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影佐重庆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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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盛夏的残晖消逝,夜色下沉时,香港就以奇异的景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光辉灿烂的电灯光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光,一齐照耀上琳琅满目的橱窗;五花八门的商品广告,光怪陆离的演出海报,滚来滚去的各种车辆;悠闲自得的摩登的女郎,行色匆匆的英俊潇洒的男士,使人眼花缭乱,如梦如幻。它深深地抚触着人的心灵,刺激着人的欲望,唤醒着人的警惕。

    八月二十日晚上八点,丁默邨在荷李活道附四十九号一座小花园洋房里秘密接见川岛。这里是林柏生的香港寓所。林柏生当了汪精卫集团的中央常务委员兼宣传部长之后,带着妻子徐莹住到南京去了,它就成为特工总部香港特区所在地,丁默邨每次来香港都住在这里。

    “汪主席对川岛先生提供的日蒋澳门会谈记录和钱永铭、周作民秘密赴日的情报十分感谢!”丁默邨亲切地望着年近四十、穿着讲究的川岛,“为了酬谢你,他特地派我再送来二百两黄金和十斤贵州生产的上等大烟,敬请先生笑纳。”他打开黑色小皮箱,拿出黄金和大烟,放在川岛面前的茶几上。

    川岛高兴极了,但他不露声色,淡淡地说:“丁先生知道,我一贯支持汪先生在中国主政,反对帝国派人与蒋先生密来密往,干那种有损汪先生的中国领袖地位的勾当,所以我才冒着风险向汪先生提供有关情报。”他望着金灿灿的金条和喷着郁香的大烟,十分陶醉,真想捧在手里欣赏一番,但表情仍旧是淡然的,继续说道,“我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汪先生的一片深情,并没有想得到什么报酬。再说,汪先生上次通过丁先生转送给我二百两黄金,已经受之有愧了,眼下又送这么多的黄金和大烟,更加不敢当了!”

    川岛先生对汪主席一片深情,汪主席对川岛先生也是一片深情啊!丁默邨微笑着将黄金和大烟塞进川岛那只皮料提袋里,“如果你拒绝接受这批礼物,汪主席将会作何感想呢!是高攀你不上,是你嫌它微不足道,抑或是你今后不再与我们合作?你得设身处地给汪主席想想啊!”

    “哪里,哪里!都不是,都不是!”川岛那多思虑的眼睛急转几下,“既然如此,我只好从命了。”

    说到今后不再与汪精卫合作,的确触动了川岛的灵魂。他担心事情败露遭到危险,已暗暗下了决心,不再与丁默邨见面。但是,他总感觉到丁默邨身上有着一种神秘的、不可思议的、令人沉醉的魅力。今天上午他收到丁默邨用暗语写的邀请信之后,思想斗争十分激烈。晚饭后,他借口去看望一个朋友,避开领事馆同仁的注意,准时来到林柏生寓所与丁默邨见面。钱能通神,自古皆然。他那双多思虑的眼睛又急转几下,打算把本来下决心不透露的情报透露出来。他神秘地一笑,说道:“我不知道丁先生又从南京来香港了。即使没有接到你的邀请信,今晚我也会来这里,将一个重要情报告诉由丁先生你直接领导的香港特区。”

    “噢!川岛先生又掌握到了什么重要情报?”丁默邨又惊又喜。

    “今天上午十一点,影佐祯昭将军从东京来香港领事馆,他受近卫首相的派遣,决定就汪先生与蒋先生重新合作的问题秘密赴重庆。”川岛说罢,心里一阵急跳,一种泄漏重大机密时特有的心慌意乱。

    但是,他的心很快平静下来。在既要牟取大利又不敢冒风险之间,终于向心力与离心力相等,引力与斥力相等,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相等了。他正经地说:“希望丁先生明天上午一定要返回南京,将情报转告汪先生,以便及早采取对策!”

    丁默邨一颗心猛地往上一撩,仿佛一下子撩到了喉咙口,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来。

    作为汪精卫集团的最高军事顾问团的首席顾问的影佐赴东京,丁默邨是知道的。那是四天前的事。那天,影佐说他为了将汪精卫夫妇提出的彻底摧毁重庆政府的四条措施直接向近卫报告,决定亲自赴东京一趟。汪精卫感谢万分,连声道谢,在影佐临行前夕,特地设宴为他送行,丁默邨也出席作陪。宴会上,影佐发表了简短的、慷慨激昂的讲话,说他将想方设法说服近卫接受汪精卫夫妇的建议,促使日本和汪精卫集团齐心协力摧毁重庆政府,让汪精卫在中国一统江山。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一贯支持汪精卫建立新政权的影佐,居然会赴重庆说服蒋介石与汪精卫合作!

