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销帝国Ⅰ:雏鹰展翅-寄人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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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有一天她上了高级营业主任的时候,上面所有的领导人都会惊奇地发现,当年那颗毫不起眼从上海飘落到北京的小种子,不仅发了芽,而且开花结果了,她相信自己会在一夜间得到所有领导人的青睐。

    龙美心急火燎地给各个团队的主任打电话说马上到中心开会。安安虽然还不是主任,也在龙美的召集之列。很快,九位主任全部到齐了,加上今天的主讲嘉宾,十多个人挤在刘老师的小会议室里。

    龙美作为内部小会议的主持,巧笑嫣然,忽闪着芭比娃娃一样的大眼睛,坐在淡雅温和的鲍主任身边,不时对鲍主任笑一笑,好像看着自己的大姐姐一样。龙美今天穿一身玫瑰红的商务休闲装,腰身处卡得特别细,腰的下摆到胯的位置有两层展开的细纱质地的荷叶边,黑色弹力一步裙包裹紧致,显得腰细臀肥,别有韵致。

    “今天我们很荣幸地请到了张老师到我们中心分享!”龙美第一个发言,微笑环视着大家说,“张老师是公司今年的财政年度新晋的卓越领袖名人,我们向他祝贺!”

    张老师看着龙美说话得体,形容美艳,不觉得惊为天人,双眼不敢直视,人到中年了,居然红了脸!连忙说道:“谢谢大家!”张老师的发型是中年男子常见的从左梳到右的大刘海,往往是头发越少的人越用这招来盖住不毛之地的头顶——张老师一头浓密黑发,却也是这个发型,那只能解释为兴趣了。

    龙美语气里充满了崇敬,尽量控制住东北口音,一字一句地介绍道:“张老师以前在Microsoft(微软)做管理,毕竟是美国公司啊,对于项目管理和团队管理相当有理念。所以,今天我们小范围请他讲讲如何运作中心。”

    张老师简直要感叹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龙美完全不是花瓶嘛!

    女人太漂亮总有花瓶的嫌疑,长期以来,漂亮而文化水平不高的龙美就饱受这种“刻板印象”的攻击。好在天润让龙美找回了美丽之外的自信:天润讲究会议培训,讲究经验、技巧乃至发言方式的复制。经历过天润培训的人,说出来的话基本都相同,所以,倒是看不出来一个美女是花瓶还是真的创业者了。这也是龙美相当喜欢天润的一个原因。

    张老师对大家拱手抱拳,微笑着说:“我之前都是在IT业工作,其实在微软待的时间不长,倒是去了第二家民营公司的时候,直接空降做了大区经理,当时公司处于从中型到大型企业的转型期,代理商重新整合是其中的关键之一,必要时甚至可以牺牲一两个大区推倒重建。我所在的武汉片区显然是试点的区域,也是可能被牺牲的区域。很多大区经理这个时候在一些技术问题上与代理商老板斗法,拿什么斗?代理商老板随时可拍个上百万而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大区经理花个万把块钱要申请半天。代理商老板输了,公司可能倒闭,为了取胜必要时可以买凶杀人,而大区经理输了,充其量不过再找一次工作,心理上的气势也完全与代理商不对等,没法斗。”

    几个主任也附和“是啊,是啊”,不断地点头赞许。

    张老师松了松领带,大手一挥,说:“所以,那八年我是深刻感受到职场里的钩心斗角啊!每天转战酒桌牌场,过着不健康的生活。直销行业就不存在这些问题,无懈可击的奖金制度,让我们每个人都发挥出人性中善的一面,没有人会顶替我们主任的位置,我们也不会去想打压我们所发展的人,因为大家是合作关系,我们发展的新人业绩好,我们的业绩也是水涨船高的,而新人也需要我们的帮助和扶持。我们做的也是健康和美丽的事业,生活方式也是健康的,总之,直销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言归正传,”张老师转换了话题,“天润是我们自己的生意,我们不是在替我们的领导人做,所以,领导人帮助我们,我们一定要有感恩的心。”张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停顿了一下,“我今天来得早啊,看刘老师六点钟就到中心了,自己在那里拖地。我很感动!”

    “我跟你们刘老师是兄弟部门,没有业绩关系,但在北京,我跟刘老师共同合作。和大家一样,刘老师的中心给了我巨大的支持!同样,在从中心得到支持的同时,我们为中心做了什么?”

