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的树正在落叶
我的双手和耳朵也摇摇欲坠
我正贫穷而美丽，月光照在我的身上
错过我的今夜
就错过你一生的爱情
我握住一棵稻
打烛走过的道路烛滴斑斑
我想回家，就在今夜
到家乡的玉米地上高歌一声
家乡还有一个男人正身患重病
我要赶快去赞美他勤劳的一生
但是，我的家乡在哪一个方向
在哪一个车站等候多久启程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
这个黑夜没有音乐
这个黑夜背叛了我的心
身边的女孩正为了爱情
而把爱情贱卖
唉，我只是匆匆行走的人群中的一员
我只是孤独而永生的人类的普通一员
1991秋 浙师大
9.冒险的行走
暗暗的酒店早已醉了
我也醉了
我已醉了一个秋天
不夜街上没有不夜人
也没有通宵的爱情
浙师大的学生，在骆家塘小声地歌唱
在这个秋天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在候鸟飞回南方之前
我一定忽略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草地走过秋天
还是秋天走过草地
我只想在草地上再做一次冒险的行走
1991.11 浙师大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10.一片白纸
从哪一青冢出土
曾有怎样的色彩，怎样的悲伤
怎样的火光上刻着怎样的爱情
是哪一匹白马的足迹和道路
广陵散的哪一个音符
像一线风帆，逆时间而行
像寒风中失血的旗帜
像夕阳给散步者的签名
是死者队伍前飘扬的白幡
是文字的情人坡
像一只博物馆里的蝴蝶
像夜空中干枯的银河
像泛白的叶子
像远方的眼睛
那是千年道路的秘言
一片白纸
你是我梦中洗不干净的手帕
是我折叠不齐的故乡
是青春的碎片
是赌徒最后一张失望的牌
是孩子成长的摇篮
是南风吹不散的东方荒岛
是丝绸之路上风沙淹没不掉的
一代代行走的驼队
像监狱的窗口
支持我坐穿罪恶
我深深珍惜着你
这闪电的尸体
永别的爱我的人
请给我一片白纸
犹如你古朴的爱
相爱时多情的夜
一片白纸啊
我是一个悬空的文字
你是辽阔的寂寞
当流星不断地散落
北斗永远像一块手帕挂在我的头顶
驱使我重新开始善良、幸福
包容水火的白纸
你内心的善意，无奈地展开、流落
你是永恒前行的地平线
我心头挡凉的布匹
你是我最后的粮食和必由的去向
带领时间穿越爱情的沧桑
1992.4 浙师大
（获浙师大1993年诗歌比赛一等奖）
11.采花的姑娘好看
喝了酒后，我们去采花
去采摘五年前嫁到金华阿东家的茉莉
一朵一朵是江南柔净的眼神
纯洁使心地善良
片片小唇呼吸着香息
这白色的语言那么轻
妹凑上纤纤玉指倾听
白的、胖的、香的
一朵一朵就要溢出妹的小手窝
香气溢满大路
村庄更加和善
让我更远的妹也来一起采摘
茉莉的田野是裙子的好料
1992.5 浙师大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12.由下而上情人坡
坡上的情人都在就医
我独自为黑夜殉情
继续一语不发的场面
失败的爱情还要从此开始
黑暗必将过去，光明也绝非永恒
短暂的爱情包扎完我的时间
1992.6 浙师大
13.葬花人
她是一朵含怨的桃花
娇艳得有如久病一生
珍惜着天地间的诺言
那脸上的微笑，透明而虚远
她徘徊在桃林之中
飞鸟在枝头鸣叫
眼中的天空越来越干净
也越来越虚弱
手握花篮，花的重量压弯了春天
一朵朵桃花
一朵朵命
三月的心就要跳出薄薄的胸口
千万朵桃花
千万朵粉红色的坟墓
春天完整的诗篇
应和着你内心的碎片
门外，正是三月的小雨
正是开花和打伞的好天气
那些在三月行走的人
永远忽视三月的危险和疼痛
当桃花的民族在集体地哭泣