    原来,十天前,近卫第三次接见钱永铭和周作民,听取他们维护汪精卫利益的一番真真假假的言论之后,满以为蒋介石真的出尔反尔,只同意与汪精卫合作之后,恢复汪精卫逃离重庆之前的职务,不同意汪精卫任国民党总裁和行政院长,更不同意把他的军队削减到与汪精卫手中的军队相等的程度。钱永铭和周作民这样做,是让日本打消让蒋介石与汪精卫合作的念头。但是,事情却有点悖逆常理。近卫受新任外务相松冈洋右、陆军相东条英机、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等一批野心勃勃的好战分子的影响,入侵东南亚诸国心切,为了早日结束中日战争,认为蒋介石的意见可以采纳。于是,决定派代表赴重庆与蒋介石达成停战协议,然后再说服汪精卫解散南京政府,与蒋介石重新合作。因为日本与中国早已断交,只好通过英国驻日大使克雷吉从中联系。英国外交大臣哈里法斯克没有意识到日本的个中秘密将会因此南侵,并将因此损害英国在东南亚的利益,马上密电英国驻华大使卡尔会见王宠惠。蒋介石眼见日本又连续不断地轰炸重庆和成都,日军沿长江继续西进已打到了巫山。滇越、滇缅和中国沿海交通线全部被封锁,感到他的政权岌岌可危,同意日本派代表赴重庆谈判。那么,近卫派谁赴重庆好呢?他想到影佐与何应钦、张群是日本士官军校的同班同学,这份差事就落在影佐身上。四天前,影佐接到日本首相府的通知,说有“紧急绝密要事”要他立即回东京,就以流言骗取汪精卫的好感和那次宴请。

    现在,丁默邨见川岛要他明天上午回南京向汪精卫报告,惊疑地说:“影佐赴重庆是只身独往,还是有人陪同?他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影佐不是只身独往,有臼井茂树陪同。”川岛说,“至于赴重庆的具体时间,要等前来迎接影佐的陈超霖、章友三到达香港之后才能决定,至少还有两天时间。”

    “十分感谢你,非常感谢你,川岛先生!”丁默邨激动地握着川岛的手。

    第二天上午十点,丁默邨乘飞机回到南京。汪精卫夫妇和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林柏生等人听了丁默邨的报告之后,一个个惶惶不安,惊诧、恼怒、愤恨,充塞着每个人的心胸。他们感到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这么虚伪,这么狡黯,这么阴险,这么不可信赖。

    “我们如此赤诚地对待日本,对待中日和平运动,可是,日本……唉!”褚民谊一副看破红尘的表情,把对日本的牢骚和不满隐藏在一声哀叹里。“如果两个政府合并,只恢复汪主席离开重庆之前的职务,不管是什么人的主张,一概以强硬的态度对付之!”林柏生生气地说。一切都受人操纵,能够在操纵者面前强硬得起来吗?大家对林柏生投去冷漠的目光,觉得他书生气太足,甚至看成是耍小孩子脾气。“要想方设法使影佐的重庆之行落空!”陈公博满腔忧郁,“就是从中制造障碍,让他去不成!”

    “对!这是上策。”周佛海马上接腔,“我看,我们香港特区派人潜伏在启德机场附近,等陈超霖、章友三下飞机之后,在他们乘车去日本领事馆途中进行狙击,然后以共产党的什么除奸义勇队的名义印发传单,既可以把责任推到共产党身上,也可以达到警告蒋介石的目的。”

    “这样做,蒋介石可能会受到一点威胁,但日本还会派影佐赴重庆呢!”陈璧君心一横,“我的意见,干脆把影佐干掉!”

    “我完全赞成璧君姐的意见,既然影佐要出卖我们,只能以这种手段对待他!”周佛海咬牙切齿地说。

    “如果汪主席和在座诸位常委同意这样做,我可以派最得力的特工人员与影佐同飞机去重庆,当飞机在重庆珊瑚坝机场着地开始滑行时,把影佐干掉!”丁默邨的眼光好像闪电,表情显得非常可怕,“然后制造舆论,把责任推到蒋介石身上,这就会引起日本的愤慨,促使它死了让我们与重庆合作这条心,从而加速对重庆的进攻!”

