了什么?」
她是不欲继承战神,但与由回风替她继任战神相较起来,惧血又算得了什么?
历代战神之所以俱如此短命,是因他们承天帝也不能受之煞,以自身承挡仙界所该受之煞,所以才体摧元折,终无一人于卸任之后还能自在逍遥。
她不在乎自己是否短命,她宁可自己受煞气侵蚀而亡,也不愿回风替她受过。
她曾想过,要是不必成为战神该有多好;然而,现下代她继承战神的不是别人,是回风。
是在她万念俱灰时,将她拉出天池的回风;是在月夜之下,信誓旦旦地对着她说,她是他认定之人的回风;是在入凡之前,牵着她的手一跃而下的回风;是在雨节,为她买下花灯的回风……
是在灿烂烟花之下,吻了她却又被她一言所伤的回风。
她无法接受那个本该恒久含着温暖笑意的少年,遭受这般结局。
那本来该是由她承担。
然,面对女徒弟饱含哀求的眼神,鶱无仅是张了张唇,最终说道:「我支持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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