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销帝国Ⅰ:雏鹰展翅-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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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她已经累了,她拼尽全身力气,那爱神之箭,却犹如强弩之末,只颓然落在爱人的脚下,无法穿透爱人的心。

    凌晨五点钟,天刚蒙蒙亮,安安就醒了,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昨晚,她破例没有在睡前写好第二天的行事历,所以一下子反而不知道今天这么早醒来该干点什么。两年来,她第一次在早晨因为没事可做而发呆。要是在以往,此时她应该是一边洗漱、准备早餐,一边盘算着今天和什么客户见面、和哪位团队成员约谈、筹备什么样的培训计划,等等。然而今天早上,她却停下来了,也必须该停下来了,有些问题需要冷静地思考。

    对于断货的原因,路安安也听到过一些传闻:据说一些有资金实力的人在断货前就已经购买了大批产品,放在家里,为的是保证自己团队销售。也许正是由于他们对市场预期过高才引发了囤货,由此导致了断货吧——不过事已至此,再追问起因似乎已经没有意义。

    不用写什么行事历了,没有产品卖还去访问客户,介绍了产品又不能根据订单供货——这不仅仅是在吊客户胃口,同样也是在给自己找麻烦:通过路安安团队渠道买不到货的客户,很有可能去其他团队购买——这岂不是白白为别人做了嫁衣!

    就像在沙漠中行走的断水者,寻求外援(比如说再让哥哥从外地弄到货,寄过来)或许是个选择,但是就近掘井取水则更具有可行性。路安安决定先去中心,找刘老师再想想办法,争取弄到本地配货——这也许是目前最可靠的捷径了。

    想到这里,路安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在有明确目标之后,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

    中心里这么早还没有人来,在这类不需要上下班打卡的营销型中心里,是不会有人这么早来擦桌子扫地准备上班的。天润三分之二的营销人员都是兼职,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这也叫跟国际接轨吧。白天是教授,周末是花匠,一个人做好几份工作,这在国外是正常的。做天润也是一样,白天是翻译,是助理,是经理,是学生,是老板,晚上和周末则是做天润的。所以这时候他们大多是在奔往公交车站或地铁站的路上了。

    安安来到培训教室,教室的白板擦得干干净净,大投影高高地卷在白板的上方。突然听到培训室的门吱呀一声响,回头一看,却没有人,奇怪,今天中心白天没有活动,谁会和自己一样这么早在这里呢?

    路安安循声而去,只见各个办公室的门都锁着,在走廊的尽头,刘老师办公室的门微微开着。

    路安安走上前去,轻轻敲门,没有回音。路安安推开门,轻轻喊了两声“刘老师”——屋子里没有人。

    “安安来啦,”站在门口的路安安正想退出,身后传来刘老师温和的声音,“快请进啊!”

    安安转过头去,只见刘老师随意地散着长发,手上拿着毛巾和杯子牙刷。安安从来没有见过刘老师未加修饰的样子,她看上去跟平时一样美丽,但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显得更随和。原来她平时都是戴隐形眼镜的啊!刘老师的皮肤属于年轻时候那种吹弹可破的中性皮肤,白而且薄,能看见额头细细的青筋,人到中年,皱纹就显出来了,尤其是现在刚洗了脸,没有化妆的时候。

    安安猝不及防,局促地站着。在中心的大环境下有很多大道理和事业可谈,但现在只有安安和刘老师两个人。安安平时也是对刘老师尊敬大过亲密,基本没有两人单独沟通的机会。路安安知道,对于刘老师这样人前风光的成功女性,一般不会容忍一个不很亲近的人,见到自己素面朝天的样子。

    “安安,发什么呆啊,”刘老师仿佛看透了路安安的心思,嫣然一笑,“快进来吧——我的房间太乱了,别见怪啊!”