    “这办法好是好,只是行刺者怎么脱身?”陈公博两眼望着丁默邨问。

    “行刺者先开枪打死影佐,然后开枪打死自己,与影佐同归于尽。”丁默邨一言惊四座。

    “有这种为巩固我们的新政权而甘愿献身的人吗?”陈璧君冷静地问。

    “有!”丁默邨回答得很响亮!

    “谁?”几个声音同时问。

    “香港特区行动组长龙德林。”丁默邨显得很自豪,也很自信,“这人绝对可靠!”

    丁默邨说完,大家把眼光集中在汪精卫身上。他静静地听着大家发言,思潮起伏,时而高兴,时而忧虑,时而又感到痛苦。当他蛰居河内面临生命危险时,是影佐把他护送到了上海,当他的新政权面临难产时,又是影佐给予多方面的帮助,虽说没有起到决定性的催生作用,但也尽到了最大的努力。他汪精卫怎能忘恩负义呢?然而,影佐这回赴重庆,却是要扼杀他的新政权,而且又是背着他汪精卫,这哪里还有半点朋友气味?非友则敌。无毒不丈夫。他为了保住南京政府,维护他的国民党领袖地位,同意干掉影佐。但是,他很胆怯,万一有个阴差阳错,打草惊蛇怎么办?

    “这龙德林真的绝对可靠?默邨兄。”汪精卫惊疑地问。

    “真的绝对可靠,汪主席!”丁默邨肃然地说,“在龙德林面前,我的话虽说不能算圣旨,但他不敢有半点违拗。”

    “那就请默邨兄与龙德林一同上飞机,你负责监督执行,以防万一。”汪精卫果断地说,“我当着在座诸位常委宣布,大功告成,请你当中央执行委员!”

    丁默邨一惊。弄得不好,他自己岂不是也会与影佐同归于尽吗!他深深后悔自己不该出这么个主意,但已悔之晚矣!他见大家逼视着自己,容不得过多的思考,赶忙回答:“遵命!”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不过,我与影佐见过两次面,恐怕他认出我来。”

    “这个问题好解决,只要经过化妆,他就认不出你了。”陈璧君开导说。

    二十二日上午十点左右,丁默邨又返回到香港。午饭后,他秘密接见了川岛,得知陈超霖、章友三已于昨天下午抵达香港,决定明天上午接影佐、臼井去重庆。接着,丁默邨吩咐特区为他购买两张同一航次的飞机票。下午三点,他备了好酒好菜,把龙德林叫来,两人对饮。

    龙德林三十五岁,身体结实,粗眉大眼,一派闯荡江湖的侠义气概。他没有正式结过婚,至今光棍一条,但被他糟蹋过的女人连他自己也记不清有多少。他与丁默邨是同乡,一九三四年丁默邨任军统局第二处处长时,他是丁默邨的贴心保镖。一九三八年丁默邨因贪污被蒋介石撤职后,他才离开丁默邨做贩卖鸦片烟生意,几年来奔走于香港、北平、南京、上海和重庆之间。他发过横财,但手中没有一点积蓄,除了赡养老母和送给丁默邨六百两黄金之外,其余的统统耗费在妓女院这个销金窟里。去年八月,他在重庆被捕,以贩毒罪判处死刑,是丁默邨以二百两黄金买通重庆市长贺国光,把他营救出来,被安排在香港特区当行动组长。

    “丁主任有何吩咐,是否早点告诉我,让我心中有个底?”龙德林三杯酒下肚,血往上涌,红着眼睛问道。他跟随丁默邨多年,知道对方凡是要报私仇,泄私恨,需要自己去行刺时,总是先与自己对饮一番。

    “不要急,先喝个痛快再说。”丁默邨又给龙德林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龙德林又连喝了三杯,说道:“我已经喝足了,也喝得很痛快了,请丁主任直言相告吧!”

    丁默邨没有吭声。明白地叫人去送死,实在难于开口。他真会逢场作戏,忽然挤出几滴眼泪,旋即又呜呜咽咽地吸着鼻涕,哭得伤心极了。“影佐,影佐,就是那个影佐祯昭,他娘的,逼得我走投无路啊!”他又是捶胸,又是垛脚,一副与影佐不共戴天的愤慨表情。

    “影佐祯昭对丁主任怎么的啦?”龙德林心里一怔!