一万朵桃花的沉默
凝聚成你最后的泪水，控诉春天
以遗忘自己的方式
这春天，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黑夜中，你怀抱一枝桃花
好像抱着你自己
所有的眺望都通向内心
你在后山坡上葬花
是在葬着自己的婴孩
是春天在吞吃着自己的女儿
从此后，所有的桃花都失去了母亲
1992.6 浙师大
14.往后的日子只是重复
我跟着一场雨来到你身边
但和雨不同，我只能在岸上爱你
我是一个农民，两岸的庄稼激动人心
我不断地寻求，就是要找回土地的光芒
我爱着土地的里里外外
我的劳动为了使季节更加分明
我要催促自己做一天好人
往后的日子只是重复
一天就爱遍家园
往后的日子只是重复
漂泊还没开始，我年轻、哀伤
让你代表上帝来到我身旁
转过身来，让我们面对面地爱一会儿
往后的日子只是重复
不能在水边停留太久
这是水跟我说的话
真的，让我从你开始治疗河水
让我的好心情一经出现就不再消失
1992.6.22 浙江江山
15.10月1日
今夜，生育一个国家
茫茫夜色，我们生育一个党、一面旗帜
生育粮食、飞机和雨水
我们生育风雪、岩石和青年
今夜是10月1日
每一扇门都生育一个大海
我们生育耕牛和水稻大地
梦中生育梅花和雪野
1992.10.1 浙师大
16.秋天——致戚同学
戚，今夜村庄微凉
戚，今夜我的手指伸开，微凉
戚，我胸中的秋天微凉
1992.11 浙师大
17.冬天的话
北方的风雪急着奔向南方的山野和市场
急着奔向南方呼救的爱情与耕地
急着奔向南方行将出口的良心与劳力
急着奔向南方新造的大厦和方言
北风，把一大群一大群的鸟吹回南方
鸽子在风雪中扑向南方枯竭的麦地和阳台
我站在南下的北风中
在大众疯狂的扭扣上
在禁止吐痰却流过人民热血的地方
今天商贩站在南下的北风中
我冷，我多年前挂在国旗上的星星冷
百姓的喘息在我的脸上结冰
长城夜夜入梦
火车沿路洒血，沿路孕育纸币
1992.12.22 北京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18.倾听
我遥远的脚步你要仔细倾听
疾病在折磨星期天。大便、战争、鲜花
坟墓像降落伞扑了下来
鱼。养了一生的海水在脸上疯狂燃烧
奶奶说着鬼话
鱼。从脑部升入虚幻
一种痛苦在我们衣服之外爬行
我们穿越树林，四季的鸟群从我们胸中飞过
舞蹈的线条，瀑布的芳香，闪电的影子
星星昏睡。梦在把海划分
我遥远的脚步声发自你的内心
星期天。春天的开头，小鸟不断地叫
正午，一只蝴蝶飞过窗口
风雨雷电、阳光、噪音、羽毛与光芒
在不同时候从窗外落下
摸着书面和怀孕的腹部
遗忘了的蝴蝶和它的空间降落成坟墓
隔壁的厕所味渐渐消失。叹息一声，天就要黑了
香味的夜也有脚步声
你不知道什么东西正在穿透一切
1993.3.19 浙师大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19.礼拜天
这是最美的下午，在花园里带有抽象的色彩
我身在丘陵怀念海边的落浪
这里跌落的是叶子
还有我秋风一样徘徊的灵魂
天是够蓝了，可仍有太多的道路将我阻挡
从自私的清晨开始
阳光像陌生的客人挤满了校园
花坛上的串串红
像一个早逝的舞女脱下的红裙
怀念这人间最美的秋日
雀儿在空气中留下抽象的足迹
牛羊翻过山岗
牛羊翻过山岗，再也不会回来
阳光中跌落一批叶子
阴影中跌落一批叶子
一个孤苦的灵魂徘徊又徘徊
一把刀正在削减着水面、草地和天空
1993.10 浙师大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20.怀念——2013冬天组诗之一
让我在高村，必将被怀念的地方
怀念这匍伏而行的日子
一切都是那么简单，这里是流浪者永恒的家
仿佛只是为了承接此地的晴日阳光
承接此地的盏酒杯雨
仿佛只是为了贴近村庄