    刘老师的办公室布置得犹如她这个人:既商务又不失雅致。房间一角,是两个天润产品的展示柜;另一角的茶几上整齐叠放着天润公司的期刊;白色的墙壁上悬着斗大的隶书:助人者自助。这话是天润的美国创始人说的,这句话用中国的古典书法表现出来,倒显得苍浑有力、充满个性。房间靠窗的办公桌案头放了一大束马蹄莲,静默地吐着芬芳。这张办公桌颇大,有序地放着文件,一大束笔,电脑,茶杯……桌子正中,昨天安安送来的名单表摊开放着——这表示刘老师确实仔细看过。

    这是属于刘老师的天地,空气里弥漫着她的香水味,安安能分辨出这是天润新出的“玫瑰五号”。这香水的味道不是一丝丝、一缕缕的,也不是若隐若现、缥渺而难以捉摸的,而是一大片一大片、连绵起伏的,很容易就融入空气中,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在房间一角的衣架上,一件烟紫色的宝姿品牌洋装挂在那里,看得出,衣服主人的身段和品位都是一流的。

    办公桌旁的沙发被打开了,展开成床铺的样子,可以睡一个人,沙发上摊着一个薄毯还没有折,地上掉着一个粉红色的枕头。

    “刘老师,您整晚都没回去吗?”路安安不禁脱口而出。

    “是啊,昨天沟通完了已经到夜里一点了,再回家就不方便了,”刘老师边轻描淡写地说着,边给安安倒了一杯水,“我也没开车,就请他们团队的人送我回中心了。在中心休息也挺好,都习惯了。”

    “对了,”刘老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有点抱歉地笑笑,“昨天辛苦你,人多都没跟你怎么说话。”

    安安笑着摇摇头说:“没关系。”

    “安安啊,”刘老师感慨道,“你最近发展得很不错,这样我对你哥哥和尹老师都好交代了。”

    “这要感谢刘老师,”安安由衷地感激,“而且,我还有好多事情要继续请教您呢!”

    “请教不敢当,”刘老师摘下眼镜,轻轻放到桌上那张名单上,“只要能帮到你就好。”

    刘老师细微的动作,令原本要提配货的路安安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眼前的刘老师仿佛是一只蹲伏在巢中的鹰,用利爪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只是路安安不知道,自己是否属于她心目中想要守护的对象——毕竟,她们不是同一个团队。

    “刘老师,为什么我的团队可以吸引新人进来听课,但是留下来的却不多呢?”她并没有直接提出卓诚的个案,而是问了一个现实的问题,“但是您的团队留人率就比较高。”

    “对啊,”刘老师推心置腹地说,“我也正想要和你聊聊呢!”

    见路安安若有所思地没有说话,刘老师笑笑接下去讲。

    “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有一些问题,”刘老师望着窗外,“而你呢……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我吗?”路安安脸上一红,刘老师是她的追赶目标,现在可不敢和眼前这位成功女性比肩。

    “要说你的问题,既然你提到了,那我就说一下,问题也不大,”刘老师没有继续寒暄,而是直入重点,“就是我听到有人反映说你个人能力太强了,会让新人觉得天润是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才能做的,没学历不够优秀的人就做不了,所以,在请你沟通的时候,有的人因为你优秀而有信心加入天润,也有人因为觉得自己信心不够,就不加入了。”

    “这……”路安安有点哭笑不得,“这也算缺点?一个普通的硕士算什么?”

    “其实,文化程度高低都没什么,”刘老师清清嗓子,“但是,在与一些新来的朋友交往时,长期处在某种环境下养成的习惯,有时候会给别人带来压力。所以说,才女固然让人羡慕,可是曲高也会和寡啊!”

    “这个……”路安安老老实实地回答,“我还真没意识到。”

    “看,我扯远了。” 刘老师微微一笑,“有的人会觉得你清高,不合群。哦,当然,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安安,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有些能力不强的人会比你更往集体靠拢,会觉得你游离在核心团队之外,尤其你是尹老师介绍过来的……”

    “不管怎么说,”刘老师打着哈哈,“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吧。”

    路安安正纳闷间,刘老师转换了话题。

    “不过,安安,”刘老师由衷地说,“我真的很感谢你!”

