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湲不是不好奇华渊几天前慌忙离去是为哪般，毕竟仙、人两界合力驱逐妖魔，关乎天下苍生，对于身居上仙的华渊而言，应是首要之务；但华渊在至关紧要的时刻，却撇下他们匆匆离山，实在怪异。
龙菲向唯一留下的应杞旁敲侧击，愣是无法从那成日笑着、彷彿很好说话的人口中套出个所以然。探究几回，一向长袖善舞的龙菲也只能黯然放弃。
反观回风和洛阳，好若对此毫无疑问似地，镇日里静静品茶、赏景、聆听应杞聊春归山里的趣闻。三人一红一白一青，坐在亭内，倒是难得和谐。
只是日湲隐隐觉得，回风并不如表面看来那么平静。
她也说不上来为何她会做如此想，兴许那只是错觉罢了。
华渊一回到春归山，便请他们至议事堂内，继续谈论上次未竟之事。堂内只有掌门华渊、副掌门应杞、回风、洛阳、日湲以及龙菲六人。华渊坐在上首，神色寒峻，那双清冷的眸子却隐隐透出一丝疲惫。
「魔族有意破人间各大修仙门派，削弱春归山南天门由各门派加制的禁制，以便从人界直接入侵仙界。」华渊指着案上绘有各大派位置的地图，修长的手指从春归山底层画到山巅赤点，那赤点显然是标示着南天门所在：「倘若只有魔族一波波进攻，倒容易防守。如今妖魔联手，妖善于伪装，魔则擅长媚惑人心，两者互助之下，每每突破各派封锁。即便能及时剿灭，他们频繁侵入，委实防不胜防。」
回风面色凝重。
人不比仙，纵使他们均非平凡人，在体力上亦不可能胜于仙、妖、魔；况且要他们长时间戒备，无论在精神上或肉体上都负荷不了。也难怪人界会向仙界求助，长此以往，南天门定然会被妖魔所破。
「上仙以为，是否有方法防止妖魔入侵人界？」回风问道。
「……」
「难道不能封锁人界与妖、魔两界的交界吗？」龙菲点在人间与妖界、魔界的两个通道上：「如此不是一劳永逸？」
「六界有其通道，是上古众神初创六界时设下，非吾等可掌握。」洛阳毫不留情地打破她的假设。
「那派兵将魔界灭了呢？」这句话脱口而出，无所顾忌，与龙菲平日的三思后言大相迳庭。
日湲不觉讶然，朝龙菲看去，却见她神情激动，不复冷静。
她垂眸细忖，陡然忆起龙菲属于东海，自然会为了此事焦慌。不光是东海，想必南、西、北海亦与她关系匪浅，因此人界危急，她比任何人还忧急。
然回风闻言蹙眉，对她的想法并不赞同：「纵使是妖魔，也并非个个十恶不赦。况且，此举可能反而令他们受激，届时要防更困难。」
对他而言，所谓善恶，不以群分，而是取决于内心。这也是何以历来天帝拥有所向披靡的天帝之剑梵天却不轻易出鞘。
作为仙界之主，不能轻起边衅，亦不能让六界轻率陷入战火之中。这不仅仅是为了遵照上神遗约，更是为了六界平等。
「这也不行，那也不通，那我们能怎么办？」龙菲猛然抬头。
在这关头，一直笑而不语的应杞突然开口：「是有一个方法可行。」
「应杞！」华渊勃然变色。
「你别这样，说来这也是我的责任……」
华渊霎地起身，怒火充斥寒眸：「出去。」
应杞没被他的森寒语气吓住，只好笑地看着他：「就算现在不说，他们终究会知道。」倒也没多做停留，迈步离去。
此时，回风却乍然道：「天帝还有一事，不得与他人相说，回风只能与上仙商量。」
华渊怒意未消，日湲虽疑惑何以回风选在此刻提起，显然这事不是她能过问的，只能识相告辞，与龙菲和洛阳紧接在应杞之后离去。
「殿下想问什么？」华渊深吸一口气，面色仍有不豫。
「此番下界，实有不情之请。」回风目光炯然：「我想知道，第六代女战神花阙容的下落。」
反手阖上门，日湲转过身，就见应杞负手立于栏木旁，龙菲和洛阳则静静站在他身后。
