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接到李然的电话是在深夜时分。

    李然的声音是颤抖的，带着明显的哭腔：“陈文武，帮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发生什么事了？”李然难受，我感同身受。但下一秒我还是恢复了冷静，我是要帮助她走出阴霾的那个人，不能陪着她任她哭哭啼啼然后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这件事我其实早就知道，他在外面有别的女人！”李然没有止住抽泣声，“我们结婚才3年，只有3年啊……陈文武，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懂。”

    李然虽隐忍，但一个女人所能承受的总有一个限度，她一再退让，造成的却是那个男人的得寸进尺，终于那男人彻底背叛了她，从身到心。

    她请了私家侦探，替她抓奸。证据确凿无可抵赖，私家侦探告诉她事发的酒店房间，要她赶过去，她却心乱如麻，千头万绪混杂交织，不知道究竟应该怎么做。

    我听着李然焦急而悲伤的声音，看着窗外寂灭了的千家灯火。这时，只有圆月高照，原本一切都该宁静安详，可是此地并非圣地仙境，而是人间，交织着笑与泪、悲与欢、喜与忧的人间。

    “你别急，”我收拾好思绪，对李然说，“我就赶过来。”

    “好。”

    李然的车停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旁边，我见到她时，她显然已经哭了很久，眼圈两侧通红。见到我之后，便着急忙慌地抹掉没有来得及擦拭干净的眼泪。

    我走上前，想替她擦掉泪水。

    李然却轻轻推开了我的手，低下了头，我的余光正好窥到几颗热泪从她眼中夺眶而出，那一刻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她，也不知道我究竟可以帮到她什么，我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止不住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流一样，奔涌在她的脸上，泪水纵横交错，洗去了她原本精致的妆容。

    而她抬起头，面对我的那一刻，她的目光又恢复了原本的坚定。

    这便是李然，从不允许自己颓废，伤心太久的李然；带着一身傲气，勇敢直面这个世界的李然。

    “现在打算怎么办？”我问她。

    “我没有想好呢，”她想了想，回答我说，“但事已至此，一切都回不去了。我不可能再和他相安无事地生活了，现在每见他一面，我都觉得他无比恶心。”

    “长痛不如短痛。”说话的时候我亦是心如刀割——我知道李然走完这一步棋之后，将会有怎样的遭遇，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愿意代她受过，可惜我不能。所以我只能将这番艰难的劝慰继续进行下去：“从前你隐忍，是为了你的女儿，今天和他彻底地分道扬镳，也是为了你的女儿。但李然你要准备好了，走进那个房间里，你要面对的就是一场离婚官司，在这场失败的婚姻里，你也许不要想缅怀任何的东西了，可是你的女儿，她需要好好生活下去的物质条件，这取决于你最后能争取到多少东西。李然，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然呆呆地听着，点了点头。

    “原来长大之后必须面对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算计啊。算计着钱，算计着婚姻，算计着生活。”李然突然感叹，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众生皆苦。”我想起从前在小说里常常看到的一句话，回答她说。

    李然并没有着急着行动，她站在车前，长久地看着我。

    “李然，”我轻咳一声，走到酒店的大门前，“如果你做好准备了，就走进去吧。面对你应该面对的一切，我不能陪着你了，但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等着你。”

    “好。”李然冲着我点了点头。

    接着，她推开了酒店的大门，一步步靠近了那个她曾经在他身上播种过梦想、最终也收获了失望的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她女儿的父亲。

    二

    酒店里的乱象，是李然时隔多年之后旧事重提时才告诉我的。

    她穿越过幽暗的酒店长廊，然后走到了那扇门前。

    她深吸一口凉气，面前不大的木门宛如一扇命运之门。

    而她终于叩响。

    “是谁？”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酒店客房服务，”她镇定地回答道，“先生我们还有些东西要取。”

    里面一片沉寂，显然那男人已经听出了她的声音。然后，隔了不久的时间后，那男人打开了门，面无表情。

    果然是那男人一贯的做派，她进门的那一刻，看见的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狼狈场景，她看到的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坐在床沿上，和另外一个女人一起，等待着她。

    “你好。”她见到这一幕时，心中曾有的爱都如烟云般散尽，她拿了把椅子，在他们的对面坐定，然后冲着那个女人轻声打了句招呼。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她仍旧是微笑着的，“我是这个男人的妻子。”

    对面的女人愣了愣，回答她：“我知道，Jack跟我说过。不过他说和你没什么感情，你们可以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不是吗？Jack对他的妻子，出手应该还是很大方的。”

    这女人拼尽全力，想隐藏住自己的恐惧，把自己伪装成一副满不在乎、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李然发现对面的男人皱了皱眉头，于是她颔首微笑，对对面的女人说：“我现在找Jack有事，你可不可以先出去一下？等我们说完如果Jack还要你回来的话，我不反对。”