    “感谢我?”路安安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因为没有睡好,所以脑子的反应速度太慢了。

    “是啊,真的要感谢你!”刘老师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起先咱们中心人员年纪都偏大,四十岁以上的中年人居多,以前开会都死气沉沉的,慢慢有些人流失了,不爱来了。自从你的团队来了以后,气氛非常好,你又那么有才华,真是我的好帮手啊!我从一开始进入天润,就成立了中心,也辗转过一些地方,从小做到大了,”刘老师抿了一小口水,仿佛在回忆着一个遥远的故事,“三年前我们把这个‘家’落在这里,直到今天。那时候,团队有点萧条,一些主任不愿意承担装修的费用,是我独自承担的。”

    “真不容易啊!”路安安感慨。

    “现在好啦,”刘老师从回忆中走了回来,语气也变得轻松许多,“你看,现在中心这么大的摊子,良性运转着,有九位高级主任,每个在咱们中心的团队都出钱供养中心的房租和外请嘉宾,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哦……”路安安猜测刘老师的言外之意,说,“那是不是以后中心只接待那几位主任……”

    “你想到哪儿去啦,”刘老师显然被路安安这么直接的问话噎住了,“你们带团队的人,都有中心的钥匙。龙美她们正在积极做一些细节规定,下周就会公布了,你也考虑一下你团队的几十号人的问题吧。”

    路安安知道刘老师是要她分摊一部分中心场地使用和运转费用。对此她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但是一想到自己即使交了钱,在中心依然还是外来户,依然还是拿不到自己团队急需的配货,就又坐立不安起来。

    “怎么?有什么疑问吗?”刘老师看出路安安面露难色。

    “是这样……”路安安开始字斟句酌,“您看我也来这么久了,虽然是我哥哥发展的我,但我对咱们中心也是很有感情的,另外,我的团队也初具规模……”

    刘老师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尽管路安安发展得是好是坏,实际上跟她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我实在很感激您,”路安安强调,“真的!尤其是您上个月还说过要支持我……”路安安终于鼓起勇气,她是不习惯求人的,“只不过,现在正赶上旺销品断货,我有个不情之请,您看能不能……”

    “哦,你是说——”

    刘老师话音未落,桌子上的电话铃声已经响起。

    刘老师抓起电话接听,原来是她手下团队的成员要货。刘老师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在名单边用铅笔标注,转眼间,单子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符号。

    “唉——你看看,”刘老师放下电话,无可奈何地用手指弹弹名单,“全满了,还缺货!”

    “那,该怎么办呢,”望着刘老师无可奈何的神情,路安安有点绝望,她知道现在再问这个问题显然是不合时宜,“我这边已经……”

    “这个,我一直没忘,”刘老师有点抱歉地垂下眼帘,“现在连本团队供货也不足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尤其是营养粉,已经是限量供应了!你看,安安,要不然……我再想想办法,你也想想。”

    路安安知道刘老师是在客气推托了,如果她真的帮路安安,估计也得在下个月,这个月,就全靠自己了!

    “唉——,可惜你不在我的团队!”刘老师一声长叹,弄得路安安心烦意乱。

    这时,刘老师的电话又响了,她优雅地接起来:“喂!”

    不知道电话那头在说些什么,刘老师一直没说话,拿着水杯的手却在发抖,手上的红指甲油映着白瓷杯分外刺眼。慢慢地,刘老师的脸色变了,直挺挺地站起来,身体靠着桌子,垂着眼皮,浑身似乎在发抖,以至于给不出一个完整的冷笑:“行,那就下午法院见!”说着,狠狠地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

    刘老师低着头,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用手揉了揉双眼之间的穴位,把眼镜重新带上,整个人好像被水冲过的泥塑一样瞬间垮了下来,默然半晌,她像是对路安安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十年夫妻,十年夫妻啊!”刘老师越说声音越高,抬眼时竟是泪流满面。