听到关门响声，应杞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转身看向日湲，笑道：「既然人都齐了，我也好继续往下说。」
日湲顿时一愣。没承想，应杞居然不理会华渊先前的警叱，还欲继续说下去。
应杞见到她的反应，不觉莞尔。
「能遏止妖魔侵入人间的办法，就是将我以天帝之剑梵天祭于人界与魔界的交界，如此便能封印交界百年。」他凭栏徐道，山谷忽尔翻卷上来的风将他的衣袍高高扬起，青丝于空中纠结、飞旋，终又落在他的肩头。
他俊逸的面容上漾着浅笑，宛若熹微天际漫染开来的晨光。
明明是与他性命交关的话语，由他道来，却又如此云淡风轻，彷彿这只不过也是他平日所谈及的那些春归趣闻。
「为什么只要将你祭于交界，便能封印通道百年？」洛阳仰首，灼灼目光紧盯着眼前这个惬意懒笑的男子。
应杞不语，只是将左手的衣袖卷起，露出左肘旁近的皮肤。
众人尽是瞠目结舌。
只因应杞的左臂那儿，赫然有一个深血色的魔契魂印。
「昔日魔主夙朽曾允我一个愿望，条件除了给他一个人的消息外，还要奉上我的元神。那时尚未将魂魄交予他，便发生转折。」应杞笑了笑：「是以今日才能拿出来逼魔主认帐，依他那锱铢必较的死个性，大约可换得百年。」
「为什么你要说出来？你明明可以隐瞒不说？」龙菲忍不住问。
是啊，若果他不说，那么妖魔肆虐哪关他这个凡人的事？要头疼也是让仙人两界头疼去，他又何必说与他们知晓？
日湲亦不解。
应杞戏而不谑地道：「自然是为了人界与仙界的和平，为了天下苍生。不如现在便将我带去祭剑，如此便能保人界不受魔族侵扰，你也不必为了东海那儿烦忧了。」
龙菲咬了咬下唇，尽管他的话一针见血，她还是冷静地道：「才一百年根本无济于事，就这样牺牲你，实在不値。」
应杞了然一笑：「龙三公主可真善良。」
他摘下护栏边触手可及的栀子花，放到鼻尖一嗅：「其实，我根本不是为了仙界和人界，我是为了我自己。」
即便早知原因并不如应杞先前所说的那般，只有保护仙人两界那么单纯，日湲还是不禁问：「你自己？」
「是啊。」他笑了笑：「准战神总是心思剔透，明知我身上有仙罚烙印也不动声色，不同他人说起。」
仙罚烙印？
龙菲和洛阳俱是一愣，看向日湲。
「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了？」
纵然是他有意露出烙印，没道理只有她看得见。洛阳、龙菲仙龄均逾三千岁不说，回风的一身仙法应可与天帝紫式相媲美，又怎么会看不得？
「你身上有落寒剑，不可能看不到。」应杞指着她腰际的剑道。
落寒剑？怎么又扯到落寒剑？
日湲攥着剑，漆夜眸子里泛起涟漪。
似乎有太多谜团，都围绕着这把来历不明的剑打转。
「那把剑可是开端，若无那剑，我也就没订这契约的机会了。」他长叹一声，又道：「只可惜，这契没多订几个，不然何只百年，千年和平也应有之。」
他笑着转身，轻轻松开夹着栀子花的两指，任凭月牙儿似的洁白花朵由谷风席卷而去，最终卷落深不见底的山谷。
「这个契约，不用白不用。现下不用，你们大抵会后悔……」他眺望着山的另一头：「因为我迟早也……」话未说完，原先还自在凭栏的应杞竟是身形一歪，轰然倒地。
「应杞！」日湲等人大惊失色，快步将他扶起，却见他脸色苍白如纸，鲜血汨汨正迅速自他的唇角蜿蜒而下，在他颈下怒放成一朵妖异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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