    这一席话让路安安支起了耳朵仔细听起来。张老师环顾四周,不见刘老师在场,于是接着讲下去:“中心是由主任和许多业绩9%的人为主力组成的,以后我有机会分享给你们业绩9%的人的时候,我要讲这个话,你们业绩都9%了,竟然不买中心听课的月票!这样能成为真正的领导人吗?”

    尽管张老师指向的仅仅是听课月票的事情,但路安安隐约觉得此时刘老师的缺席,似乎暗示了她和张老师之间存在着某种默契。

    随着张老师话音落地,不失时机地,刘老师开门进来了,拿着笔记本。她今晚穿一身黑西服洋装,跟唇上的一抹玫红相得益彰,光彩动人,一如往常,蹬着高跟鞋,袅袅婷婷,款款落座在张老师身边。

    “做天润要有老板的心态和投资的观念,”刘老师的到来没有打断张老师的话,他向刘老师点了点头,继续说,“生意总是先不赚钱,然后才能赚到更多的钱。我们中心财务问题是利益向总部集中,成本向基层分散。业绩不到9%的人,是没有资格买一百元一张的月票的。有月票的人,如果业绩是9%,那么一个月有一次培训是免费的,如果是9%的进阶班,领导人同意的话,可以是五十元一次。我的烦恼就是中心的票永远都不够啊!实在是不买票要听课的,我的原则就是劝退,别做了。尤其是,这次去广州万人大会,我还想请刘老师匀我几张票呢。”

    路安安知道很多大会都是一票难求的,通常情况下是高级主任或者主任从领导人或别的部门那里一次性拿多少张票,然后需要票的伙伴们再每人分包,到最后个人要几张票再进一步分包。因为如果等每个人统计完有多少部门能去、有多少新人会来,再向领导人要票的话,那估计是狗尾巴花也谢了,这时代变化快,没人等得起,所以,每逢大会,刘老师的中心里约定俗成是不约人就先买票的。等拿到票后,再想办法把和这些票相对应的人邀约过来。

    当然,难免有些时候,一些朋友被身边的天润人生拉硬拽,就是因为如果没人去,这些票就得打水漂。几十上百元一张的门票,都是钱啊,不管去的人能不能真的被发展进天润,起码对门票本钱要先有个交代吧,因此也少不了人约断桥边、鸽子满天飞的时候。

    路安安有苦难言,她很想去广州万人大会,还非常希望为团队多拿到一些配票。一定赶快给哥哥路定坤打电话!不知道哥哥是否知道广州万人大会的事情?路安安的介绍人是哥哥,他难道也不知道广州万人大会的事情吗?怎么也没有通知自己呢?

    所有的问题都在于——路安安跟刘老师不是一个团队的,跟刘老师没有业绩关系。路安安做得好与不好,跟刘老师是没有实际关系的。无论她路安安如何优秀,如何努力,发展得如何好,刘老师都不会从路安安这里得到一分钱!所以,刘老师不吭声,路安安还能理解,哥哥也装聋作哑的话,路安安就要生气了。

    这个问题是打娘胎里就带来的,在路安安当天跟哥哥去上海店铺办理加入天润手续的时候就注定了将来要出问题,只是那时候安安什么也不懂。

    当年发展路定坤的直接介绍人不做了,这个介绍人的介绍人也不做了,一条线向上捋上去,终于有一个人在做,那就是在广州的廖定凯老师!廖老师跟刘老师是同等级别,都是卓越领袖名人,他的风采让路定坤羡慕不已,把他列为人生偶像。廖定凯还没有见过路安安,他主要是在广州和上海发展市场。卓越领袖名人的市场都是非常大的,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大,下面的徒子徒孙多如牛毛,怎么能轻易把一个没见过面的普通营销人员放在心上呢!

    路定坤做得也不太轻松,因为他也没有中心可以依托,天润公司的专卖店在上海市中心,他往返一趟也需要不少时间。但是路定坤有一点比安安要好,守着厂里好几千人呢!市场就在身边,这个优势可以稍微抵消一些没有中心的缺憾,用家庭聚会来代替。六年来,路定坤的家庭聚会是雷打不动,一、三、五晚上有,周末也有。路定坤逐渐用自己的坚持赢得了别人的支持。在路定坤坚持到第四年的时候,终于迎来了路安安的加盟。

    路定坤在广州的领导人廖定凯老师还以为这条线早就断了,没想到路定坤居然坚持下来了!