    丁默邨哭哭啼啼地谎说影佐不仅强奸了他大小两个老婆,而且为了长期占有她们,在汪精卫面前诬说他私通蒋介石,妄图利用汪精卫的手除掉他。“好在汪主席不相信,要不我早就没命了。但是,影佐绝不会因此罢休,还会制造冤案谋害我呵!”他说完,又哭将起来。“他娘的影佐实在欺人太甚。”龙德林气愤地说,“这个仇我给你报!丁主任。”

    “非常感谢你,德林!”丁默邨擦着眼泪说,“但是,你知道,影佐既是日本政府重用的人,又是汪主席最相信的人,万一行刺不成而打草惊蛇怎么办?即使行刺成功了,如果我们的某个细节想得不周到,考虑不严密,万一事情被败露又怎么办?唉!到时候,我也不得了,你也了不得呵!”

    他见龙德林陷于沉思,显得十分怅然地说:“唉!可惜我的同胞弟弟在美国留学,不然把行刺任务交给他去干。若行刺不成,让他开枪把自己打死;行刺成功了,也与影佐同归于尽。只有这样,才能万无一失。俗话说:‘打虎还得亲兄弟’,一点不错呵!”丁默邨的话,把龙德林的江湖义气激发到最大限度,他慷慨激昂地说:“若没有丁主任的营救,我早就死在重庆了!丁主任,你就把我当成你的亲兄弟吧!一切的一切,我都按照你刚才说的办!”

    “我的好兄弟!我的亲兄弟!”丁默邨霍地起身,紧紧地握着龙德林的手。

    接着,他将明天与影佐一同乘飞机去重庆,在飞机降落时行刺影佐的部署告诉龙德林。

    “丁主任与我同机去重庆,是不是对我不放心?”龙德林说话直来直去。

    “绝对不是!我若不是绝对相信你老弟,怎么会将一个绝密的、非凡的任务交给你!”丁默邨严颜正色地说,“我想亲眼看到我凶恶的仇人,是怎样死在我至亲兄弟的枪下呢!”

    “丁主任的心情我完全理解。”龙德林想了想,又问,“为什么硬要等到飞机在重庆降落时才能动手?”

    “为了把行刺影佐的责任推到军统身上,推到蒋介石身上。”丁默邨诡秘地一笑。

    龙德林会意地点点头,手在胸脯上连拍三下,表现出一副仗义勇为的大丈夫气概,说道:“君子出言,驷马难追,我一定与影佐同归于尽!”他顿了一下,又说,“只是我常德老家还有个年过花甲的老母,请丁主任给予关照!”

    “一定,一定!请你放心,我将如同对待亲生母亲一样对待她老人家。”丁默邨满口答应。

    “好!我死而无挂碍了。”龙德林惨笑着。

    龙德林回到自己的卧室,木头似的倒在床上,内心一片空虚,好像他的内脏全被人掏走了一样。生命,对每个人只有宝贵的一次。现在,真的要他去送死,不禁惶恐了,胆怯了。是的,他龙德林脑子里的一百五十亿个细胞与科学家、文学家一样健全发达,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依人篱下,只是丁默邨使他死里求生,只是江湖侠义统治着他的神经系统,他不可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已经失去了延续生命的基本权利。这时,“君子出言,驷马难追”这句话,老是洪钟般地在耳边响起,使他坚定起来。加之酒精的麻醉作用,他呼呼地进入了醉生梦死之中。

    晚上,丁默邨花钱从妓女院里请来一个花容玉肌的妓女,让她给予龙德林在人生归途上的最后一次肉体上的满足。

    二十三日清早,丁默邨请来一位高级化妆师,利用一种特制的粘胶质材料,在自己和龙德林脸上修修贴贴,使丁默邨的脸膛几乎与金城银行总经理周作民无异,使龙德林的脸膛与香港特区副主任李应时一模一样。

