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法-我是怎么结识女友男朋的(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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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类事情,这类被我称作恶作剧找乐子祸人害物抓人痒痒肉式的促侠事情,不是我的发明创造。我实践它们的历史不长,但熟悉它们和喜欢它们却有几年了,它们是张大伟给予我的东西里的一个部分。只是,在张大伟那里,定性它们的是一个自造名词:文术。

    那时我读上研究生了,闲极无聊,闹闹腾腾地要跟张大伟学习武术。他拒绝了,他说我身上的关节筋脉都僵死了,像个孩子那样从下腰压腿开始重新打开它们,是办不到的。我说公园里的老头老太太都能下腰压腿,我有什么不能。张大伟说,我不是说你的关节筋脉比老头老太太还僵还死,我是说你没那毅力。这我同意,我是没毅力。好多年里,除了抽烟,我什么事都坚持不长。张大伟见我有些沮丧,又说,那我教你点不用毅力也做得到的事吧。我问什么,他的回答一本正经:文术。

    “那个健体强身,这个益智怡情。”他用他的“伊妹儿风格”解释武术与文术。

    如此解释仍让我一头雾水,这张大伟也知道,他就顺手翻出几本书扔给我看:《侯宝林郭启儒相声集》,《马三立单口相声精选》,《姑妄言》卷一。张大伟的意思是,让我看前两本书的全部,后一本书的第二回。但前两本书我至今也没看完五分之一,倒是那本我头一次知道书名的《姑妄言》,我不仅一口气看完了它卷一里的第一回第二回及至全部四回,还跟张大伟借来了它的卷二卷三直至卷六,读完了它的所有二十四回约六十万字。这《姑妄言》,是本清代黄色小说,写得赤裸坦率又妙趣横生,待读完全书,我发现,我看它其他各回的兴趣远大于张大伟指给我的第二回,因为第二回仍是铺垫还黄得含蓄。但掉过头来重读那回,我好像一下又开窍了,觉得没有侯宝林郭启儒马三立,我也理解了“文术”。

