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时候,圣诞是没有假期的,所以圣诞的节目往往就是互赠贺卡,再没有其他了。没想到到了大学,圣诞节倒是被当做正经节日来过,各宿舍楼下都写着:拿学生证可以进楼,凌晨两点关门。
对于这个夜晚的到来,415寝室早有计划。她们已经经过讨论,放弃了数个备选联谊寝室,最后确定了本院的一个男生宿舍。原因很简单,辅导员找孙木南谈了几次,主题是多增加与本院系同学的沟通和交流,实际上就是一句俗语:肥水不流外人田。她们几个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图个热闹而已,跟谁一起庆祝都一样。
圣诞这天一早,敏静就在楼下见到了我。我从S市回来以后,他们见了几次。但就这几次见面,也是排除了万难才终获成功的。那时候宿舍还没有装电话,所以他们要么约时间,要么就是上一次见面说好,要么就是直接到宿舍楼下找,找不到的话就得等。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是遇不上,甚至还会各等各的,空耗一个晚上。后来他们只好约定,谁也不等谁,有事留言,没事就改天再找。
“今天挺早,”我看了看时间,“是要去食堂吃饭吗?”
敏静摇摇头,“我是想去找你,”她把手上拿的东西递过去,“给你的,圣诞快乐!”
敏静上次收到我的笔记本,才突然想到,她也没送过他什么礼物。所以想了又想,选了又选,她买了支钢笔送他。虽然有点儿老套,但胜在实用。礼物上交,敏静盯住我的表情,她真怕应了小罗的话,既毫无新意,又毫无心意,准会让人丢回来!
我接过来,“都期末了,还乱买东西,钱还够花吗?”说完打开来看了看,掩不住嘴边的笑意,“我的摔坏了,正愁考试用什么呢。”
他没说“谢”字,可他说需要,比说多少句感谢、喜欢都强。敏静也美滋滋的,“用得上就好。找我有事?”
“晚上去看电影?”我问她。
“今天人会不会很多啊!”敏静也听说大礼堂会播经典浪漫电影,但是她们几个都觉得赶这个时节跟双双对对的去挤,一定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去K大看,我买了票。”
敏静突然有点儿紧张,“几点开始?我们晚上跟联谊寝室有活动。”事实上,她要表达的并不是她可能没有时间,只是紧张导致的实话实说。能不紧张吗?我最近不大管着她了,少了那份压力,敏静对我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虽然知道还算不上是恋人,可总有点儿超出旧友的暧昧和甜蜜在里面。
“晚上九点。”我微皱了皱眉,原来敏静的圣诞安排里面并没有他,一支钢笔就打发了。
“这个时间没问题,我到时去哪儿找你?”跟联谊寝室的聚餐定的是六点开始,估计九点前怎么也吃完了。
“我在你们宿舍楼下等你吧,八点十分见。”
“没问题!”敏静哪知道,答应得好好儿的,未必就能真的做到。
她们晚上到了男生宿舍,还没聊上几句呢,啤酒就摆上桌了。这些男生连杯子都没准备,每个人前面立一瓶子,可把敏静她们几个愁坏了。开始的时候,她们当然是谁都不肯喝的。男生就提议讲笑话,规则看起来也是很照顾女同学的。如果女生有一个笑了,她们就都得喝,但如果的确讲得不好,没一个人笑,那就讲笑话的人自己喝半瓶。
他们屋叫姜海的男生先开始讲。敏静她们几个互相看了看,都拿定主意,不论说得多热闹,也绝对不许笑,坚持不住那可是要连累姐妹的。
本来大家等着听的是笑话,没想到姜海开始讲故事了,讲的还是《西游记》的故事。她们几个听着听着就放松了警惕,等他有模有样地学那个偷袈裟的老和尚说话的时候,也分不清谁先谁后,她们都笑了。
姜海一见大功告成,马上举起他的酒瓶,“来来,我陪你们喝一口。”
孙木南她们几个都不是忸怩的人,喝一口就喝一口吧,虽然对着瓶喝有点儿不雅观,也都拿起来就喝了。敏静闻了闻觉得啤酒不算难闻,所以也凑上去喝了一口,嗯,味道也还凑合。
有了良好的开局,后面的进展就顺利了。男生都各展所长地讲笑话,中间齐舞还出了一个沙漠里的爱情的心理测试,测试加讨论下来,气氛更是好得不得了,十几个人很快就亲近起来。
敏静她们没有喝酒的经验,当然没觉得之前定的规矩有什么不妥。但是事实上是那边每次只出一个男生跟她们六个喝,几轮下来,她们这些没沾过酒的、酒量清浅的都有了醉意。
敏静开始的时候还注意着时间,可每次看表,时间都还早,也就放心了。后来,她不知道怎么就困得不行,左右看看,大家都忙着说话、忙着喝酒,小罗干脆拎着瓶子不知道跟谁喝去了。敏静只好把手臂搭在桌子上,想着只要趴一下就好,可这么想着就睡着了。
等旺仔发现时间来不及了去叫她的时候,敏静还有点儿头晕晕地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几点了,结束了?”