    早晨七点四十分,丁默邨和冒充周作民的保镖的龙德林。在启德机场顺利地通过了机场人员的检查,与影佐、臼井、陈超霖、章友三等人登上同一架飞机。

    这天天气晴朗,从飞机舷舱鸟瞰,可以清楚地看到美丽富饶的珠江流域,绚丽多姿的桂林山水,气势磅礴的贵州高原。但是,丁默邨没有心思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他的思绪好像急速旋转的飞机引擎那样无法平静,他的心好像穿云过雾的飞机那样不着实地而悬着。他默默祈祷那一刹那的成功,万无一失的成功。龙德林呢?一个劲地吸着香烟,吸得很猛,吸得舌头发麻了还在不断地吸着。现在,他的惶恐阶段已经过去。一路上,他不时地默诵荆柯赴秦刺秦王时唱过的《易水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他虽然有点文化,但身上缺乏科学细胞,绝对相信佛教宣扬的生死相续,升沉不定,有如车轮的旋转不停的“六道轮回”,一再鼓励自己。“再过十八年,老子又是一条英雄好汉!”在这种可悲的思想指导下,他视死如归。愚昧和迷信,在龙德林身上产生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他没有临死前的威胁,也没有临死前的痛苦。

    飞机进入四川上空,距离在重庆降落只有很短一段时间了。

    坐在龙德林右边的丁默邨,伸手在他的右大腿上捏了一下,示意他做好准备。他像做深呼吸似的吸了最后一口香烟,悄悄掏出左轮手枪,两眼盯着影佐那露出在靠背外的上半个背部。影佐坐在第一排座位上,龙德林坐在第五排座位上,中间只隔着三排座位,而且与龙德林的座位正好成直线,命中率一定很高。

    影佐与陈超霖并肩坐着。在同一排座位上,隔着狭窄的走道,臼井与章友三并肩坐着。一路上他们低声交谈着什么,显得轻松愉快,还不时地发出轻微的笑声,这说明他们交谈得很投机。这更加引起丁默邨强烈的嫉妒,恨不得马上一枪让影佐的脑袋开花!

    坐在舷舱里的旅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有的好奇地鸟瞰飞机下那细如丝线的江河,小如火柴盒的房屋,有的悠闲自得地阅读着随身携带的书报;有的显得亲热地交头接耳,正在做萍水相逢的礼节性告别,有的一场美梦醒来,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总之,大家为一次安全旅行而高兴。

    飞机已经在珊瑚坝机场上空盘旋一周开始下降。这时,丁默邨又在龙德林大腿上捏了一下,示意他进一步做好射击准备。可是,龙德林临阵心慌意乱,没等飞机着地,就举起手枪对准影佐连发三枪。他的手枪本是对准影佐的上半个背部发射的,因为飞机一直保持下降速度,结果子弹都射在竖立在舷舱与驾驶室之间的合金板壁上。龙德林更加慌了,又对准影佐的头部连发两枪,仍然落空。

    龙德林发出头三枪,因枪声被飞机引擎的轰响掩盖着,没有引起影佐多大的惊慌,直到他发现子弹射在他正前面的合金板壁上,才意识到自己是行刺对象。在一转念间,他想拔出手枪还击,但一时不知虚实,只好顺势倒在座位底下逃命。

    舷舱里出现一阵骚动。飞机上的工作人员和旅客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异动,发出各种惊叫,惊慌失措地纷纷卧倒在座位底下。只有陈超霖和章友三还有几分镇静和勇气,没有躲避,这是因为他们感到责任重大,如果飞机上的两个日本人丧命,他们不好向蒋介石交差。于是,他们隔着四排座位,一齐用手枪对准龙德林,喝令他缴出手枪。

    龙德林头上的短发像钢针般竖起,两眼充血,根本没有把陈超霖他们的威胁当作一回事。不知是为了向丁默邨表示忠诚,还是想让丁默邨与自己同归于尽,瞪着两只可怕的眼睛望了一下身旁的那个空座位,但不知丁默邨躲到哪里去了。于是,他变态地狂笑一声,然后自己饮下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而倒下去了。

    大约又过两分钟,飞机才结束滑行,平稳地停在机场上。大家惶恐地从地板上爬起来,围拢在一起,一齐用惊异的眼光望着胸口冒着鲜血的龙德林的尸体。影佐和臼井惊魂未定,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围在人群的最后一圈。丁默邨也围在最后一圈。他是在龙德林连发三枪失败之后,担心龙德林不论是杀红了眼睛,还是输红眼睛,都可能有眼不认人,慌忙退到最后一排座位背后躲起来,右手握着无声手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准备以保卫影佐为由,开枪打死龙德林而杀人灭口。直到确认龙德林已经饮弹自尽,他才最后一个从地板上爬起来。