    《姑妄言》第二回的主角叫铁化,作者在介绍他的生理特点及其与女人的关系之余,也讲了些别的。

    铁化是孩子时,就耍老师逗同学,一肚子捉弄人的歪歪心眼。有次他见个卖鸡蛋的,就假称买鸡蛋,从那卖蛋人筐里一个一个地往外挑鸡蛋。由于身边没什么家什,他便把挑出来的鸡蛋放卖蛋人手里,让那人贴胸捧住。一会以后,那卖蛋人手里的鸡蛋越垒越高,只能弓腰颔胸,绷紧身子,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铁化见再也码不上去了,才说我回家取装蛋的家什和钱,慢悠悠走了,只留下卖蛋人膀子木腰疼地傻站在那里,一气站了一个时辰。直到后来,有人路过那里,听到卖蛋人的叫骂之声,才帮他把鸡蛋又摆回筐里,让他一屁股瘫到地上,像刚刚上过一场大刑。还有一次,铁化见个过路的书生是酒槽鼻子,就主动上前搭话,问他仪表堂堂的,却为何不把酒槽鼻子医治一下。书生对他的关心非常感谢,说寻不到合适的药方。铁化就告诉书生一个地址,说那里的主人××是他父亲,有偏方专治酒槽鼻子。那书生按地址找上门去,却见迎他的人也是酒槽鼻子,只能狐疑地说找××,那人说他正是。书生越发感到不对了,但只能说,有个公子告诉他,这里的主人有治酒槽鼻子的偏方。那人听罢哭笑不得,说你被那畜生耍了,他骗你来,是想让咱们这两个酒槽鼻子会上一面;你想想,若我有方,何至于还长着这么个鼻子。后来铁化年龄渐大,可旧日习性依然不改。有一次,是他掌家理财成体面人后,一个朋友差仆人给他送信,因那仆人打听他时,没说找铁相公而只说找姓铁的,让他大为不快。但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只假意对那仆人说,你主人捎信来是跟我借瓷器的,随即让下人把一个重重的圆盒子放那仆人肩上,一边叮嘱那仆人一定小心,一边把一封回信放入那仆人怀里。那仆人小心翼翼地扛着圆盒子踏上归程,一气走了七八里路,由于没人帮扶,他既无法把圆盒子放到地上,又不敢自如地左右换肩,只能任圆盒子把肩头压出了血肿。回到主人家,主人见他负了这么重的物件好生奇怪,在他千万小心的提醒下,帮他把圆盒子放地上打开。当然盒中没有瓷器,只有半扇死沉的磨盘。待看过仆人怀里那封汗湿的回信后,铁化的朋友笑出了眼泪,那信上写着:来人无礼,罚扛磨一回。再后来这铁化就娶了媳妇。有一天去大舅哥家给妻兄祝寿,在院里走时,见到只便溺的净桶,并判断出那是妻嫂用的。他把歪歪心眼动了一动,四顾无人,就去灶旁刮些锅底灰,将净桶上沿涂抹了一遍,然后回屋与人吃喝。他时刻注意窗外的净桶,直看到妻嫂提起净桶进了另一间屋,过一会又拎着净桶回到院里,才开始笑,笑得暧昧下流又不很自在,惹得别人都问他怎么了。他解释说,嫂子解手也不背人,当院就尿,啥啥啥啥都让我看见了。他妻兄知道妻子撒尿肯定会进屋,就说不可能。铁化说真的,我看嫂子的白屁股上,有圈黑印,只是不知道那圈黑印是什么东西。他妻兄气哼哼地去教训妻子,说你撒尿怎么不避人。那妻子说我把净桶拎屋去了,怎么没避人。两人就吵起来,为证明妻子的屁股是否被铁化看过,丈夫就让妻子脱了裤子,一看,果然上面有一片黑,是裤子把那黑圈蹭模糊了……我结合着铁化,去回想我和张大伟结识以来,对他诸般表现的耳闻目睹,不光明白了文术的含义,也意识到了张大伟何以要“教”我文术。他是个真正懂得生命个体与生存环境之关系的人呀。只可惜我的文术刚开始演练,他就走了,至于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对他文术精神的发扬光大呢,还是曲解误用,我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回,我和张大伟在我们学校踢了场球,下场之后都又累又热,出了校门不爱走了,就钻进附近一家银行,坐在长椅上享受冷气。也许我们衣衫不整汗水恣肆的样子既不雅观又透着可疑,惹来个保安审问我们。

    “你们干啥呢?”

    “坐着呢。”这种时候张大伟是不出头的,我俩在一起时,与外人打交道的总是我。

    那保安愣住了。“你们哪个单位的?”

    “什么事儿?”

    “我是保安。”

    “我没问你干什么的。”

    “你们坐这干吗?”

    “歇歇。”

    “你们存钱还是取钱?”

    “不告诉你。”

    “我是保安。”

    “你汇报过了。”

    “我——”

    “你可以走了。”

    保安挺委屈,但也只好走了,我们看他,他并不敢把脸朝向我们。张大伟敲着自己大腿说:不错。我不知道他是指他身体还是我们刚刚踢的那场球还是我与保安的对话,但我说:其实文术我早就会。张大伟说:但愿到马三立那岁数还会。这之后,我俩话题就扯到年龄上了。那时我三十岁,有权利认为长我十岁左右的张大伟年龄偏大,但又的确觉得他有时比我还要年轻,只是不知为什么;这时我似乎一下明白了,这是因为,他不光会武术还会文术。我说,甚至文术比武术还是活力的表征。你看那帮傻逼,年纪稍微一大,基本就是阉人废物了,早早就没了欲望没了激情,除了靠冠冕堂皇地装逼和道貌岸然地伪善来打发时光,连点擅长爱好都没有了。我偏过头来,看张大伟。张大伟一如往常,听我说话但不看我,也没什么表情,让我对他是否听到了我的话都表示怀疑,但我只能认为他听到了。而他听到了,又没做出不耐烦的表示,这对我的演讲就是鼓励。我很看重他的鼓励,我就继续夸夸其谈。他们当然还在玩命地攫取权力、聚敛钱财、放纵感官,好像真是雨后的春笋,还在茁壮成长;可实际上,他们顶多是雨后的蘑菇,从来没什么根基,只是寄生在朽木头上。所以,他们即使还肯于攫取权力聚敛钱财放纵感官,也不过是习惯的延续和模仿的结果,与他们生命的活力没半点关系。我觉得这文术呀----张大伟掏出两支烟,但他肯定也看到一侧墙上“禁止吸烟”那四个字了,就一边递我烟一边站起来:走吧。说着开步往门口走。我知道这时他不耐烦了,他一般不掩饰自己的态度,他一般更不喜欢直白的表白。我也站起来,也往门口走。走出银行,我打火点烟时,张大伟招手把那审问过我们的保安叫了出来,口气威严地说:回头跟你们头头说说,空调开得太大了,冷。那保安木木地没有吱声。张大伟又说,我叫张大伟,告诉你们头头是张大伟让你跟他说的,知道吗?这回那保安不发木了,但有点发傻,他立正点头面带笑容:是,张先生。