    路安安望着刘老师憔悴的脸,一时语塞。

    刘老师颓坐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安安轻轻地给她递过纸巾。

    “唉,离婚,离婚吧……”刘老师接过纸巾擦擦眼睛,手捂在嘴上,她苦笑着反复念叨,“我还给别人讲‘天润家庭计划’,还给别人讲‘爱心支撑天润’……要是团队的人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了。”

    “刘老师……”路安安垂下睫毛,眼前闪过昨天下午那个把名单在腿上一拍一拍的祝家豪,还有他对自己欲言又止的神情。刘老师努力克制住情绪,擦擦眼泪,说:“安安啊,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去我家里拿名单吗?”

    这其实也是路安安要问的问题,她踌躇着没有回答。

    刘老师从抽屉里掏出一包摩尔香烟,在路安安惊讶的目光注视下,熟练地用细长的手指从烟盒里抽出一支,啪的一声给自己点上。

    “因为你不是我团队的,却是我最信任的人,”刘老师深深吸了一口,然后从嘴里喷出一股带着薄荷清香的浓浓烟雾,“他有自己的生意,多年来一直是反对我做天润的,我们分歧很大。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团队的人去家里见到他,他一定会说很多负面的话……因为这个,还有团队成员退出过。”

    刘老师把吸得还剩下大半支的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

    “安安,我从来没把你当外人,”刘老师直起身,又恢复了常态,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能从她偶尔翕动的鼻翼、微红的眼圈看出刚才她哭过,“而且知道你一向聪明能干,这事情,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听着刘老师的话,安安微微苦笑。她知道,如果昨天祝家豪真的对自己说了什么负面的话,恐怕也会给自己的心理上带来很多冲击的,难道刘老师就不怕自己也退出团队吗?

    “捡来的孩子不怕摔!”路安安苦笑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悲哀,难怪在谈到配货的时候,刘老师会说出那样感慨的话。

    “刘老师,您看我有什么能帮您的吗?”路安安决定不考虑太多了——毕竟,刘老师的苦衷也不能说是没有缘由的。

    路安安知道,刘老师和祝家豪的天润户籍是夫妻卡,刘老师在天润里年薪百万以上,离婚就要分卡,到时候,两人恐怕还是难免大吵一场。

    “不用了,”刘老师彻底恢复了平静,“你只要帮我把中心的小培训做好就行了。”

    离开中心的时候,路安安脑子里乱极了,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傻一点好还是精明一点好——她为看到了光鲜背后的真实的刘老师而难过。

    不过,刘老师面对那么大的打击依然能迅速恢复平静,实在令路安安钦佩——毕竟是令人尊重的女强人啊!

    天润这样的事业看似起点很低,却是对个人素质要求最高的行业,尤其是心理素质——路安安经常做自我解嘲:“天润事业要求你在死去活来中依然自信!要求你在百般拒绝中迎风挺立!要求你胸怀宇宙不能自我爆炸!要求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要相信野百合也一定有春天!”

    不要为明天忧虑,一天的难处一天担当就够了,因为明天自有明天的难处。看那天上的飞鸟,也不种,也不收,也不储存粮食在仓库里,尚且活得很好,人难道不比他们更贵重得多吗?百合花怎么长起来?它也不劳苦,也不纺线,然而人即使最荣华的时候,穿戴也不如这花一朵呢!

    路安安突然想起,自己上大学在读英美文学的时候,学过的一段《圣经》上的话。当时觉得耶稣说这些拉拉杂杂的话实在有点多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忧虑啊!

    “同学们,有一天,你们会懂的!”记忆里,教授的眼睛在镜片后发光,“有一天,你们会记起这段话的!”

    如今,路安安终于开始懂了,因为她正面临着一系列值得忧虑的事情:刘老师光辉形象的黯淡,卓诚长期的不理解,尤其是现在——自己的团队面临断货却难以拿到配额……随便哪一件都够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头疼的了!