    于是,广州的天润领导人逐渐开始关注路定坤这条线的发展。

    路定坤坚定地认为天润是最好的事业机会,他非常想让路安安了解清楚。为此,他专程到了北京,安排路安安和刘老师见面。刘老师和廖定凯都是尹老师的直接排头兵,所以,看在尹老师的关系上,刘老师还算爽快地收留了路安安。路安安这样的人可以在团队里组织模特走秀,主持新品发布介绍,因此在中心的凝聚力与日俱增,她讲的课显然使以前小米加步枪的天润人感到耳目一新,受益匪浅。

    可以说,路定坤是安安的介绍人,而真正打动安安内心的,让她真正下决心做天润的人则是刘老师。

    路安安那时候还在上着班,兼职做天润,好强又努力的她虽然每个月可以个人销售业绩达到一万元以上,也发展了两百多个客户,但是这样服务起来太辛苦了,容易走进推销员的误区。

    她选择了在中心好好表现作为对刘老师的回报,热心中心的一切事情,积极配合,只要是刘老师线下的人,无论是谁,需要她帮忙沟通跟进,她都是毫无保留地热心帮助,尤其跟中心的龙美和鲍主任关系都很好。她心里明白,她在当地没有领导人支持的先天不足,注定了她与团队发展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她也因此心更细,更有眼力见儿。

    路安安想,这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日子不会太久了!等有一天她上了高级营业主任的时候,上面所有的领导人都会惊奇地发现,当年那颗毫不起眼从上海飘落到北京的小种子,不仅发了芽,而且开花结果了,她相信自己会在一夜间得到所有领导人的青睐。

    路安安正幻想着有一天她一定会从搞不到票到大把票一下子堆到眼前!最后一条!”张老师抬起左手,食指直指天空,大有挑战穹苍的豪迈,“如果你觉得自己了不起,你就起不了!”

    这句话就像迎头一记闷棍,让很多人打了冷战,几个主任面面相觑。路安安觉得刘老师在用余光扫视自己,而当她抬眼看去时,却仅仅看到刘老师正襟危坐的侧面,只是她嘴角流露出一缕不易察觉的微笑。

    “我们的天润领导人,比如说——刘老师——个个都是精英,是人中龙凤,”张老师的话里透出恭维,不过很快就严肃起来,“当然,有资格成为天润领导人的,都是有个性的!做天润一个重要的功课就是如何起腿——如果把每个前排部门比喻成一条腿的话,一条不走路的腿只能是假肢啊!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张老师的话让所有的人都有点紧张,不由挺直了身子。

    “提升、学习、谦虚、谨慎!”张老师字字铿锵,“每一个前排,在成为真正的天润领导人之前,必须要与自己真正的领导人配合、跟随——这实际上也是市场说了算的!”

    张老师刻意加重了“真正”二字,这让路安安在第一时间就想到对方又在针对自己。不过,偷眼看其他各位资深主任时,各自也都是一脸严峻。

    就像演练好的舞台剧脚本一样,龙美拿张纸开始念起来,内容大意就是:每个高级主任部门从下个财政年度的九月一号开始,一年向中心交一万三千五百元的运作费用,共同承担中心的房租、水费、电费等,今天开会是希望大家早做准备;路安安因为还差一个月业绩才到主任,实在不好按照统一标准执行,但是,目前路安安团队中全职人员的比例是比较高的,所以,中心商量过后,统一认为一万元的费用比较适合路安安团队的情况。

    “大家都听明白了吗?我们是一个集体,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一样!”刘老师终于微笑着站起,款款走到众人面前,“中心是我们的家,不过——亲兄弟也得明算账。”

    路安安看看周围的主任们,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抽烟,有的面无表情,有的眉头打着褶在想心事……

    “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刘老师对中心作出的贡献!”张老师不失时机地提议道,“也为我们彼此之间的兄弟姐妹情谊鼓掌!”

    散会后,路安安顾不得已经快夜里一点了,十万火急地给哥哥打电话。电话铃响到第五声,才听到哥哥略带迷糊的声音:“喂,安安,现在几点了?这么晚,有什么事情?”