    现在的我之于魏锋吕大连,也有点像当初的张大伟之于我,至少在年龄上有点像吧。我比魏锋大十三岁,比吕大连还要再大一岁。可现在,年轻的魏锋吕大连怎么看我呢?也会像当初年轻的我由衷地欣赏张大伟那样欣赏我吗?我希望我也能像当初我眼里的张大伟那样,成为晚生后进的榜样楷模,不必通过言而只借助行,就能影响他们,教育他们,鼓舞他们,感染他们。

    魏锋问我:“沈阳,能说说吗,你怎么看我?”

    上帝,魏锋也这么提问题了。我不大自然地看她一眼,搂紧了她。这时是早上,天还黑着,我俩走在通往北陵公园的北陵大街上。前一天,魏锋临时接个采访任务,搞关于冬泳的录音报道,我告诉她,有个民间的张集冬泳爱好者协会,每年冬天都活跃在北陵公园月牙湖中间的望月岛上。结果到了早上,我睡得正香呢,魏锋就推醒我陪她逛北陵来了。

    “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从我开始交女朋友,我就经常被这样提问:你怎么看我?你如何评价我?你为什么喜欢我?你觉得我哪好?你喜欢我什么?你……是女人天生缺少自信呢,还是她们需要委婉地寻求赞美,反正她们都关心这个。以前我善于回答这个,投女人所好,在我不是太难的事。可后来,大约和张大伟成朋友后,再有女人这样问我,我就有点无言以对了。我也知道,我对这种问题的无言以对和张大伟无关,他从来没建议我如何回答女人的问题;但的确是和张大伟成朋友后,我这个挺会耍嘴皮子的人,在这样的问题面前拙嘴笨舌了。

    “这问题让你为难吗?”魏锋停下来,口罩上边的眼睫毛上挂着白霜。

    “不是魏锋,”我把双手搭上她肩膀,字斟句酌地说,“回答这问题并不困难,你身上,吸引我的地方很多很多,我随便选两条表达点赞美,都是由衷的而绝无敷衍。可我觉得,若从深处说,这样的问题其实没法讨论,也许,怎么回答都不准确,即使准确也不一定真实,就算真实了,也是局部而非整体……”

    “哎呀你真是把明白的说糊涂了。那你说说,你喜欢的女人是什么样……”

    “这两个问是同一个问题,魏锋,感觉这东西是不能概括的。”

    “可是你……”

    “我这样说吧,我是个自以为自己一贯正确的人,而你和我一样。”

    “我也自以为一贯正确?”

    “不是这意思。我认为,我的思维方式行为方式都没毛病,而你呢,和我有大体相近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至少这一阶段我们是同一类人。”

    “我有点明白了--可沈阳,就这个阶段吗?”