    “面包会有的,货源会有的!”路安安在心里默念着。

    路安安铁了心一定要上主任。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只有尽快上主任,才能向卓诚、蓝雨、云克利甚至是崔晓民,证明自己是对的!

    天润营养品的销售形势不断高涨,甚至平日里对天润漠不关心的蓝雨和云克利也向路安安频频咨询营养粉的功效了,这样的要货电话路安安一天至少接十个。店铺里营养品大多已经断了货,天润人对业绩无尽的需求,使天润的其他产品也一并遭了殃。可产品在哪里啊?手上的货早就销售一空,拿着钱却没有办法变成业绩,没有业绩,就没有奖衔;没有奖衔,目标就不可能实现。

    刘老师给不出配货,哥哥能分的配货已经分给自己了,那么其余的部分,路安安必须自己想办法了。自己团队的几个核心人员开始四处寻找货源,北京没有就去廊坊,廊坊没有就去天津……整个下午,路安安几个人就分别关在家里拼命地往天润公司全国各地的店铺打电话,连哈尔滨、兰州、武汉、呼和浩特的店铺都被扫了一遍。下午七点多,安安他们终于发现河南信阳可能有一批营养品在后天到货,去还是不去成了他们两难的选择。那么远的地方,如果去了,没货怎么跟团队交代?

    路安安最后还是决定放弃了,毕竟河南信阳太远了。在北京店铺打货已经是没有三四个小时是出不来的了,因为人实在太多,每一次打货都是一次可怕的折磨,到月底的时候,那直接就是“抢”。

    路安安这个月平均一天去一次店铺,每次去店铺看不见天润人因为排队加塞儿扭成一团就觉得不正常。

    店铺里从早到晚人山人海倒也给路安安跟进新人提供了不少方便,开卡的时候把新人带到店铺,一看那阵势,新人自己都觉得该一次性多买点产品。

    路安安也开始三天两头跟团队的人打电话商议如何弄货,因为他们得到确切消息,已经有团队在店铺仓库后门的对面租了房,二十四小时监控公司何时到货。他们感到了严重的威胁,甚至出新人、做业绩、打好团队架构这些关键的事情都已经变得相对不值一提了!

    月中的时候,他们得到可靠消息:廊坊和天津有货到。这两个地方离北京都不远,于是路安安和团队里的宋海涛、徐龙兵分两路,宋海涛开车带路安安去廊坊抢彩妆,徐龙带了一个伙伴从北京坐火车去天津抢营养品。

    一万多块钱的彩妆,用三个天润袋子就装下了,路安安和宋海涛轻轻松松买了回来。第二天分产品的时候,团队成员冯雪珍、石静远,还有一些女孩子都傻眼了:大多都是不怎么好卖的眼线笔、唇线笔、两用眼影笔,眉笔、唇膏、粉饼、散粉之类的,虽然还算好销,可数量也忒多了。

    路安安安慰大家,没关系,销不出去的她来负责解决。

    那时能够抢到货就算是幸运的,店铺有什么就抢什么,为了业绩,哪还能挑肥拣瘦的,把手上的钱花出去买产品就行了!

    路安安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钱,也能理解别人缺钱的窘境,因此对团队的人是格外尽力担当。女孩子们拿走了不到一千元的彩妆,其他九千多元的彩妆都留给了路安安。

    路安安想,看来这一年半载的不在家里开美容沙龙是不行的了!

