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缘何如此匆忙,除了应杞开诚布公,他们怕他会不死心地继续说服他们拿他来祭剑之外;另外一点便是应杞与华渊俨然是一对情人,无论是不识情爱的洛阳,抑或是对之懵懵懂懂的日湲,甚至于早已见怪不怪的龙菲,总对他们不经意流露的深厚情意感到如坐针毡,多待一刻犹如多待一年,成天巴望着是愈早离开愈好。
「上仙云傅业城有妖魔肆虐,是有些不对劲,接下来我们便到那处去看看。」回风的一句话形同赦令,让其他三人松了一口气。
总算不必横插在他们之间了。他们皆暗自庆幸。
直到出了春归山,御剑至傅业城后,他们才真正感受到人界的四季变化。人间时値开春,乍暖还寒,百姓仍是裹着暖袄棉衣,只有日湲一行人不惧寒暑,身着单薄夏装,自是招来不少探究的眼光。倘若有人相问,他们便自称出自春归门下,是修道中人,亦顺道打听何处有妖魔肆虐。
然而,原本还笑着与他们谈天的百姓一听,总是猛力摇头,诚惶诚惧地推说不知情,有些好心人还小声告诫他们休胡乱打听,以免惹恼那些妖魔。
这就令他们百思不解了。已然自称是春归门弟子,俢道人本就以除魔卫道为本业,春归门在人间的声望也不低,怎么这些居民反而要他们别多事?
难道是怕惹祸上身?
日湲蹙眉思忖。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解释,但她总觉得,有哪些环节不对。
「啊——好烦啊!老是叫我们别管别管!不管的话我们怎么解决问题?」龙菲骤然长嚎,颓然坐在大宅的石狮子旁,想来这句话已憋了许多天。
「这也没办法,凡人怕松了口风、遭妖魔知晓后报复他们实属正常。」洛阳跟着坐下。近日来,他自探视日湲后总是紧绷着的脸容已缓和许多,也会三不五时插个一两句话,只是对上日湲时语气仍不太自然。
回风神色淡定,看着街道上的人潮:「看来还是得由我们自己查起。」
「能怎么查?这三天里,连个子儿也问不出来。」龙菲摆摆手,内心固然忧急,却也莫可奈何:「我看倒不如先尝尝人间美食,那边有摊卖包子的,我们去瞧瞧吧!」说着,便拉着日湲走向包子摊,洛阳和回风见状只能跟上去。
龙菲不是第一次进城,论及对人间美食的了解,从来不曾离开仙界的其他三人是远远不及于她。与长于人界的龙菲不同,回风与日湲是天仙,不必进食也能活;洛阳则是花仙,原身倚靠饮露日照及吸取天地灵气而生,对于食物的渴求自然不若从龙型扎扎实实修行上来的龙菲。
「大婶,四个红豆包子。」龙菲对着中年妇人道,旋即灵眸一闪,似是想到什么捉弄人的主意。
她回头问道:「自闭花!你要不要吃包子?是素的包子喔!」
洛阳果然如她所想,脸色一青:「我不要。」
龙菲接过包子,刻意拿到他面前,神情促狭:「真的不要吗?包子的内馅是香香甜甜的红豆泥耶,尝一个嘛,来来来!」
日湲无奈,龙菲明知洛阳原身是牡丹,最吃不得的便是他视为同类的植物,还这样捉弄他。
洛阳撇开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拿开!我才不是你这贪嘴的大胖龙!」
这下可轮到龙菲胀红了脸,她睁大水灵的眸子:「你说谁胖啊啊?」
女子最听不得别人嫌她们胖,何况这人还是她冤家!