    “我不敢预测未来。你还年轻,还没定型,还要有变化……”

    “你呀……你知道我怎么看你吗?”魏锋不等我回答,就撕下口罩,吻住我嘴。“你身上不知有什么东西,总让我觉得新鲜、好奇。我把你看成我最喜欢的人,我爱你!”她双手吊在我脖子上,双脚后翘离开了地面。

    北陵是张集最大的公园,早晨是它最热闹的时候,这可能与早晨不必买票入园有关吧,即使现在是冬天,从四面八方聚来的男女老少也如蛆如蚁。一进公园门,就觉得眼前身边干什么的都有,跑的跳的喊的叫的唱的笑的玩的闹的,不一而足,乱成一团。我和魏锋也挤在人群中,通过一支花里胡哨的秧歌队后,身上都冒汗了。我不适应这样的热闹,我说人这东西就他妈顽强,怎么着都活得劲儿劲儿的。魏锋知道我烦,就体谅地摸我脸,拉我穿过距我们远一点的一片树林,绕道而行。这样我们身边人便少了,甚至走一会,都感到了冷清。这回好了吧?魏锋问我。好多了,我把她抵在一株树上,挤压她亲吻她。

    这时天色只是微明,我对魏锋的猥亵,使我俩都有了冲动,我想在这冰天雪地的公园里做爱。我双手下移去解魏锋裤子,同时征求她的意见。魏锋的意见是半推半就,但她说这里太靠路边,我们应该再往树林深处走走。我们撕撕捋捋地往树林深处走,寒风穿过我们衣裤的缝隙,使我们如炽的身体生出一种冷热交织的奇特感觉,非常剌激。可就在我俩行将开始时,身旁树林里,一阵抑扬顿挫说话的声音干扰了我们:“……从目前的诸多迹象来看呀,国内这木材市场吗,很快就能走出这种清冷疲软的局面,实现一种整体复苏。国家建设步伐迈得多大呀,那股建设合力,必然牵引和推动木材需求增加;还有装修热呢,是不你们几个就好几家都买房了,装修热也能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这对木材的需求量就更大了。所以要我看,木材需求的逐步回升,就是激活市场复苏的主要因素。但问题也来了,毕竟国家还要继续加大‘天保’工程实施力度呀,木材资源的供应量只能继续减少,国内的木材产量吗,也就,四千万立方米左右吧。我刚看过的材料说,国内木材供求相抵还会有六千多万立方米的缺口。明白了吧,一方面需求有增,一方面供应不足,这就是眼下国内木材市场的基本态势,这么一来,进口木材市场是不就成了最热门的商业敏感点?不过呀,要做这个生意的话,可不能盲目地跟风进货,调研市场是绝不能忽略的,进货最要紧的就是得把握一个,多批次少批量……”

    我和魏锋没法在冰天雪地里玩浪漫了,我们把解开一半的衣裤重新系好。我们看到,在和我们隔开几棵树的一块林中空地上,一群老头老太太正在晨练。他们压腿的压腿,站桩的站桩,扭腰的扭腰,下蹲的下蹲,有的以背撞树,有的用手搓脸,基本上都悄无声息。只有一个穿军大衣的老人,与这些健身老人不甚和谐,正努力模仿舞台上的话剧演员那样讲话,还辅以手势,夸张之中也不乏感染力。他毛线帽子边缘露出的头发都是白的,虚胖的身体虽然笨拙,但尽量显示出风度翩翩,在众人之中走来走去。他的脚上,不合时宜地穿双皮鞋,那皮鞋踩到有雪的地方时,会发出吱吱的声响尖细剌耳。

    “老乔呀,我儿子那事儿,你查了没?”正赶上空地中央的讲演者对木材市场的分析告一段落时,有一个搂着树干撅屁股下腰的老头插了句嘴。“帮我叨咕叨咕呗。”

    “哦,查了。”主角老乔清清嗓子,颠着肩膀往上耸耸大衣,又走了起来。“外经贸部规定,中国在以下领域限制或者禁止外商投资:第一、已经开发或多次重复引进的,技术、生产能力已能满足国内需要,可产品又不能大部分出口或产品出口占配额的项目,比如一般家用电器、铝型材、铝门窗、旧轮胎翻新、一般收音机、收录机、静电复印机、一般涤纶长丝短纤维设备、棉纺、毛纺、旧汽车翻新、黑白录像机管、小规模低标号水泥、一次性注射器、二百五十万吨以下炼油设备,等等吧。第二、外商在咱们国家搞银行、保险、证券业务、商业零售、对外贸易机构、音像制作、制版印刷业、航空运输这些项目,都要有国家有关部门批准。第三、按国际通行惯例,那些不利于国家安全、有损于国家经济发展和社会公益的项目,当然更得禁止了……”