    “我就是知道晚了,才给你打的电话!哥,你知不知道下个月广州有场大会?”路安安居然少了上海人常用的语气词呀和啊之类的,说话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颇有点儿兴师问罪的味道。

    “哦,你说这个,”路定坤清了清嗓子,“你也知道啦,廖老师也不在上海,我也是刚知道这事。前两天已经跟他申请票了,也包括你和你团队的票,但是他还没有回复我,我不知道能拿到几张,就没告诉你。”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当然要去了,而且一个人去没有太大意义,最好带团队的人一起去,我起码要十多张呢!”路安安急得要跳脚,同时满腹委屈,说话都带着哭腔。

    “你别着急,我会尽力的,还有十多天的时间,我多打听打听。哥知道你的处境,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都是没有领导人在身边。”路定坤给路安安打气,“你放心,有哥的就有你的。”

    “好,哥,你睡觉吧,晚安。”路安安不禁心下释然,哥哥从小就没亏待过自己,甚至把自己给宠坏了。兄妹俩都没有直接领导人在身边,搞这样的票的确不容易。想到哥哥的话,路安安终于能安心入睡了。

    父亲来北京了,路安安赶紧给父亲打了电话,向北京站附近的招待所驶去——跟父亲见面,约好一起吃午饭。

    这是北京站附近一个闹中取静的小街道,路安安下了车,四下张望。只见就在招待所旁边,她的父亲路双全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喷云吐雾。他住的是招待所的地下室,怕安安进去了知道他住地下室不高兴,于是就出来到路面上等安安了。以前来北京的时候被安安撞见过,她皱起眉头说:“老爸,你怎么住在地下呢?太潮湿了,对你关节不好啊!”然后是强拉硬拽坚持给他换地方。路双全军人出身,不怕吃苦,又节俭惯了,住地下室无所谓,只是不想让女儿担心。

    见女儿过来了,路双全下意识地用手遮掩了一下指缝里的小半支烟,悄悄丢到地上踩灭,然后笑眯眯地朝安安挥挥手,迈步走过来。路双全在部队和工厂里都负过伤,身体不是太好。路安安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路双全,她也很庆幸自己继承了父亲的那双眼睛。

    父女俩一年多没见面了,路安安明显感觉到父亲苍老了很多,头上的白发新添了不少,肚子仿佛也大了,双腿细了,支着肚子有一种不太轻松的感觉,老小老小,似乎父亲的形象开始卡通起来。

    安安自诩定力不错,看到父亲这个样子也有点难过了,不过,她不打算让父亲看出来,她只想尽快尽早让父亲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是一家桌椅门窗都散发着新开业气息的餐厅。因为是新店,所以餐厅里还没有什么客人,除了路安安和父亲之外,几百平方米的店面只有稀稀拉拉的五六桌客人。

    店主人想必是个细心而有品位的人,店内小到一只茶盅,大到装修摆设,无不透露出江南水乡的温婉气息,以至于连路安安和路双全都惊叹似乎又回到了家乡。

    父女二人坐定,路双全点了两菜一汤,路安安又要了一份炒河粉。

    路安安又累又饿,待饭菜刚刚摆上,她便顾不得那么多,反正在父亲面前也不用端淑女架子,便一头扎下去,风卷残云般地狼吞虎咽起来。

    待到肚子里刚刚垫上点底,猛抬头,只见父亲正坐在那儿看着自己发呆,眼圈有点儿发红,手旁的筷子丝毫未动。

    路双全笑了一笑,说:“我这次跟你欧阳伯伯从上海来参加老战友的三十年聚会,见到了你瞿叔叔。”

    瞿叔叔是父亲最念念不忘的一个老战友,这次的聚会就是由他发起的。当年路双全在云南当兵的时候,部队里有两个去北京军校上学的名额。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决定推荐路双全和瞿开泰去学习。如果顺利学成归队,就可以升为连长,以后再一路提升,可谓前途光明,天赐良机啊!他俩都是湖南人,能吃苦,而且年轻聪明,在部队里人缘极佳。领导找他俩谈话。路双全沉吟了半晌,当即推辞了,他跟领导说:“谢谢组织的信任!但是,我只想过几年回到老家去,我堂客还在家里,她怀着孩子呢。我文化底子太低,连小学都没有毕业,还是把这个机会留给文化程度高些的战士吧!”组织上找了路双全两次,想给他做工作,路双全两次都婉言拒绝了。瞿开泰文化程度稍微高一点,初中毕业,他没有结婚,也没什么牵挂,一口就答应去上学了。两年后他军校毕业,被顺利提升为连长,后来就留在北京工作了,今天的瞿开泰已经是总参的少将了!当然,也退休几年了。

