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要是知道花战神在人间，恐怕会很高兴吧！」龙菲两手交叠于胸前，低声自言自语，叨叨絮絮：「唉……可是花战神她愿意和她见面吗？怕是不肯的吧！现下花战神似是不喜与人多接触……可是，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啊——」
「闭嘴。」洛阳揉了揉眉心，忍不住道。
自从与洛阳发生龃龉，龙菲对待他的态度便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又做了一些出格的事。如今洛阳开口，她自不若往常般硬声硬气地反驳回去。
见龙菲立马没了声息，像只遵从主子的小犬崽儿，洛阳反而万分不习惯。他睐了她一眼，片刻才迟疑地道：「我已经不介意了，你别憋着，这浑然不像你。」
龙菲倏地看向他，吶吶不成言，竟是头一撇，口是心非道：「我、我才没有憋着，谁会因为你闹别扭就委屈自己啊！」
洛阳顿时炸毛：「你说谁闹别扭啊，粗暴龙！」
「自然说你！自闭花！」
「你——」
见两人总算恢复往日的相处方式，日湲乌眸里笑意闪现。
总算和好了，否则她夹在两人之间，怪难受的。
「你们不会伤了花姊姊吧？」怯怯的问话自身旁传来，日湲看向井夙，温言安慰：「不会的，我们只是有事想请教她罢了。」
「是吗。」少年仍不放心地瞄了瞄门扉，欲把门看穿似的。即使在他看来，这四位仙使不似别有居心之徒。
日湲正要劝龙菲和洛阳别吵得太大声，免得招来原本便在找寻花阙容下落的有心人。蓦然间却感觉微风捎来一丝潮意，她抬头望天，只见细雨纷落，绵绵密密、千丝万缕，将瓦檐与回廊尽头交织在一起，悄然滋润了这方土地。
原来花阙容的仙障之中，仅是藏匿了花阙容的气息以及造就此地无物的幻觉，并未隔绝人界天象。
就在此际，花阙容与回风谈完要事，踏出门槛。
「唉呀呀，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呢！」花阙容昂首望着灰沉层叠的云，笑道。
「这就是……初雨吗？」日湲听到自己如是问。
「天水来自天池，人间的雨水，都是天水流过琉璃宫后才落下的，而雨水，更以每年第一场为贵。是以人间有项习俗，便是在年庆过后初降甘霖时，带着一家老小冒雨庆祝，是为雨节。以初为珍，不光凡人有此想法，天界亦是如此……你说是不是？」
三年前，她甫入望龠殿时，他似乎这么说过。
……原来，他对她说过的一言一语，一字一句，她不曾相忘。
「是啊，这就是初雨。」花阙容顿时明白她应是初次来到人界，又详细补充：「此时外头应该有很多百姓冒雨庆祝才是。待到这场雨过后，人间有项习俗，便是无论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都会挂起花灯来庆祝春雨初降。接近城中处，更会摆上大大小小的摊位，杂耍、花灯、字谜、题扇，以及各式各样的食摊都会出现，盛况可是久居仙界之人难以想象的。」
「摊位……」龙菲喃喃，彷彿唸了这二字，形形色色的摊子便会立即出现在自己眼前似的。虽然她曾入城，却不曾遇上初雨节，自然没见过灯会繁景。
东海龙族虽专司人界降雨，引天池池水润泽凡间万物；但初雨一向非由他们负责，而是由仙界天帝牵引而下，自有一套天律。
洛阳不语，只兀自仰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出神，亦陷入花阙容形容的景况之中。
见他们心生向往，花阙容忍俊不住地笑着提议道：「如果我没记错，距天帝天后以及战神交接应还有五日，这段期间你们若不赶着回仙界，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到街上看看，如何？」
「那你……魔族不会找来吗？」日湲心有顾虑。
花阙容却微微一笑：「我了解他，他不会轻易行动的。你尽管将落寒剑留下便是。」
繁光远缀，缛彩遥分，街道两旁尽是鱼龙戏舞，火树银花，灿似白昼。雕车宝马，暗香浮动，道上游人如织，吆喝不断。