    就是这时,老乔正面朝向了我。也跟天色大亮了有关,我心头一震,不用多么细致地观察,我就认出他是谁了。他肯定变了,甚至变化很大,体态声音特别是面相眼神,都老了,都风光不再了。我有八九年没见过他了吧,我是说在电视上,可他那种老迈的程度,应该属于十八九年的间隔。

    “你认识这老乔吗?”我问魏锋。

    “不认识,”魏锋说,“你认识他?”

    “冯银桥。”

    “冯银桥?以前的市长冯银桥?”

    “没错。”

    冰面上插一面掉色的红旗,“张集冬泳协会”几个字呼呼啦啦。在红旗旁,堑壕般横着十来米长两三米宽的冰窟窿,水面上飘层淡淡的白雾。已脱去外衣和正在脱外衣的冬泳爱好者有二十几人,男多女少,老多少少,他们浑身赤红地排队靠近冰窟窿,从这边入水那边出水,孩子似地嘻嘻哈哈。倒是围观的人好像比他们还冷,搓手跺脚呲呲咧咧,受罪一样。魏锋打开录音包拿出话筒,凑上前去录背景音响,并与几个已游完泳开始穿衣服的人交谈,立时让冬泳者更兴奋让围观者更恭敬。这时我站在人圈外边,往我们刚才的来路上看,看那片光秃秃的树林子。是的,我只能看树林子,树林里的人我不可能看到。我想到雯雯正式与我分手那天,沈风还专门设宴庆祝冯银桥“双规”呢,幸好那天我都到“龙海宫”了又打道回府,要不然,我可就和沈风包括爸妈他们一样傻了。冯银桥可不是好降服的。

    魏锋给录音磁带掉面时我挤进人圈,问她还得多长时间。魏锋说快了,你别急。我说我不急,只是我得再过那边一趟。我往我们的来路上指指,说我到冯银桥讲演那地方等你。魏锋会意地笑了一下,她肯定认为我是想捉弄冯银桥去。她知道,一般我反感那些有头有脸的人,要是那有头有脸的人还哗众取宠,我更反感。但这回她错了。尽管我憎恨冯银桥超过憎恨其他许多有头有脸的人,可此时,我发现我对冯银桥充满敬意,没想到他居然也懂文术,是我的同类。我很想告诉他,就冲他在市长、市委书记、市人大主任这样的位置上玩了一圈还没夹生,还能一大早跑北陵公园来,和些个可能文化都不大有的老头老太太们胡说八道装疯卖傻,那么,我沈家与他的宿怨也就两讫了;以后,要是沈大我叶娜拉沈风沈水想向现在这个状态的冯银桥发难,我都不答应。

    林中空地上的老人们还在,似乎比刚才更多了几个,可冯银桥没了。

    我挺长时间不看电视了,连以前感兴趣的体育节目也不怎么看。电视是闲人的消遣,我现在是忙人,要干的事情太多太多。可如果吕大连住我这,晚上十点后却要开一段电视,并且开教育台,因为那时教育台有档英语讲座节目--不是那种普及性的英语讲座,而是难度挺大的高级英语讲座,吕大连要听。我考过研究生我知道,专业课一般没什么难度,学得差不多就应付得了,关键是外语。像我的专业是中国历史,跟外国的事全不搭边,可为了考研究生,当年我花工夫最多的却是外语;吕大连眼下也面临这样的问题,虽然他英语功底特别扎实,六级都过了,可也得格外重视,马虎不得。这天他又打开电视,我是为了抽烟才坐到茶几前陪他看两眼的,可就这两眼,却让我有了个重大发现。