    经过陈超霖和章友三对龙德林的尸体搜查,在他衬衣口袋里发现军统上海区行动员张建邦使用过的一个比较陈旧的、蓝漆布壳面的袖珍笔记本。陈超霖、章友三和影佐、臼井四人赶忙围拢在一起检查笔记本上文字内容,除了从书刊上抄录一些名人名言和痛骂日本侵略者的语言以外,还有计划一九三九年十月十五日暗杀丁默邨、李士群、影佐、晴气等人的记载,有同月三十日陈恭澍传达戴笠布置暗杀汪精卫的密令,有一九四〇年八月二十二日陈恭澍遵照戴笠的密令,由张建邦在重庆机场行刺影佐的具体部署。

    旅客们一场虚惊过后,慌乱地走下飞机舷梯,按照各自的意志奔赴该去的地方。丁默邨怀着既有达到在日本与重庆政府之间制造矛盾的喜悦,也有影佐未死的遗憾走下飞机。彭学沛按照汪精卫的暗语电报约定的时间,已派秘书萧岐山驱车等候在机场,丁默邨一下飞机就被接走了。

    在彭学沛家里,甘乃光和彭学沛热情地接待丁默邨。

    “你化妆化得真像周作民先生!”彭学沛微笑着钦佩地说。

    “要不是汪主席在电报里暗示默邨兄是化妆来的,萧秘书绝不会把你接来哩!”

    “不过丁先生与我是老熟人,他一开口跟我说话,我就认出来了。”萧岐山说。

    “那些东西贴在脸上不那么舒服吧!默邨兄还不快点卸妆?”甘乃光亲切地说。

    “不!我得乘同一架飞机返回香港,用电报向汪主席报告一个重要情况,因为在香港拍电报比在重庆安全。”丁默邨将影佐来重庆的目的,汪精卫派他和龙德林行刺影佐,以及行刺的大致经过和结果说了一遍,然后说:“汪主席嘱咐,万一在飞机上行刺影佐不成,请乃光、学沛二兄布置打入军政部当打字员的李玉英、打入中央政治会议当小轿车司机的张映山继续行刺,无论如何要把影佐的生命结束在重庆。现在,只好有劳二位了。”

    去年十一月中旬,汪精卫遵照西尾的意见,派遣十名男女特务潜伏在重庆,除了林之江、万里浪暴露被军统逮捕,后作为与陶希圣、高宗武家属的交换人质释放以外,其他八人越来越得到有关部门的重用。

    彭学沛听了丁默邨关于行刺影佐的情况介绍和下一步的要求,愣怔了片刻,说道:“我们立即向李玉英和张映山布置任务,只要影佐在重庆待三五天,相信能够达到目的。”

    “义不容辞!我们坚决照办。”甘乃光深情地说,“请默邨兄转告汪主席,我和学沛兄,以及在座的萧秘书,永远忠于他!”现在,影佐和臼井仍然诚惶诚恐地坐在飞机舷舱里,不论陈超霖和章友三怎么劝说,他们都不肯下飞机。

    “交战国双方的仇恨再大,也不会谋杀使者!三年前,贵国先后秘密派日本科科长董道宁、亚洲司司长高宗武和日苏情报科科长周隆庠三位先生赴帝国谋求日华和平,我们不仅丝毫没有伤害他们,而且千方百计保护他们。”影佐因过度气愤,连鼻梁上的近视眼镜也微微颤动着,“可是,贵国居然违反国际惯例,派军统特务对我行刺!”

    “贵国这种卑劣的行为,殊属世界罕见!”臼井也很气愤。

    “陈先生和章先生必须对帝国政府负责,必须保证影佐先生和我的人身绝对安全,立即派得力的保镖护送我们乘飞机返回香港。”

    这时,随同两辆轿车前来迎接影佐、臼井等人的何应钦的秘书王顺民、张群的秘书李胜华见影佐等人迟迟没有下飞机,不知发生了什么意外,慌忙登上飞机舷舱,一眼见到死在地板上的龙德林,大吃一惊!他们听了影佐和臼井关于龙德林行刺的经过介绍,又看了那本笔记本,似乎一切都明白了,又似乎一切都很迷惘,进而感到惶惑不安。

    “这个死者究竟是不是张建邦?即使是,究竟是不是戴笠先生指使他行刺?我们一定负责调查清楚。”王顺民语调恳切地说,“请影佐先生和臼井先生相信,敝国政府绝不会干这种违反国际惯例的事。”

    “是的,我们一定负责调查清楚。退一万步说,如果确有其事,也一定是什么人的阴谋诡计,绝不会是敝国政府的意图。调查清楚了,我们一定负责严肃处理,并向贵国政府说明事情的真相,该赔礼道歉我们就赔礼道歉。”李胜华耐心劝说,“二位既然来了,还是与我们一道去见何应钦部长和张群秘书长。蒋委员长也准备接见二位呢!”