“九点多了,表在你手腕上你问我,快点儿跑回去!”旺仔是知道敏静的约会的,所以把表都借给她了,就是想让她自己看好时间,提前点儿溜走。
敏静猛一下清醒了,“好!”说完就往外跑。快跑到宿舍楼的时候,远远地看到我的身影,敏静才觉出来腿酸软得厉害,不知道这一路是怎么跑过来的。
我等她跑到面前,转过身体正对她,“已经来不及了,你不用跑这么急。出了汗,会感冒的。”
对着在这种情形下反而和颜悦色的我,敏静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有点打卷儿了,“对不起,我刚才睡着了。不是才过九点,还来得及,咱们现在就去。”她说着就想向外走。
我拉住她,“来不及了,我已经把票送人了。”
“送谁了?”
“不认识。快九点的时候,在这儿看到的,随便就送了。”
敏静很难想象我会在路边随便送东西给别人。“你就不能再等等我吗?我不是故意晚来的……我今晚就不该跟她们去,是吗?”
我很想给她一个确定的回答,不论是肯定的或者是否定的。但最后他只是拍拍她的头,“见到你我就放心了,早点儿回宿舍休息吧。”她在考虑该不该,可始终还是怕他不高兴,这跟他要的实在是差得太远。
“你别走,别生气了,要不明天我请你看吧,还请你吃饭,我知道有个饭馆很好吃。”敏静极力想补救,可我连表情都没有,她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他消气,只好胡说一气。
“我怎么会跟你生气,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也不是才知道你总是漫不经心。”我说完,真的挥挥手走了。这是敏静印象中,他第一次先离开。他没有给敏静时间去辩驳关于是否漫不经心的问题,也没给敏静时间去确认他到底生气没有。他就那么走了,在萧索的冬季、在到处都是热闹的圣诞装饰的校园中,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敏静当时并没有觉得他这次走和以往真的有多大的区别,甚至没觉得比上次牵手未成更严重。相反她自己还觉得有点儿委屈。她真的是很期待能跟我去看这场电影的,甚至还虚荣地向旺仔借了个胸针别在外套上,因为这个胸针有点儿光就会亮闪闪的。在那时的她看来,这简直是神奇得不得了。准备了那么多,只是迟到了,就能把她前面花的心思,前面的准备都抹杀吗?以前他就总说她漫不经心,总是随随便便就给她定性。那个时候她并不觉得多反感,毕竟他也是督促她更努力一点儿。可现在的情况相同,她明明是用心了,他不能因为一点点不如意、不顺心就全盘否定她啊!
那时她还不懂得,要求高等于太在意,那时她也的确不会恰如其分地表达她的用心,不论够不够多、够不够重。
圣诞的余韵还未过去,白胡子圣诞老人旁边再贴上新年快乐,新一轮的庆典就不待谢幕,又重新上演了。这一次的规模明显要更浩大一些,由非官方的转为官方的督办。各院系都有活动,虽然大同小异,无外乎是联欢会后再有个聚餐,但也获得了这些新生的极大关注。
“听说校长也会参加联欢会。”齐舞的语气无比肯定。
“那么多院系,一个校长分得过来吗?”何布马上表示怀疑。
“校领导基本上是按照专业走,到相关的院系去。咱们这种文科,估计就是党委书记啊、团委之类的过来了。”敏静把在学生会听到的相关消息组织了一下公布出来。
“文科怎么了?一流的综合性大学,少了咱们能成事吗!”情儿插上一句。
孙木南一边拖地一边说:“少了校长你们就不联欢了?”