远处定阳河水声潺湲，绵延连天，波光粼粼，莲舫轻晃，成千上万个花灯随着河水漂流而下，比之繁星，相映成趣。
当四人来到街上，见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来啊来啊，好香好吃的酥饼啊！」
「您看看，我老赵这儿的花灯可是全傅业城最美的，找不着第二处啦！」
「公子，这扇面要题什么字？」
「这、这便是人间的雨节吗？」龙菲不禁看直了眼：「上回我还道那蟠桃宴排场可大，今日见了，方知我是大惊小怪。」
「凡人数目本就比仙人多上许多，自然排场也大得多。」洛阳故作镇定，一对凤眸却不停往大街上瞧。
日湲怔怔然环顾着灯火辉煌的街道，不知为何，一股寂寥感油然而生。
她看了看三人，退了一步：「我还是待在这里好了，你们去玩吧。」
龙菲闻言直摇头：「这怎么可以！不行、不行，我才不会把你留在这儿。」她说着牵起日湲的手，往热闹通明之处走去。洛阳与回风对视一眼，跟在两人身后。
「两位姑娘，见你们这打扮，是外地来的吧！要不要买盏花灯？我老赵的灯可是全城最坚固、最漂亮的啦。」
龙菲闻言，眼光一亮，立马拉着日湲走近灯架，细细观赏架上形色各异的花灯。
「这盏挺漂亮的，上面画的是……」龙菲话未说完，先笑出声，她转头对着正在看扇子的洛阳招手：「自闭花！过来啊！」
洛阳不明所以，还是放下扇子走过来。
「你瞧，这花灯上面画的可是你吶！」
洛阳沉下脸：「胡说八道，花灯上怎么可能画着我……」他一把抢过花灯，定睛一看，差点没被气绿了脸。
因为那盏花灯上头，画的正是一朵大红牡丹。
龙菲见他上当，不禁捧腹大笑：「哈哈哈！就说了上面画了你啊！自闭牡丹花！」
「让你笑！」洛阳怒极反笑，拿了另一盏灯笼下来：「你看看，这倒是和你挺像的。」
「什么？怎么可能！」龙菲凑近他手中的花灯，只见一条巨大的龙蟠踞其上，张牙舞爪，忒有气势。
「是挺像的啊。」龙菲左看右看，不能理解他此言有何不对劲。
洛阳一笑，将花灯一转，背面俨然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雀鸟。
只见龙菲不知为何脸色勃然大变，抖着声轻问：「你、你怎么知道的……就连日湲，至今都还不知道。」
她自认已极力隐瞒，怎么还会被人知道？
「别忘了，你的母妃可是我义母的手帕交。所以我知道，你的乳名就叫龙、小、鸟！」洛阳脸上洋溢着反败为胜的快意：「可惜这个乳名也没能让你小鸟依人点，倒是比别人粗暴许多，暴力龙！」
「喂！」
日湲站在灯架另一端，默默凝视着架上花灯。正当洛阳与龙菲争吵不休时，其中一盏恰巧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伸手取下，细细端详。
灯面上，玉轮满盈，一枝雪白梨花朝月，也不知是梨白胜雪三分，还是雪逊月皓一筹。
「姑娘，你眼光真好，这儿的花灯就属这个独一无二。」贩子可能是见龙菲那端玩心居多，转而向日湲出口兜售。
「为什么？」
「其余花灯都是师傅所绘。只有这盏，是那鼎鼎大名的画师陆临雪行经此地，信手而画。」
「是吗……」
旁边的糖葫芦小贩一听，笑着道：「姑娘！可别被老赵骗啦！那盏灯每年都出现过哪！既然有他说的那样特别，怎么可能连一次也没卖出去！」
老赵立时吹胡子瞪眼，挥手赶小贩：「去去！我说的可是真的，上头还有陆大师的印呢！你胡搅什么！我老赵胆子再大，也不敢随意仿刻皇宫绘师的印！」
日湲看了花灯一眼，心想带回仙界也是无用，还是决定将它放回去。孰料她正要放回，有人便一手接过花灯：「老板，这盏灯我要了。」
日湲沿着提灯的手看上去，竟是回风。
老赵心一喜，旋即接过回风手中的钱：「谢谢这位公子。」
「你为什么要买？」话一出口，日湲便暗暗后悔。
回风眸采柔亮，低声问道：「你喜欢它，不是吗？」说着便将手中花灯拿到她面前。
日湲垂首，含糊地道了声谢，接过花灯。
这时，上空突然传来一声爆响，日湲闻声抬头，却见泼墨似的夜幕正绽开一朵绚烂烟花，犹如繁星跌坠，美不胜收。
她不觉瞠大了眼。