夜晚推开窗户倾听细细的松涛
清晨重审日子的磨碾那重复的起步
仿佛只是为了在草坡上坐坐
说出一生中不再重现的午后梦境
仿佛只是为了走出小酒店时
想起了一个下落不明的友人
让我怀念今日，怀念似乎哗众取宠的诗会
怀念这个庞杂的时代和它灵魂的暗流
我爱过，我爱过
总是千千万万人去爱，由我一个人走到她身边
总是爱着千万女子，我走到她一个人的身边
可今日是开始还是结束
小小的情诗已无法表达我矛盾的心
让我怀念半夜的钟鸣，又一个朋友来到这里
一起住进新租的农舍
仿佛只是为了听到几声黑夜中的犬吠
拔来一株小白菜作为大地的良心放在床头
还要赞美一次银制的餐具吗
在业已消逝的祭台上反射不出传统的幻彩
翻翻诗篇就知道
我们已经多久没有怀念最该怀念的人
往日的场景真的已在旧年中丢散
这怀念之夜也正是遗忘之夜
我们的青春是否也是租来的
但愿跟此地的房租一样不带丝毫商业的疯癫
让我预言黎明来审视这被空掷的夜晚
耕作者开始耕作，忧伤者继续忧伤
可生命的叶片容不得二度飘落
而深爱的女子是否又一次将我阻挡门外
这是多么熟悉的遭遇
家乡老少，南北人民
和平的岁月仍旧急需泪水、草药和逃跑
黑夜像拳头把我击打
昏睡的肉体不听灵魂的鞭笞
啊，黎明正在逼近
像烟蒂一样被挥弃的将是残余的星星
让我把伸向黑夜的手缩回
在忧伤中保持尊严
1993.12 浙师大
21.一张脸
一张脸
像丁莲芳包子的香味
难以准确的记忆
她坐在水边的旧栏杆上
她也将在岁月中褪色
1994.2 湖州莲花庄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22.我看见海鸟在飞
我看见成群的海鸟在飞
像成群的欲望在膨胀
我看见成群的欲望在飞
它们一生在为自己送葬
它们在波涛上卸下时间
我流下泪水
1994.2 宁波大学梅墟渡
23.燕子
南方和北方在一个温度计上排队
你沿着一个刻度搬家
除了你自己
你并没别的行李
你的行李已在目的地
1994.8 浙师大
24.纪念海子逝世6周年
那些灯不合美的规律
那些音响侵犯大地的安宁
大街日益光滑，像是塑料鞋垫
雨在延续着，疾病在延续着
我独坐于这疼痛的节日
“我这样独坐窗前，无益于谁。”
你曾走在通向邮局的路上
你曾走在通向黄昏的路上
你懂得铅球与乳房之间的转换技术
可时间蒸干了一只大海
时间又凝聚了新的大海
你就是这两只大海的分界线
1995.3.26 浙师大
25.哀伤
我知道是徒劳
我的双手又漏走了一些远去的阴影
忧伤者，他倾向于更低处的生活
忧伤者日夜抚拭神情上的尘埃
忧伤在变旧，无可挽回
我秘密的故乡，有多少虚幻的路径
穿过黑夜中的树林，给镜子涂上蜜
可我秘密的故乡，徒劳啊
我无力敞开，我无力承受
我的哀伤就要枯竭了
让我走吧，让我走吧，让我暂住一宿吧
在哪里，在哪里都远离我的故乡
星空向我传递忧伤
时代向我掠夺忧伤
在大街，大厦垂下疲倦的脑袋
在后现代主义的秋天
我的忧伤被击落，被打扫，被焚烧
我看见轻的队伍在扩大
而我的忧伤正一大片一大片地被污染
在我缺乏的脸上，被投上伪造的月光
我在倾听，倒塌的不是星星
我在等待，到来的人面目不清
啊，你在这里已太久太久
但千万别离开这不规则的地方
1995.11 浙师大
26.少女只有一个——献给神秘女孩焚
你像树枝
你像茂盛的树枝在暴雨中奔跑
你像干枯的树枝在火焰中奔跑
我宁愿上帝就像你一样是个小巧的女子
祈祷就是叫着你的名字
默念着你水波一样的眼神
焚，你给我传递草原的气息
你给我传递秋天的气息
我的手指抚摸着你的脸
就是抚摸着整个世界
焚，你是火焰，你是天国的水果
你从未以你自己的形象出现
1995.11 浙师大
27.现在天空有事做了
现在天空有事做了
现在天空在下雪
现在我也有事做了
现在我在看着天空下雪
1996年正月浙江三门韩家
28.水太缺乏了
朋友们来信反映：水太缺乏了
挖吧，挖吧
挖掘星空里的水
挖掘历史上的水