    路安安听父亲提到瞿叔叔,知道这是父亲多年的一个心病,静静地没说话。

    “我跟你瞿叔叔不能比,现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路双全感叹道。然后喝了一口啤酒,继续说:“不过,人老了,最关心的还是儿女的事情,个人的得失也就是那么回事了。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没个准呀,宝宝,你还记得欧阳浩吗?本来你欧阳叔叔趁着战友聚会高兴,说是带我们原来一个班的战友,包括你瞿叔叔,去参加他儿子欧阳浩的订婚宴,谁知道,那小子居然临阵脱逃了。”

    “啊?欧阳浩?”路安安把一截筷子放在嘴里,有点回不过神。

    她飞快地转动着脑子,是了,欧阳浩,路安安从小就一直叫他“欧阳哥哥”。

    在路安安的相册里,还保留着一张照片。那是有一年厂子弟学校选送优秀学生去桂林夏令营的时候拍下的。照片上的欧阳浩是个健壮高大的翩翩少年,天生自来卷的头发,脸上线条硬朗立体,好像石膏像的大卫。相比之下,比他小好几岁的路安安觉得自己就像一只丑小鸭,她那时候比欧阳浩足足矮了两头!很多年过去,路安安还经常会回想起那蓝天、和风、夏日、樟树、蓝色校裙、学生头、奔跑的列车、清澈的漓江水,以及合影,仿佛少年时光真的昨日重现一样……没想到,今天父亲带来了他要订婚的消息。路安安觉得心里有点酸楚,可惜自己跟他没有缘分,上大学以后就联系少了。但是,路安安觉得要从爱的意义上来讲,只怕当年是自己在暗恋欧阳浩,只是年纪太小,自己也不明白。

    欧阳浩曾经是路安安在学校里最景仰的人,与路安安的内心永远蠢蠢欲动不同的是,欧阳浩很老成,总是一副老大的模样,似乎永远清楚下一步要去哪里。他始终是个中规中矩、有条不紊的“中年人”。路安安在学校的时候,总是觉得跟欧阳浩在一起最开心、最快乐。

    “欧阳哥哥?”路安安的嘴张成一个惊讶的“O”形,“大喜的事儿,他怎么会临阵脱逃?”路安安仿佛有点幸灾乐祸地高兴。

    路双全叹道:“唉,不知道,他爸爸也气得跺脚。那女孩子看着人不错,只不过比我们家安安那是差远了!”

    听了父亲的话,路安安有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想起欧阳浩逃婚这么戏剧性的事件,路安安心里那莫名的高兴更明显了,于是笑着说:“欧阳哥哥一向尊重妇女,提倡男女平等,所以,婚前恐惧症不光是女人有,男人也一样有!这才叫男女平等。我为欧阳哥哥感到骄傲,我们女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们男人也能做到!”

    路双全咧嘴一笑:“不说别人吧,我和你妈都希望早点看到你成家。”

    “唉……又是结婚!”路安安心中暗自发愁,不知道该怎么搪塞父亲的话,突然间安安惊鸿一瞥,低声尖叫:“哎,爸,你牙又少了一颗啊!”

    路双全摸了摸右边脸颊,说:“大惊小怪的,少了一颗那是真的,现在留在我嘴里的都是假的!”仿佛他摸一下就能放心一点。据说牙齿掉了以后,脸颊就容易扁塌,像扁嘴老太太一样。

    安安希望父亲不要再提她成家的事情,她在天润还没有成功,成家的事先往后推吧。

    路双全大手一挥,说:“你爸爸是大老粗,没那么讲究。你小毛头别总打岔,昨天晚上跟你欧阳叔叔喝酒,他也一直在问你个人问题怎么样了。”

    安安闷头又吃了一碗饭。

    路双全坐在对面,抽着烟,叹着气,好像对面正在狼吞虎咽的路安安是一瓶销售不出去的冬季牛奶。路安安决定拿出相册来,提升自己的价值,说道:“爸爸,你看我照片里这些天润伙伴,都是我个人直接发展的呢!”安安把相册给父亲看。

    路双全仔细地翻看每一张照片。安安又问:“哥哥在上海做得怎么样?”