“谁来我都懒得看,还得鼓掌,烦死人。”旺仔终于也参与了一句。
“要是能在礼堂放一场《霸王别姬》,有‘哥哥’出席,把我的手拍断掉都没问题。”齐舞突发奇想。
“也没见你多喜欢他,他的歌你会唱的还不如我多。”何布马上拆台。这倒是实情,齐舞对哪个明星都没有什么偏爱,八卦之类的是谁的都一样感兴趣。对张国荣,也就是提了两次而已,磁带买了不少,可放哪首出来她都叫不出名字。在别人看来,她的喜欢实在是不够尽心。
“我又不是把他当偶像来崇拜,又不迷恋他,有他会就行了,我干嘛非得会。”
“不迷恋你为什么还想见他?还要跟他一起迎接新年?”
“听他的歌,就好像他时时在跟我说话,想见他的那种心情,就好像是想跟笔友见个面。我如果参加他的演唱会,所有人欢呼呐喊跟着唱和,我可能最多就是站起来朝他挥手。我真的不迷恋他,我就是想见见他,感觉一下他是不是我认识了很久的那个人。”齐舞否认她迷恋,但是所有人好像都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点儿小女孩的情愫,淡淡地舒展在那儿,不争奇斗艳,可存在已经是所有的表达。
“服了,你这真是宠辱不惊、生死与共啊!”何布感叹地说。
齐舞一手叉腰,一手伸出来点在何布的脸上,“随便你怎么说,我跟我家‘哥哥’都不跟你一般见识。”她故作泼辣的姿态带着点儿憨憨的可爱,把她们逗得笑作一团。
在孙木南的主持下,话题总算是又回到了关于联欢会的讨论中。联欢会的表演不是很正式,所以她们打算表演个小合唱,里面最多分分高低声部,这样排练起来也简单。
“我不知道会不会被抓去干活,先跟你们练着,要是真的上不了场,不许怪我啊!”敏静见结果已经出来,忙提前声明。
情儿正好站在敏静身边,趁别人在热议站位以及服装的话题,她小声问她:“说,是不是要跟高哥哥约会,才预先请假的?”
敏静忙摇头。难怪情儿会这样想,她这两天跟我的确是来往得比较频繁。迟到的、无缘的平安夜电影仿佛没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实质性的坏影响,她去找他,他每次都肯出来。但是敏静几次试图跟他讨论有关漫不经心的话题,他都不肯跟她谈下去,好像他们在一起就是为了吃饭,或者是为了研究学习方面的问题。
敏静也恼火,索性直接喊道:“我知道不论我怎么说、怎么解释,你认定的事情就不会改变。小时候就是这样,我跟你出去玩,摔倒了哭过一次,你就说我太娇气,不肯再带我玩。不论我后来表现得多勇敢、多坚强,你也始终认为我娇气。”
“你不是第一次说我漫不经心了,在你看来我要做到怎样才能称得上花心思呢?难道做什么事情之前,先大张旗鼓地宣传,让所有人知道我要达成什么样的目标,然后做出奋斗的样子?学习学得废寝忘食,要么掉头发,要么学到长出白头发;对人呢,想结交从一开始就极力讨好,然后形影不离;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都会有极大的反应,表现出苦恼到极点的样子,这样就对了?!”她发力学习的时候,每天只睡四小时,弄得每天带着大大的黑眼圈去上课。她不是没苦恼,只为了他一个人认真苦恼过,可他却一竿子把她打翻,就此盖棺定论了。
我当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敏静,原来你这么委屈。”
敏静喊完就痛快了,还没当回事地说:“是啊,我冤死了。”她是真的有点儿冤,她怎么也想不到正是她这一番吵嚷,会让我下决心离开,去国外拿学位。而且速度快得让她来不及挽留、来不及表露悲伤。
敏静见情儿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又说:“我真的是怕学生会那边有事,咱们还打算着过元旦呢,那边已经开始筹备新春团拜会了。到那时我早回家了,所以现在要抓紧干两天活。”因此,就算她是真的有找谁共度新年的心思也得先放下,应对完摇身一变成为她顶头上司的绅士,才真正会有好日子过。何况她都不太敢想约会之类的事情,她发觉他们平常的见面往往都比较顺利,越是郑重其事,结果越是凄惨。
果真,到了三十一号那天,敏静早上出门之后,就再没能被放回宿舍跟姐妹们团聚。说她有多忙,也真算不上。她只是很不幸地被留在了学生会值班,从早到晚都没来替换她的人。中午的时候,她饿得不行,刚想出去吃饭,偏偏校办打来电话。她把事情记录下来,又根据学生会的通讯录辗转通知了相关人员。她忙完之后,才发现已经快到一点了,打电话的时候,无意识地喝了很多水,这会儿倒是不觉得饿了。敏静心想,食堂反正也剩不下什么了,不如坚持一下等有人来了,她去点个小炒,好好儿吃一顿。
就这样她坚持又坚持,写写画画,接打电话,不知不觉天都黑了。敏静捂着肚子坐在那儿,正饿得发慌呢,突然有人喊她:“敏静,你在这儿干吗呢?”