    当时英语讲座还没开始,是英语讲座的前一个节目,是说素质教育怎么搞的节目。我没想到,就在我抬头的一瞥之中,竟看到了雯雯,雯雯正在上俄文课,教室里弄得花花绿绿。我的眼睛一下直了。这是我头一次看到雯雯工作的情形,她站在讲台前的样子,和她平常的样子完全不同。可惜雯雯的镜头很快没了,而我的眼睛也开始发涩,我就低下头,在烟灰碟里掐灭烟头,听吕大连说了句话我也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后来我意识到吕大连是说了句话的,就想问他说了什么,这时,雯雯的说话声却传了过来。我忙抬头。说话的雯雯已不在教室,是在校园的花圃旁边,她说的是快乐教俄语的教学经验,屏幕上没打她的名字,打的只是“俄语教员”。接着镜头又移开了,是一群学生玩闹的画面,可我已经不敢分神,我盯着电视,希望奇迹继续出现。果然,几个画面闪过之后,我居然看到了又一个熟人----噢,不,是又两个熟人。先是姚小丽,她拉着她儿子出现了,说素质教育怎么好,她身下的字打的是“学生家长”,然后是蒋宏伟,他站在一群打球的孩子旁侃侃而谈,打在他身下的字也是“学生家长”。再之后,这个谈素质教育的电视片就欢快地结束了,一长串职员表向上升起,蒋宏伟的名字镇守最后,他名字前的头衙是“制片人”。

    这样奇异的组合把我闹懵了,他们怎么会搅到一起?姚小丽蒋宏伟包括他们儿子的出现都好解释,毕竟是蒋宏伟操作这个节目。可雯雯,她那种内敛的性格低调的方式,怎么会跑到电视里抛头露面?她的变化真这样大吗?也这样快?这一晚上我郁郁不乐,吕大连看英语讲座时,我早早就上床钻进了被窝,可连抽三支烟也没睡着。

    下一天我自己在家,就给姚小丽挂去电话,问她有空没,当然我一点也没露声色。姚小丽说你又把我忘了吧,我哪能呢哪能呢地跟她开玩笑,强烈表示出对她的想念。这天姚小丽还真有空,来到我家,与我的恩爱一如既往,她不停用有点婆婆妈妈的口吻说你呀你呀,让我感到,那你呀你呀里,充满母亲般的宽厚与慈爱。她的表现,一时倒让我不知所措,难道在昨晚的电视片里,我真同时看到了她与雯雯?我想不好怎么提及昨晚的事。后来我们穿好衣服,她准备离开了,我才犹豫着开口问她:

    “小丽,我——”

    “你不用解释,我不怪你。”她帮我把被褥原样摆好,还拣去几根她的长发。“晚上你女朋友回来,保证看不出破绽。”她贴在我胸前,说的很认真。“我又不能常来陪你,你把所有新欢都排我前边我也没意见。”

    “不是,我没说——你别胡扯,我没别人。”

    “看看看看,我这么大度,你还跟我来虚的了。我呀,一进屋就知道你又有新欢了,还固定的,你别怀疑女人的直觉。”

    “那张床——”我想为书房吕大连的床找出点理由。

    “跟那张床没关系,你这屋足够了,”她用手指点一圈,“全是疑点。”

    我脸红了,不好意思地去抱她亲她,把眼睛放在她脑袋后边。她也紧紧地抱我亲我,好像与我全无罅隙,可这么一来,我更没法问雯雯的事了。难道一个女人,真能容忍一个男人需要她却又把其他女人都排她前边?在这样的问题上,新欢也罢了,后来居上也不能说不正常;可雯雯----姚小丽知道我是为雯雯才不再找她和又重新找她的,而现在我挺长时间没找她了,一旦找她,却又为雯雯……我觉得对姚小丽来说,我简直太损太缺德了。

    “小丽,我,昨天晚上我看电视了……”我知道我无法不让自己不损不缺德。

    “看电视?你怎么了沈阳?”姚小丽见我神色不对,非常不解。

    “蒋宏伟制片的电视片,谈素质教育,你蒋宏伟还有……”