    路安安对于顶头上司兼大哥当然还是很关心的。大哥把父亲、母亲,几乎所有六亲的身份证都办到了路安安的名下。那几年安安正在读书,跟路定坤说:“哥,你别总跟我说啦,再过一万年我也不会去做天润的!”安安毕业后去了北京,路定坤希望能够启动妹妹这个北京市场,于是决定用后面新人催老人的办法。

    路安安嘴上虽然是这么说,但毕竟不能不给哥哥面子,就把身份证给了哥哥,让他随便办了一个加入,这事就算过去了。世事难料,谁知道一年之后,安安突然开窍了,同意做天润了,路定坤真是喜出望外!于是更尽心地帮助安安,并培养她留在厂里的高中同学市场。大多数高考落榜的同学那时候都进了工厂的技校,有几个还成了路定坤的徒弟。路安安在上海的前排最得力的是艾大勇,他也是路定坤的徒弟。去年路定坤的领导人从广州过来给他的团队做了三天的培训,所以,他的团队也还算稳定。

    路双全抬头拍拍自己的额头,似乎要赶走满脑子的阴霾:“唉——安安,你是个比你哥哥文化高的人,总要多提醒他啊。你一个女孩子家,成天跑来跑去卖东西,是不是……”

    “爸爸,这是我的事业!”路安安顽皮地吐吐舌头,看着父亲担心而慈爱的目光,补充道,“您等着享福吧!”

    路安安又翻过一张天润的照片,其实只要有父亲的理解和精神支持,就比什么都强了!

    两人正看着相册,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今天你努力了吗?今天你突破了吗?今天你成功了吗?今天你快乐了吗? 今天你……”安安接起电话。

    “喂,安安啊,我是刘老师,有件急事,请你马上帮我办一下。”刘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在电话里喊,“安安!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把下午要配货的订单落在家里了,上面有全中心几百人的配货指标和数量,包括我收了定金的记录,现在我还不能回家,所以,请你到我家去一趟,下午两点以前给我送到兄弟团队的中心来!”

    “我正在跟我爸爸吃饭呢,他从上海来看我了。”说着,安安拿手捂着手机,看了父亲一眼,犹豫着不想答应刘老师。路双全慈祥地看着她,说:“你有事情就去忙吧,以事业为重。”

    “那好吧,我两点钟去那个中心找您!”在上海,安安对父亲说话始终都没有说“您”的习惯,到北京以后,好久才适应过来,慢慢也开始称对方为“您”了。

    “好!我跟我爱人已经打过招呼了,他会给你的!”

    “哦,那……”安安涨红了脸,想说:“那他有电话吗?我去之前给他个电话啊?”

    “嘟嘟嘟……”刘老师那头已经挂断了。

    安安有点发怔,兀自惘惘地向空中望着:多不容易才跟父亲吃个饭啊!现在都快一点了,两点到中心去,那现在就得结账离开了。

    路双全看安安神色不对,摸了摸安安的额头,说:“怎么了?”安安摇摇头,笑一笑,说:“没什么,咱们吃完了我送您回去早点休息,今天你也累了。”安安心里发烦,恨不得把手机扔了才好。

    都是配货惹的祸!

    配货是由断货引发的,由于时常断货,天润公司开始采取配额制,也就是根据营销人员上一财年的奖衔级别分别给予不同额度的打货额,奖衔越高可以打货的金额也就越高,同时配额实行属地管理,以防止外地抢货的风潮。有了配额,刘老师团队的人就可以打到梦寐以求的畅销产品了,可惜这永远满足不了天润人对业绩无止境的渴求,尤其是路安安这样外地户籍却在北京运作市场的团队,她还是需要一如既往地四处找货。

    配货这两个字非常敏感,不亚于以前做国际贸易的配额。近几个月,由于天润公司业务量急剧扩大,各个团队都在疯狂增员和上业绩,恰好美国的供应基地原材料暂时短缺,导致部分紧俏产品居然持续断货了两个月。