    路安安她们去外地抢货,外地的人也来北京抢货,她曾亲眼见过一辆安徽牌照的大货车停在店铺门口搬货,来来回回不止一次。

    转眼到了月底的一个周六,卓诚终于在路安安的宿舍逮住了她。卓诚进门就叫起来:“哇,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路安安正在收拾房间,满地是书,平时她是难得主动收拾这些零碎的。

    卓诚像踩高跷一样大跨步高抬腿进了屋,逆时针转个身,然后再顺时针转个身,才绕到沙发那里,找到了能坐的地方。

    这些年来安安走到哪里都有书相伴,真是孔夫子搬家——书多。地上扔满了英文小说,营销类的书,时装杂志,还有好几年的英文版《读者文摘》的合订本和零零散散的期刊,再就是各类字典,厚厚的工具书,铺天盖地的。

    安安蹲在地上,不好意思地说:“你先坐一会儿,家里太乱了,咱们出去吃饭。”安安平时就不太擅长收拾东西,为了明天的大型家庭聚会,她决定突击整理,腾出个书柜做产品展示柜,还得再买个书柜。

    “正好你来了可以帮忙,”安安起身踩着高跷步,头也不回地说,“我得去小房间,今天上午从书柜里倒腾出来的书还没收拾呢,都堆在地上了。实在不行,就推迟家庭聚会,去宋海涛家开算了。”领导人不守承诺,朝令夕改是大忌,路安安逞下口舌之快而已,可不敢真这么做。

    在小房间的书柜里,长长短短薄厚不一的书都是横着塞着,参差不齐地挤在书柜里,显然是拿了随手放回来的。

    卓诚跟进来一看,差点倒退半步,但是也没有地方退——这小房间即使踩高跷,也只能路安安一个人踩了。

    卓诚马上给安安下个死命令:“路安安同学,我给你找不到书童了,现在给你半个小时,必须把房间和书柜收拾好,如果没有完成的话,今天你做饭。”

    路安安做无辜状朝卓诚吐了吐舌头,手脚更加忙乱了。

    厨房飘出阵阵香味,卓诚把排骨煨汤做得比饭店的还好喝。安安吃得满足,卓诚看得满足。可惜,安安的态度并不明朗,卓诚有点忐忑,心想安安还会从自己这里借多久的温暖呢?

    安安吃了饭,起身想去洗碗,卓诚说:“放着我来。”安安说自己要洗碗,人却没动,坐在桌边,一直看着一条短信愣神。良久,安安放下手机,把头枕在一只胳膊上,侧面趴在桌上。卓诚过来坐在她身边,说:“怎么了,来,我把肩膀借给你靠下,这桌上都是油啊!”

    安安不理他,依旧趴在桌上,把短信打开,往卓诚手里一递,卓诚接过来念着:“尊敬的路安安阁下,你本月团队整体业绩到目前为止是五万三千两百二十一元。其中个人销售业绩为一万九千八百元。”

    卓诚摇了摇安安的胳膊说:“你的业绩不错啊,有五万多了,起码这个月工资能有五千多吧?”

    安安冷笑了两声说:“你有点理想行不行啊?我要是为这五千元做天润的话,以前我就用不着辞职了,我做国际工程的时候,一个月总比这多吧,还有五险一金、交通补贴、住房补贴,现在呢?我是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革命,全部身家才值这五千啊?”

    卓诚有点局促地说:“我知道你要求上进,不过,说实话,你办事效率一直很高,你团队的人不是个个都能跟得上你啊。你看,整场篮球赛就你一个人带球跑在前面,没有人给你配合,团队其他球员都被远远甩在后面,你怎么投篮进球啊?那你能不累吗?”

    安安听了这话,心里好像敞亮了一点,心想:“这竹筒夫子说得倒也有些道理,好像看见了我怎么带团队一样。”安安暗地里给他取了若干外号,卓诚都只当是对他的爱称听着。

    卓诚看她并不反感,就接着说:“再说,就算是一起出去玩,爬个山,你也得常回头看看你的人跟上来了没有啊,记得要招呼他们一起前进,调整步伐,这样战线才不会拉得太长,绵延几百里可怎么急行军呢!”

    安安觉得很好笑,他又不做天润,就只是纸上谈兵,闭门造车!

    卓诚看着安安的表情,说:“现在团队的人怎么样了?你不总是说天润不搞个人英雄主义,是一个团队互相帮助的事业吗?”