原来，人间亦有如此美好的景致。
就在她望着烟花出神时，回风牵起她的手，笑道：「那处的视野想必更佳，我们不如过去瞧瞧。」
日湲怔怔然看着他的笑容，一时竟忘了回拒，任他牵着步入熙攘人潮之中。
「日湲！」余光瞥到他俩没入人群，洛阳放下花灯，正想追上去，却感到左袖一紧。
洛阳回头，原来拉住自己的是龙菲。
「你做什么？放开。」
龙菲摇摇头：「不行，别去打扰他们。你明明清楚，他们……时间所剩不多了。」
再过不久，回风即将登极天帝，迎云意为天后，而日湲则要前往大荒。说是她自个儿的私心也好，是怜悯他们俩也罢，此时她并不希望洛阳前去打扰两人。
洛阳看着龙菲，眼中虽有动摇，还是执意扯回袂袖。只是，人潮汹涌，哪里还见得着回风与日湲两人。
回风牵着日湲，一路前行。
日湲低头盯着手中那盏花灯瞧，早在灯架前被他拉走时，便陷入恍惚状态。
耳畔尽是人们的欢言笑语、孩童相互追逐的嬉闹声、小贩热络的招呼声，一切犹如雾里观花，明明身处其中，她却觉得这些俱离她十分遥远，只有手中的花灯，尽责地散发明亮却不刺眼的光晕。
与回风相握的右手温温热热，他身上的温度彷彿藉着相连的手心传递过来。她的目光循着那只雪白的袖袂缓缓而上，只见他走动之间，衣带飘扬，身姿颀然，漆发如山涧清泉，身周恍若蕴聚了所有月华，说不出的柔和安然。
定阳河河声淙淙，流水沥沥，天际烟花似锦，伴随着街道上欢声雷动。
「到了。」回风陡然回眸，笑着道。
日湲不明所以，朝着前方望去才知晓，不知何时回风已带着她走到定阳河上的石桥中央。令她讶然的是，偌大的石桥，到此地观景的人竟是寥寥无几。
感受到她心中的微诧，回风解释道：「比起这儿，人们似乎更喜欢上楼阁赏景，身前有佳酿相伴。」
「原来如此。」日湲语调低微，得到答案后便转身遥眺定阳河。
灯火点点，随波逐流，也不知花灯上承载的心意，是否能翳入天听。
「还有五日。」身旁倏忽响起一句低语，日湲思忖半晌才会意过来，他指的是距战神轮替及天帝天后即位还余下五日。
「嗯。」日湲垂睫。
届时，她便要离开琉璃宫、前往大荒，担起战神职责，替他守护仙界、抵御妖魔。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却忍不住希冀时间永远凝止，如此一来，便不用面对魔族了吧！
如若她可以逃避，那该有多好。她真的不想……不想见到禁锢她十数年的梦魇，在她面前再次上演。
她总是隐隐有种预感，若是她真成为战神，梦里那人定会再度死于自己之手。只因她不得不、不得不……
手指微微颤抖，早已生根的恐慌自她的灵魂深处蔓延，冰冷地爬上她的心头，缠绕、紧缚。
「日湲！」她浑身一震，茫然迎上眼前忧心忡忡的回风。
「别想了、别再想了。」回风紧紧握着她的手，眼神忧急。
日湲怔怔望着他，良久，昏阒的眼眸始重燃一丝光亮。
近在眼前的星火灿然开绽，远方的人群又爆出欢呼。
他的脸容近在咫尺，背对着璀灿烟花，幽潭似的眸子里承载着她看不分明的思绪，沉沉浮浮。倏地，那对瞳仁里泛开一圈涟漪，她尚来不及分辨，便感到唇上一热。
他闭着眼眸，辗转流连，长睫扫过她的面容，带起一丝微痒。
日湲不禁双目微瞠，双手已置到他肩上，却推也不是、迎也不是。只因他是那样专注而虔诚，竟令她不忍推拒。
她眼光微垂。
能不能就当是入梦了？不过是一场人间华梦，甦醒之后便会转瞬破灭。
漫天烟花之下，他们在他人眼中，也不过是一对平凡的恋侣。
片刻，回风离开她的唇，却只在她的眼中觅得一丝平静。
「……你不该把我当作云意。」她故作镇定，唯有自己明白心中那份苦楚：「如此，她该有多伤心。」
是的，他不能吻她。她从来不是他的命定之人，从来不是。
倘若教其他仙人见了，就当是他错认。如此他便不必承受群仙指责。
而后，她看到他眸子一黯，仍含笑对着她道：「我们也该回去了，龙菲和洛阳说不准在找我们。」
夜空依旧斑斓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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