    “可，可是……”女人咬紧嘴唇，支支吾吾。

    “快滚！”男人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却暴跳如雷。

    李然看了一眼盛怒之中的男人和他身边委屈地抿着嘴唇的女人，只觉得一阵好笑，在女人不情不愿地走出房门之前，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句：“我渴了，Jack应该也渴了。麻烦你给我们都倒一杯水，谢谢。”

    女人的脚步顿了一顿，看了眼床铺对面目光无比冷峻，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男人，递了两瓶矿泉水送到了李然和他的手上。

    随后，女人走出了房间，用尽全身气力，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了李然，和她名义上的丈夫。

    “你眼光越来越差了，”李然慢悠悠地说，“还有你的英文名为什么又换了一个？我记得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叫Chris，如果不想对她负责，就应该直说。你连你已婚的事情都对她说了，这种事你反而没有胆量说出口吗？”

    “不用你管。”男人闷声回答她。

    “我不会管，”李然说，“我今天来也不是想管你的这些糟心事。我要跟你离婚，女儿归我，其他东西我什么都不要。”

    李然最终还是没有完全听从我的话，她并非不屑，只是不想，那男人并不真正的属于她，在真的要撕破脸皮、分道扬镳的时候，她所选择的是承载了她的痛苦和希望的血脉依存，而那对她已经足够。

    来的时候她孑然一身，走的时候她也要走得潇洒。

    男人听到她这么说话，便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可能！”男人从床头柜上取下烟盒，拿出一支烟抽了起来，“我不会答应，女儿，你必须留在我这里，其他东西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给我？”李然笑出声，“给我什么？你的公司？你家的房子？你的车？”李然把手上的婚戒取下，狠狠摔在他面前，“我今天来的时候就已经想清楚了，我什么都不要。而我刚刚说的东西，你一样都不会给我吧。你能够给我的，是钱，也仅仅只有钱。”

    男人一声不吭。

    “我跟你不一样，你野心很大，需要的东西很多，所以车子，房子，公司，你每一样都舍弃不了。但是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要我的女儿。”李然接着说。

    “你是比我有钱，这是事实，我承认。但你扪心自问，你能够给予她多少爱？你们家本来就不想要一个女儿，你觉得即使她的生活环境再优越，她会快乐吗？我不想她变成另外一个你。”李然快人快语，说话如同在放连珠炮一般。

    “另外一个我？”男人皱起眉头，显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是，”李然站起身来，“不会有人跟你说的，你从小都是在别人对你身份的畏惧里生活的，你就像生活在一个真空保鲜袋里头一样，你所听到的，都是虚伪的谎言。所以——你很可怜，我不要我的女儿像你一样。”

    在李然说话之时，男人的面色已是阴晴不定，李然说完话之后，男人更是大发雷霆，和那日与李然温存之后突然的暴怒的情状一模一样，他冲上前，猛然扼住了李然的脖子。

    “住口！”他怒吼着。

    “你……你就算……杀了我……这些……都是……事实……你……你根本……不爱她，就像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一样。”

    简简单单一句话，李然说得无比艰难。

    男人听到“爱”字，突然如触电一般，松开了手。

    “今天我本可以不来，”李然喘了几口粗气后，重归于平静，对男人说，“我找了私家侦探，他们可以拍摄到对我有力的证据，可是我还是来了，我们之前能在一起，是因为那时候我以为我是爱你的，而现在，我肯面对你，是因为我是尊重你的。”

    “爱……”男人似没有听到李然说话一般，喃喃低语。

    “是啊，你爱过我们的女儿吗？我生下孩子之后，你陪了她几次，恐怕用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吧。”李然故意大声说。

    “是啊，我不爱她，”男人无力的跌坐在床上，“我的心是冷的，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过你了，李然，我无法做到爱人。跟你结婚，也不是出于爱你，让你失望了。”

    “所以，让孩子和我一起生活吧。求求你——”李然的眼神中有担忧，但更多的是期待。

    “好。”男人终于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不用觉得亏欠我什么，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李然出门时，对着他微笑着说。

    直到已经走远，直到确定酒店的走廊里空无一人之后，李然才靠着墙壁，大声痛哭起来。

    三

    后来还有一些事，是李然这段短暂婚姻的余响。

    丈夫除了把女儿留给了李然之外，还留给她60万元作为女儿的赡养费，一次性付清，从今而后，两人再无瓜葛。

    李然离婚两个月后，将女儿更名为李和静。

    李然前夫在和李然离婚五年之后，突发脑溢血，半身不遂瘫痪了。当偶然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都替李然感到兴奋——恶人终有恶报。但李然却只淡淡说了一句：“我不做落井下石之人。”

    李然前夫病后，公司经营也陷入困境，他抵押了所有财产，但信用卡中还欠着60万元。

    李然只身一人前去探病，并将他给她的60万元还给了他。

    她终究没有收下他的任何东西。

    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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