    安安想到大家的确都在努力,却好像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一年为了这第三个月的主任业绩是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实在有点怨意,说:“团队的人也都尽力了,有个小状况是陈丽娜,她是某中学的老师,她担心直销法出台后禁止老师做,开始观望了,所以她的小组没怎么动。”

    卓诚说:“这也可以理解,毕竟教师是受人尊敬的职业,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样为了理想不顾一切。你毕竟有我,总不至于没法活下去。”

    这倒是实话,路安安也是理解陈老师的,毕竟要遵守国家和公司的规定,才是创业的前提。

    安安把手指头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对他说:“我接个电话啊!”

    电话通了,安安好像玩川剧变脸表演,马上换了个表情,对着电话笑嘻嘻地说:“赵姐啊,您好!真高兴您打电话来,上次送去的精油感觉还好吧?”

    安安春风满面,说:“哦,呵呵,您真幽默啊!那戒指是能体现出来人体毒素的,您可别说自己是老毒物欧阳峰啊,呵呵,您可真会开玩笑啊!有好多比您严重的,戒指是黑里泛着深红色和深蓝色的呢——哈哈,好的,同样的产品要八千元的,嗯,好,下个月您爱人的单位要发下去。好的,没问题!”

    安安放下电话,兴奋地围着饭桌转了一圈,她的快乐是无法遮掩的,她也不想对卓诚遮掩,满溢出来的喜悦,在她身上化为万种风情。

    安安跑进卧室取了计算器出来,双手往后一摊,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说:“看!天不灭我啊!卓诚,你看,我如果再补一万七的货,就正好到七万了!赵主席不是已经预定八千块的产品了吗?我只要把余下的九千块钱的产品再做几次家庭聚会就可以销售出去了,我有信心!”

    卓诚说:“你啊,歇一会再算吧,一惊一乍的,我被你搞得没发财要先发神经了。这两年来你不是一直坚持不补货吗?有一次你业绩只差两千就上七万,你不是也没有补吗?”

    安安忙得连“此一时彼一时”都没空对卓诚说,她翻出名单本子来,准备挨个跟顾客打回访电话,也许还能预定些产品出去。可是又一想,目前当务之急是把业绩先做上去,对于卖货,自己有三百多个顾客呢,不用着急。

    安安于是继续发愁,这业绩怎么上呢?还有五天的时间了!即使七月有三十一天,也只有六天时间了!

    她交了去广州的三千五百元,这些日子做家庭聚会得来的钱交了中心的听课费,加上电话费、交通费、生活费,手头上就所剩无几了,怎么也不够产生一万七的业绩啊!

    安安长叹一声,对着厨房里卓诚忙碌的身影发泄地大喊着:“哎,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难凤凰不如鸡啊!”

    卓诚听到忙慌慌张张跑出来,问:“又为天润的事情心烦呀?又怎么了啊?”

    路安安一跟卓诚解释天润的事情就来气,心想:“我都跟你解释清楚了,还不是不做天润!”路安安对于跟天润目标无关的人与事都有点隔膜,很快就失去跟卓诚谈话的兴趣了。

    安安又想放声大哭,感到这个月上主任是天时地利人和,但是却实现不了,于是哽咽着说:“我一心想要你的支持和理解,你不但没有,我还要天天苦口婆心地给你做工作,你倒是懒婆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你是还嫌我不够累啊!”

    安安厌倦了总要不停地跟卓诚解释,他口口声声地说要帮她,其实总在拉她的后腿,好比逆水行舟,又好像光脚走在泥泞的路上,每前进一步都那么难,沟通起来心是那么烦躁。卓诚难道对自己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他不相信她的判断力?安安讨厌解释。他只要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就行了,她不欠谁一个解释!

    安安越想越生气,眼泪大把大把地滚出来,声音颤抖得厉害,说话都连不成句子:“你,你也去中心听听课,你,你了解一下天润会死啊!你要是懂天润,就不会这样在这里难为我!你,你这是故意抬杠!”