    就是销量特别大的营养粉,也出现了供不应求!本来一罐营养粉按时按量吃的话,可以吃一个半月,如果不太上心慢慢吃,两三个月才能吃完。目前,安安已经有好几个客户说营养粉没有了,想约安安什么时候送过去,安安都一一答应登记了。其实,店里根本就还没有公开发售呢!只有一些级别在高级主任以上的人才有资格给自己的团队按量配货。

    跟父亲走出餐馆,一直到招待所门口分手,安安尽量保持沉着。路双全嘱咐安安明天不用送自己了,要多保重。安安一一点头答应。

    安安出门在路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心急如焚地对司机说:“去经济开发区的别墅区,请你尽量快一点!”

    安安心里急,条理却很清楚,上车就把零钱准备好了,这样能节约时间。现在已经快一点了,从刘老师家到兄弟团队的中心,还有很长的路呢!把手机从震动调到铃声,看看刘老师是否有其他的交代,果然有一条十分钟前的短信,是龙美代刘老师发给路安安的,上面有刘老师的家庭地址和门牌号。

    安安一颗突突直跳的心稍微平静了一点。不过,还是没有说刘老师爱人的电话号码。既然刘老师说安排好了,那就姑且到了地方再找吧。

    到了小区门口,出租车不让进别墅区,于是安安付钱下车,凭着记忆徒步往里走。两年前,安安跟哥哥路定坤一起到过刘老师的家。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进入一栋真正的别墅。

    别墅区每家都是独门独院,幽静舒适,设计精美,外观一流,联合国环境规划署授权国际公园协会给这片小区颁发了“国际花园社区”金奖和生态大奖。走进去不远处就有一家会所——听溪阁,传来低低的小提琴的声音。安安行色匆匆,无心欣赏,问了保安大概方向,就一路小跑起来。

    刘老师家的别墅一共是上下三层,院落很清雅,门前有个长廊,种着各色的花卉。路安安摁了门铃,一个阿姨开门问她找谁。路安安说是刘老师让她来家里取名单的。阿姨让她进了屋里。

    安安看看四周,这房子跟两年前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几乎没什么两样,布置得仍是极华丽,平时可能不怎么来人,说起话来好像有回声似的。安安心想,这么大的房子,打扫和整理起来还真费劲呢。上次安安出了刘老师家门就这么跟路定坤念叨了一句。路定坤拍了一下路安安的脑袋,说:“你可真是受穷的命,说这样的话,有房子还怕没人打扫啊?”安安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刘老师的爱人祝家豪对安安说;“你稍微等下,我去拿名单。”

    安安欠了欠身体,笑着点头,说:“好。”

    桌上有些家庭照片,是刘老师和她儿子的合影。安安记得刘老师说过她的儿子叫“车车”;旁边还有车车和祝家豪的合影,不过安安没看到全家福。

    安安在房里等了一会儿,有点无聊,又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心里盘算着要迟到几分钟,迟到十分钟以内刘老师还是可以体谅她的,迟到太久可就不好了,因为刘老师一向觉得做事情迟到的人最没出息。

    阿姨送来了一盘西瓜,安安谢了,并不吃,也不坐,只盼早点拿了东西快走人。

    祝家豪换了一身正装下来,手上拿着几张纸,边走边用纸拍着他的大腿,这就是刘老师让安安过来拿的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圈圈点点。路安安想,像祝家豪这样拥有一张构图有些杂乱的脸的人,能找到刘老师这么优秀的女人做老婆,应该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吧!

    祝家豪望着路安安,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了:“听说你学历挺高的,怎么做天润了?”祝家豪是个生意人,也不知道怎么发的家,一向觉得知识女性清高,有点高不可攀。他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里,喝着茶,好像准备长谈的样子。

    安安不想在这话题上纠缠,这肯定会没完没了,而且夏天中午在别人家里久呆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就说:“有空请您去我们中心听我的分享好了。表格我看下好吗?如果没错的话,我得马上走了。”

    祝家豪立起身来,开始接一个电话,他声音突然甜蜜起来,对电话那头的人说:“艾米,宝贝,总算等到你的电话了,一会儿俱乐部里还有活动,我过去接你,好,你一定是今晚的女王!不见不散。”祝家豪仿佛用咳嗽或是弹舌头发出的声音表达了一个飞吻。