洛阳哼了一声,凤眸挑衅地斜睨着怒气显然正在上升的少女:「说的便是你,大、胖、龙。」
龙菲怒瞪着他,喘着气半晌说不出话,最后禁不住憋出了句:「总比长不大的矮子要好!」
这话一出口,不光日湲,连龙菲自己也愣住了,她急忙辩解:「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
然而洛阳压根儿不听她解释,只见他凤眸一黯,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转头便跑离此处。
日湲衡量片刻,洛阳不待见回风,还是由她去找人比较合适。
「我去追他,你们先在这儿等着。」她回头回风及龙菲交代一声,便追着洛阳的背影而去。
龙菲缓缓蹲下,也顾不得吃包子了。
「都是我得意忘形了,对不起……」她低声喃喃。
明明知道他为不能长大这事痛苦着,她还当他的面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愚蠢至极,肯定会伤了他的心吧……
「等他回来,你再当面向他道歉比较妥适。」回风说道。
他望着日湲渐渐缩小的身影,瞳仁中浮现一丝忧虑。
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你们是春归门的弟子吗?」微弱的问话响起,回风闻声回头,原来是源自卖包子的那位妇人。
对于她一眼认出他们是春归门弟子,他实不意外。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四人都在腰上系上识别春归弟子身分的腰带。春归门以腰带色泽及特有门徽区分弟子级别,颜色愈深,弟子在门中的级别也愈高。而掌门弟子则略有不同,一律是白色,不论深浅。回风挑的便是掌门弟子的白色腰带,一来行事方便,二来这个身阶易受到百姓信任,进而向他们求助。
至于会不会被城中真正的春归弟子揭穿,他相信春归门上头会打点好。
「是的,请问大娘有何事?」回风笑问。
被称为大娘的妇人偷偷觑了他一眼。
方才远看即知这少年俊俏,这近看么,连她这把年纪也不好意思多瞧。春归门弟子果真与他们市井小民大不相同,个个都是天人之姿,就连未长开的那个小男孩,也已展露风华。
「是这样的,大娘我在这儿也摆了十几年的摊,这傅业城中事,无论大小均略有耳闻。」中年妇人招招手,示意回风附耳过去。
她压低声量:「你们可是在探听妖魔之事?」
回风怔了怔,并不否认。近来是有很多俢仙门派在傅业城中转悠,妇人会猜到并不奇怪。
「傅业城的确出了怪事。」妇人道:「城西那头有座废弃的庙宇,半个月前,里头总出现一些不知打哪而来的……骨骸。怪的是,目睹过的人都说那骨骸都是新鲜的,三天两头便有人失踪,当夜庙里就会出现一副空空的骨架。所以莫怪城里的人都不告诉你们,连那失踪者的亲人,也不敢进庙里为他们收尸,实在是怕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妇人谨慎地瞥了瞥四周,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们后又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那吃人的妖魔将那骨骸带去哪了,虽然大伙儿弗敢进去庙里,骸骨的数目却日日减少。也不是没有俢仙门派去过,但他们去了以后,总没半点消息,城里人也就更不敢哼声了……所以我看到你们腰上系的白色环带,明知你们有些本事,也思量许久才决定告诉你们。」
回风颔首,又问:「大娘告诉我们,就不怕惹来报复吗?」
「我呀,孓然一身,老头儿前些日子两脚一蹬,撇下我走了,女儿也嫁到北方去。不像其他人,有儿有母,我除了这包子摊也没什么好失去,哪怕区区妖魔。」妇人笑了笑,坦荡豁达:「我也是信了你们,你们不似先前那些人,总有一种我说不清的气度。我信你们定能解决。」
回风看着妇人,她平凡的面容不因岁月褪色,反而流露出智慧的光辉。
原来,人间也有这般通透的人。
「我们不会令您失望。」回风慎重地道。
他下人界原先并非为了诛魔戮妖,但他不可能眼睁睁见凡人陷入痛苦之中。因此此次傅业除魔,他势在必行。
日湲跟在洛阳后头,业已走了一个时辰,而他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并未趋前劝慰,是因她对他有三年了解,这次不是凭着旁人三言两语的开解便能令他释怀。因此,她只是默默不语地跟着他。