敏静抬头见是绅士,“我在值班,”说完虽然觉得可能性不大,还是带着点儿期望问他:“你是来接我班的吗?”
“值什么班,接什么班,谁让你在这儿的?”
敏静呆了呆,“我不大认识,反正是学生会的,在这里遇到过。”
“不认识你就听人家使唤?”绅士有点儿火大。
“他问我能不能值会儿班,我当时反正也得在这儿写海报,所以就答应了。我也没想到一值就是一天。”
“一天?”绅士把手上的东西放下,“你一个人在这儿老实地待了一天?”他见敏静点头,再也忍不住,“你有毛病啊!”
“你跟我喊什么,还不是你非要我今天把这个写完,不然我能来?能被抓住吗?我还没怪你,你倒冲我喊了。”敏静看看时间就开始穿外套,八点多了,不知道饺子包好没,她已经饿得看什么眼睛都冒绿光了。管绅士是不是来接班的呢,既然有人来了,她正好可以溜走。
“我是想冲你喊吗?这不都让你这老实孩子给气的吗?以后除了我安排给你的事情,别人让你干什么,你都不用管,有事让他们直接找我。今天是谁,你回头指给我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你还想怎么着?把人家也抓来饿一天?”敏静这才知道绅士有护短的美德,对被护着的人来说,是该称之为美德吧。
“不饿一天,也不能让他好过了!”绅士收了他外露的火气,“走,我请你吃东西。”
“不去,我要回院里,今晚我们吃自己包的饺子。”
“全校的新生差不多都是吃饺子,在食堂煮得半生不熟的,你也敢吃?”绅士继续劝她,“走吧,先跟我吃点儿,你们院的饺子下锅得排到半夜呢。”
“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我什么时候坏过,你打听打听,咱如今在这地界儿也算号人物,能背着害你挨饿的骂名吗?总得把你喂得饱饱的,再放回去啊!”
“看,露馅儿了吧,在我这儿亡羊补牢,别指着我出去给你做正面宣传啊!”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绅士一伸手,拦了一辆车。敏静没提出异议,拉哪儿算哪儿,只要给她饭吃就行。
绅士带她去的是一家肯德基,敏静之前从未吃过。她在家的时候,很少有机会出去吃饭。即使是出去也都是跟父母去中式的餐厅,他们对洋快餐很不接受,经常说没营养,吃了只会胖。
敏静那天晚上吃了两个汉堡,喝了一大杯可乐,吃了一个圣代,好像还有薯条。绅士先是担心她不够吃,后来是担心她吃得太多、吃坏肚子。
“这不都交完钱了吗?不吃多浪费。”敏静一边吃还一边给自己找理由。
“这是两人份的,两人。”绅士对后面两个字加了重音后,见敏静还是没有反应,只好又去买了。
后来她每次想起那个晚上,都觉得很美好。因为那时的她,那么容易满足,两个汉堡、一杯带着草莓的圣代就可以把她填满,让她幸福得轻叹。那时的剪影是最纯粹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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