    安安感到肉麻,幸运的是这个电话没讲几句就挂了,一是这样不耽误她的时间,二是她觉得不该听到别人的私人电话。于是她缓和气氛地笑了一下,说:“既然刘老师跟您说过了,那不用看了,应该就是这份。我就先走了。”

    祝家豪的心思仿佛都飞到了艾米那里,爽快地把表格给了路安安。

    路安安扫了一眼表格,这次配货名单上是没有自己团队任何人的名字的,包括她自己也没有在名单上,这可怎么跟团队的人解释呢?安安现在团队的架构已经建立了,随着团队人数的增加,首先要解决的是货源的问题。公司目前的处理办法是:只有高级主任以上的领导才有资格配货。所以,有一个办法可以帮助安安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尽快上高级主任!

    安安有种穿着红色芭蕾舞鞋跳上一部高速运转的战车,永远不能停下来的感觉。

    两点差一分,安安到了兄弟团队的中心。所谓兄弟团队,是都属于天润总公司而又跟刘老师没有直接业绩关系的团队。他们今晚请刘老师拔刀相助,出席他们团队的“9%表彰大会”,主讲一个专题:如何把天润经营成家庭的事业。

    自古就有易子而教的说法,更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不比自己本团队的老师,如果想批评团队成员,难免有人给你掉脸子、耍性子。假设你这个月要上高级主任,有人非要回老家呆半个月,整个团队业绩都被拖垮。在天润的团队里,兄弟团队之间,请来的老师如果对别人的团队即使说得露骨一点、批得狠一点也没有关系,毕竟请来的都是客。一般说来,本中心的老师与外请老师沟通以后,会向外请老师暴露一下自己中心的问题,请外来的老师毫无顾忌并且有的放矢地予以批判。

    所以,本团队的老师轻易不得罪和批评自己本团队的人,要知道每个人脑门上都贴着钞票啊,即使他缺点再多,你也要看在他脑门贴的钞票的分上,别跟钱过不去!大家都是互相请外来的“枪手”来收拾做法过分的人,这样就不会红萝卜记在蜡烛的账上了。外请老师的课程,中心会发动所有营销人员带来大批的新朋友,提早几周就大肆宣传,只要这个主讲老师功力不是太差,通常会在第二天产生庞大的消费额。

    善于思考的安安只要一听外请老师的讲课主题,在满场活跃热烈的气氛中巧妙穿插的旁敲侧击,以及如何对此中心的团队领导人推崇备至,就基本知道这个中心目前存在的问题,这些问题的症结在哪里,是什么在阻碍他们上业绩、上奖衔,在这方面路安安不亚于专门给公司经营号脉的咨询公司。

    其实很简单,把老师的话反过来理解就可以了。

    刘老师的声音从话筒里远远地飘出来:“虽然我们知道单身的人一样可以在天润里做得很成功,但是看起来咱们这个团队里大多数是成家的人了。在传统行业里,通常是先生有自己的业务伙伴,女士有自己的朋友圈子,甚至两人因为工作关系、户口关系而长期分离,这样家庭就悬在了空中。而我们的天润事业,不仅包括女士擅长的美容指导,也包括男人适合打拼的销售事业,因此是既可以争取到先生们的支持,又可以赢得女士们的支持!”

    一阵掌声过后,刘老师很快出来了,路安安赶紧从包里拿出那份名单交给刘老师。中心的负责人已经示意刘老师单独出去谈一下。刘老师向路安安简短地说了声谢谢,跟着兄弟团队的领导人往办公室那边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过身来对安安说:“安安,明天把你团队里需要去广州的名单报给我,我给你把名额留出来。”

    内心正怅然若失的安安喜出望外,忙道:“太好了,谢谢刘老师。”她几乎想给刘老师一个大大的拥抱,仿佛听到心花怒放的声音,甚至比刘老师手上的那捧鲜花还要绚烂。

    安安眼波流转,转念又一想:“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好再开口跟刘老师提配货的事情了,本来去广州的名额就是蹭来的,怎么还能得寸进尺呢?”

    安安回中心的路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的团队没有紧俏的产品销售,没有公司的配货权限,等于她的部队正在前线观敌嘹阵,而后方押运粮草的官员却在半路殉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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