是否要通知龙菲?日湲怕洛阳再这样走下去,等在包子摊那儿的两人不见他们回去会焦急。
就在她陷入思忖之时,前头的洛阳卒然止步。
「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尽管你一直没说。」他语气听来平淡,却有一丝压抑隐忍。
日湲一愣,连忙否认:「没有。」
洛阳却彷彿遭这两字电着了似的,猛然回身:「你骗我。」
「我真的很羡慕那人,什么好处都教他占尽了。不光是天帝的位置,就连你、就连你嘴上不说,心里也委实是喜欢着他的!」
日湲怔忡,没料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一时间也忘了否认。
她有表现得那般明显吗?竟连洛阳也……
洛阳冷笑一声:「果真如此,你眼中只有他。」
他凝视着她,竟露出她前所未见的凄楚神情:「你从来不知道,我对你——」
话音未落,却见日湲目光倏然转深,抽起腰侧的落寒剑。在他尚未反应过来前,她便疾步而来,举剑一格。
铮!洛阳回眸,身后是一身玄衣的男子,那双血红的瞳眸分明为魔族独有。沉红如血的霞影夕光铺天盖地而来,压迫得人无法喘息,小巷内不知何时早已了无人迹,只余他与日湲,以及跟前这个魔族。
电光石火之际,玄衣男子那双赤眸一动,迎向接下自己一剑的少女,竟是缓缓低笑起来。那嗓音犹如磁石,却宛若浸了致命毒药的匕首,每听一次,便陷溺一分。日湲不敢大意,心知人形俢来不易,眼前魔族既是人身,必有几分本领。
「爷爷看上的竟是你吗?」男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恍若日湲那手上的剑对他毫无威胁:「……不,落寒剑恐怕是易主了吧。你的仙龄还这么小啊。」
日湲抿唇,似是不耐男子逡巡的目光,手上一个催力,硬生生将男子与她难分轩轾的剑势破开。将剑挥向男子咽喉后,却乍然而止,迟迟未有下一步动作。
「你怎么了?何不快些杀了他?」洛阳看向她,却见日湲垂着眼,根本不敢正面迎视男子,更别提下杀手了。
为什么?
洛阳瞪大了眼,凤眸满是不解。在他心中,日湲是未来战神,绝不可能对魔族手下留情。
男子瞇眼盯视着僵持着剑的少女,似乎欲从她身上看出些端倪。须臾,眼角那点妖异的红随着他的浅笑蔓延开来。
「有趣,很有趣。」他笑,左手轻易拈开那微微颤动的锋利剑尖,暗动心念驱使惑术:「落寒剑居然尚未完全与你达到合一的地步么?」
否则早在落寒剑近他身的剎那,少不得受些皮肉伤,即使……他手里握着的是与落寒成双成对的孤星剑。
日湲悚然一惊,却勉强提起仙力对抗禹让的摄魂惑术。
他怎么知道她手中的是落寒剑?难道落寒剑重现的消息早传入魔界?
洛阳屏息,悄然握紧腰间配剑。
别说日湲,这也是他六千年来,第一次与魔族正面交锋。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怕的。
岂料那男子见他动作,非但未警戒,倒是低笑一声收剑入鞘。
「既然不是我要找的人,那我带回覆命也没用。」他瞟了瞟日湲手中的落寒剑,目露讥讽:「我禹让不和仙界的小娃娃们计较。」
「禹让?」洛阳重复咀嚼这两个字,秀气的眉头紧蹙。
那不是魔界少主的名讳吗?
「你们联合妖界入侵人界,究竟有何居心?」洛阳肃声问。
禹让却不应,只是笑着凑近日湲,抬起她的下颔,而她毫无反抗之力:「魔界就少了你这种女子,别效忠天帝了,不如……入我魔宫吧?嗯?」
日湲默不作声,眼帘微垂,依然平持着剑的右手微微抖动,似是挣扎又似发憷。然而,就在禹让松开手那一瞬,她陡然一动,落寒剑划破禹让掌心。
禹让感受到痛楚,赤瞳猛然收缩,凝视了日湲片刻,竟是不怒反笑。
……居然能突破他的定神术,有意思。
「是何居心,何不问问天帝?」禹让无意与他们再耗下去,他向后一翻,顿时离开他们数尺之遥。
「你就转告他,数万年前的杀君之仇,魔界定然回敬。」
说罢,便兀自消失在沉沉暮色之中。
洛阳追出几步,知晓自己已无法追击,不禁面露颓丧之色,气急败坏地回头问道:「你为什么不立刻了结他?」
他本欲配合她拿下禹让,他和日湲联手,还是有颇大机会能赢禹让。
不闻日湲答话,洛阳回过头,却见她捂着胸口,竟无端吐出一口鲜血。
「日、日湲……?」洛阳大骇,瞪大了眼,吶吶唤了声。
只见她两眼一闭,失去力气软倒在地,意识彻底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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