    “我明白了。”姚小丽离开我怀抱,与我站开一点。“到底这片子你看到了。”

    “怎么回事小丽,告诉我。”我紧张地注视着她。

    姚小丽故意顽皮地一笑,我知道,她那样的笑法是安抚我,她永远善良而又周到。“还记得吗,当时你给我讲雯雯,给我看她照片,我就说过你忘不掉她。”她也看着我,表情挺平静。“你说和我说说心里话,也就拉倒了,你说你肯定能忘掉她。但你别的事儿也和我说过心里话,也说说完就拉倒,我都信,只这个没信,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呀,你说雯雯时,即使用那种挺不屑挺轻薄的口吻骂她和自嘲,还讽剌你们感情,我也觉得,你比向别人求爱时还要动心。你知道吗,我唯一一次在你这吃醋,不是因为你夸哪个女人,包括你夸青青和告诉我你要专一纯洁什么的----当时你和雯雯刚认识,不想找我了----我唯一在你这里有吃醋的感觉,是你骂雯雯时。我就想,你和我说最好听的话,也没有骂雯雯时那种眼神,这雯雯,她真是,真是……”

    “至于吗小丽,”我真的忘了我怎么骂雯雯了,我一般从来不骂女人。“我骂她啥了,我记得就发几句牢骚吧。”

    “不在于骂什么,在于你提她时的表情口吻。”

    “那行,就算我忘不掉她。给我说说好吗,昨晚电视……”

    “那电视片早播过了,我不知道昨晚重播。当时拍那片,是蒋宏伟弄的挣钱活,要配合教育部领导讲话,把个半小时的素质教育专题片和头头关于素质教育的讲话放到一起做成光盘,往各校卖。采访时许多采访对象说的不到位,又不能教,我们就按领导讲话的意思自己上去当被采访对象。也不算骗吧,雯雯也的确是老师,我和蒋宏伟也的确是家长。”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这时候吧,圣诞节。”

    “怎么认识的?”

    “你这是逼我沈阳。我不想传瞎话,如果你不问我我不说,也不算对不住你,如果拍那片子时我就知道她是--是雯雯,我也会阻止蒋宏伟找她露脸。可那片子,是五一拍的,我知道你喜欢的就是她,都五月下旬了,在你这,你让我看她照片。”

    “她是蒋宏伟情人?”

    “你傻呀,蒋宏伟多大胆子敢把情人领我眼前来。再说了,他那人你也知道,脑子里根本没女人的概念。”

    “她男朋友是谁?”

    “你怎么认准了她是为男人离开你的?人家想结婚,你不娶人家……”

    “别打岔小丽,我的感觉错不了。”

    “你就邪性,光想男女这点事儿。”

    “不是我邪性,就是这么回事儿。他妈的,原来我是败给别的男人了。好,好。我们分手前那一段,她特闹心,说些个话做些个事都解释不通,我他妈居然现在才想明白,她只能是为男人才离开我,结不结婚是找的由头。”

    “沈阳你这情绪----”

    “哎呀小丽,你说吧,别吊我了。”

    “我是,去年这时候,过圣诞节时,认识的她。那天蒋宏伟的几个朋友聚会,有的带老婆有的带情人,玩个通宵。”

    “谁带她?”

    “沈阳,你们可早分手了。”

    “早分手了也比去年圣诞晚五个月。真好玩,她那时候还躺我怀里叫我老公呢!他妈的女人,我这王八头,让人戴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还爱情呢。”

    “沈阳——”

    “我没事儿。哎这两天又圣诞了,蒋宏伟没说这些人还聚不?”

    “你呀----咳,聚,不过不是圣诞聚,是31号晚上,跨世纪。”

    “跨世纪……带雯雯去的到底是谁?”

    “你不会找人家打架吧?我不告诉你。”

    “我哪有那闲心呀,就是好奇,想知道什么男人比我更有魅力。”

    “这态度还差不多,多学学别人的长处,还能进步。”

    “告诉我他叫什么,干什么的?”

    “你呀,你真是逼我当长舌妇了。”

    “告诉我!”

    “我觉得——”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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