    安安觉得卓诚如果爱自己的话,早就该参与天润,帮助自己了,而不是一直看她出尽洋相,吃尽苦头,却没有一点实际行动!

    卓诚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跟安安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回来做饭吃,他觉得这就是过日子的感觉。他不干涉路安安做天润就已经够大度的了,还要怎么样呢?他求饶说:“我认为我不可能在天润里成功,你就饶了我吧。”

    路安安冷冷地反驳道:“你认为你可能在天润里成功或者失败,你都是对的!”

    卓诚苦恼地搓着手:“怎么你是悍妇,连哲学家你也当了,那我是谁呢?”

    路安安仿佛被人咯吱了一下,不由得咧嘴笑起来。

    路安安心里想,这已经不是他对天润的看法问题了,这直接就是卓诚到底爱不爱自己的问题!——即使百年以后时间证明天润有各种问题,那也不是卓诚分析出来的,他只是条件反射似的反对,无原则无理由地反对——其实就是一身懒骨头在作怪!

    卓诚心想:“安安在天润里见了好多成功的人士,觉得自己不如他们了。”顿时难过起来。

    路安安希望在自己的墓志铭上写着:“天润公司最年轻的卓越领袖名人,成功的企业家,她的脚丈量了全世界!”或者再加上一句,她捐助了一百所希望小学。

    路安安心里乱糟糟的,把心一横,脸上出现奇怪的诀别的冷漠神情,她越想越气:“即使说给卓诚听也不怕,她这样想,都是因为卓诚不够爱自己,卓诚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个社会立足,他即使知道了,也不能怪她曾经这么想。”

    路安安的主张一变,态度也有点不一样了,她转身要走,却不知道要到哪里去,脸上就是一股要离开这儿的神气。卓诚怕她走火入魔,万一再有个好歹,赶快过来紧紧抱住她,不住地轻拍她的后背,说:“好了,不用跟我解释了,我尊重你的理解和选择。你铁了心认定的事情,我当然也会心动,如果你真的可以上主任,又能挣到钱,当然是好事情,我为什么不帮你呢?我只是劝你别太偏激,别钻牛角尖,别气出毛病来。”

    安安低头一看,卓诚手里是一张招商银行的银联卡。卓诚一字一句地说:“这卡里面有五千块钱,钱不多,我知道也不够,还差整整一万二,我去给你想办法。总之在这个月三十一号以前,凑够一万二给你,好吗?”

    安安万分惊讶地抬起头,回过神来,擦着眼泪,脸上凄哀幽怨的表情还没来得及走远,心里倒又一阵难过,嗓子就哽起来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卓诚觉得安安伤心的时候倒是别有一点销魂荡魄,不像平时那么火一样活泼,于是踌躇了一会儿,说:“我不是上班嘛,总有工资呀,就当我入股了。你放心,我会尽量帮你销售的,我也去看看我单位里发劳保的部门,是不是会买些产品,好吧?”他伸手摸摸安安的头,心里想:“因为本来想跟你成家啊,存点钱。反正也是打算给你的。”

    安安觉得女人要是冷静起来,简直是没有人性的。卓诚愿意去尝试一下当然好,不过,他对于销售一窍不通,全看他的关系和运气罢了。于是勉强笑了一笑,说:“好,没联系成也不要紧的。”

    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波折,她在心绪不宁的情况下,觉得她和她心里的卓诚一直在挣扎,心里便觉得很惨淡。

    她觉得好累,似乎生病了一样,身上发抖,她不是因为感激卓诚而发抖,她是因为愤怒,因为屈辱,她有一种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愤怒,到最后关头了,看她熬不过去了,他才终于出手了,好像是她哭着求来的一样!他是要考验她的耐心和决心吗?他要听她哭着说,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吗?他让她这样恨海难平,他早干什么去了?

    然而她已经累了,她拼尽全身力气,那爱神之箭,却犹如强弩之末,只颓然落在爱人的脚下,无法穿透爱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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