挖掘照片里的水
把所有的往事都安排在雨水之中
就说我们的哀伤是湿漉漉的
1996.2 浙师大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29.一团肉
一团肉在叹气
一团肉在看信
一群肉在路上
1996.3 浙师大
30.桃花开了
你穿着幸福牌衬衫散步
你消失的地方具有天堂的忧伤
我为何不能放过你
当春天贴近你，为何我也蠢蠢欲动
闪电挂在山野成为桃花
天空死了，成为你的开水
1996.3 浙师大
（发表于《诗江南》2011年第6期）
31.每个人都想有把刀——告别浙师大组诗
（一）词语
安静的名词，投下阴影
形容词，长着美丽的翅膀
老干活的是动词，受奴役的动词
叹词像耳环，感叹号则像一把刀
侍女、丫头，那是逗点，雌性的逗点
问号像一把钥匙，这种说法明显幼稚
“鸟在树林里叫着。”
使用了名词、动词，以及交通警——介词
鸟沿着破折号飞出树林
英语绵绵，而汉语干燥
我还没看到过口红涂得过分的语言
唉！词语，人们还不懂得如何节约你
（二）阅读
你在一间房子里，一间从未存在过的房子里
你面对着一群人，一群从未存在过的人
你窥视、你偷听
直到疲倦，这时房间里的灯灭了
那盏从未存在过的灯灭了
“从这里离开的人，没有一个能够回来。”
可并没有这样的地方，也没有这样的人
抽象的洪水一次次穿过你的地板
没掠走一片纸，没留下一滴水
可晚餐变得越来越漫长
通向邮局的路越来越像迷宫
枕头的倾诉让你彻夜难眠
你奇怪，天空竟然没有被日报糊掉
唉！只是你的视力在下降
（三）在大街上
疲倦是你的营养品。在大街上，在大街上
他们的步伐怎么如此一致？你却看到了电线杆的伤疤
你怀着什么秘密？使你在大街上仍保持内心的凉快
你身陷患了肥胖症的城市
有限的水果和电话号码，没有使你迷路
当人们在拥挤，在拥挤，你看到了百货大楼在流汗
我也曾在大街上，就像你一样
正在寻找一个恰当的地方，可以迎接夜晚的来临
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欲望
有谁已经发觉，大街上的我在寻找幽灵
甜分、颜色、钥匙的引伸含义
而栏杆使我不至于走到郊外
唉！但真正的疼痛是不会暴露在大街上的
（四）树林
在当下的政治环境中，树林
一如既往地生长
在舞曲的骚扰下，它一如既往地生长
在但丁的三套间里
马克思和琼瑶正在谈论什么
从浴室里出来的是卡夫卡，进去的却是毛泽东
树林一旦低下头来，就怀念传说中的小鸟
当我到来，花朵已随春天移居他乡
月亮已被拆走，可树的影子仍躺在石桌上
黑夜使它开阔，黑夜使它柔软
而一个即将离开的人看到了它的豪华
树林，它根本用不着东奔西走
唉！但它是一大群孤独者
（五）幽灵
“所有的幽灵都是乡下人。”
有时是空虚房屋里的一张木桌
你瞧，它急着表达但又是个哑巴
有时是没有插上电源的电风扇
当你接近它，它就拼命旋转
幽灵们在吠叫，仿佛天空在倾倒石头
我在晚餐时吃下的那尾鱼
在我的小腿里游来游去
两个纸人在你必经的深夜路口接吻
无头女尸开着手枪，子弹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
有时是一面镜子，当你面对着它思念
它就裂开；有时是一片落叶
当你穿过一片树林，它就飘进你的口袋
唉！所有的幽灵都趁你不在时出现
（六）一只手
采花的手、洗衣服的手
把犁的手、搬石头的手
抚摸的手、拍手的手
弹琴的手、擦泪的手
深夜两点钟的手、生冻疮的手
投递匿名信的手、被镣铐锁住的手
忧伤的手、散发香气的手
无所事事的手、看不见的手
唉！都是同一只手
1996.5 浙师大野猪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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