    “我和章先生、王先生和李先生保证二位在重庆的绝对安全,请放心。”陈超霖说。

    “哎呀!这些话,陈先生和章先生早在香港时就说过,可是,事实怎样呢?”臼井感到草木皆兵,也感到很恼火。

    “除非何先生和张先生亲自来机场,当面对我们的安全做出担保,否则,我们得马上离开重庆返回香港。”影佐惶惶然如惊弓之鸟。

    陈超霖等人无可奈何,只好由李胜华回去向何应钦和张群报告。

    李胜华刚走,飞机上的工作人员走来,请陈超霖他们将龙德林的尸体抬走,以便打扫机舱卫生,并要求他们快点离开舷舱。因为一个小时之后飞机将返回香港,再过五十分钟旅客就要验票上飞机。于是,章友三赶忙请来机场主任刘奉章给龙德林的尸体拍了照片,又从机场请来两名勤杂人员将尸体抬走,暂时放在一间杂屋里,等待请示何应钦和张群之后处理。影佐、臼井、陈超霖等人只好离开飞机,随刘奉章来到机场办公室休息。

    何应钦和张群坐在军政部大楼接待室,吸烟喝茶,等待影佐和臼井的到来,听了李胜华的报告和翻看了那个笔记本,也都大吃一惊。

    他们感到问题相当严重,赶紧由何应钦打电话向蒋介石报告。蒋介石知道事情的原委之后,同样大吃一惊。他认为,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当,将会引起日本对重庆政府的极大愤慨,招致更大的军事进攻。他在电话中吩咐何应钦派人将那个笔记本送给他,同意何应钦和张群亲自赴机场迎接影佐和臼井,要耐心向他们解释,要热情接待他们。同时,又吩咐何应钦,此事要绝对保密,尤其要通过刘奉章出面说服飞机上的工作人员,不要将此事外传,以免重庆政府的敌对分子借题发挥,从中浑水摸鱼。

    二十分钟之后,何应钦和张群分别乘坐轿车,由前后各十辆武装摩托车护送,来到机场与影佐和臼井见面。

    “与影佐学长一别二十二年,想不到在这种极不愉快的情况下见面,实在感到遗憾。”何应钦难过地握着影佐的乎。“是的,殊属遗憾,殊属遗憾!”影佐不胜感慨。“请影佐学长和臼井先生上车去军政部休息,我和敬之兄对二位的安全负责到底。”张群两手亲切地各挽着影佐和臼井一只胳膊,见影佐仍有几分犹疑,接着说:“二十二年前与影佐学长在东京分别时,你用贵国一句著名的谚语作为对我的临别赠言:‘相信一切和怀疑一切都是缺点。’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影佐苦笑一声,“诚如这句谚语所说,我怀疑贵国政府破坏国际惯例,但丝毫不怀疑张学长、何学长对我深厚的同窗之情。既然有二位学长对我们的安全负责,我们就不急于在今天下午返回香港。”

    接着,何应钦遵照蒋介石的嘱咐,就保密问题对刘奉章交待了一番,就前呼后拥地把两个日本人接走了。蒋介石看了那个笔记本,叹了一声冷气,皱了一会眉头,吩咐陈布雷打电话把戴笠叫来。“你们军统上海区,唵,有个名叫张建邦的特工人员吗,唵?”蒋介石没等戴笠坐下,劈头就问。

    军统特务数万余众,即使是各个区的组长戴笠也记不得几个,一般组员他哪里弄得清楚!他见蒋介石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知他手下的喽罗闯了什么大祸,心里一怔,慌忙回答说:

    “可能有这么个人,待我回去查查军统花名册,再向校长报告。”“嗯!”蒋介石表示谅解,“雨农你,知道不知道,这个这个,有个名叫影佐祯昭的日本将军,唵,就中日和谈问题,今天秘密来重庆?”“报告校长!雨农不知道,的确不知道。”戴笠越听越心慌意乱,毕恭毕敬地垂首立正站在那里。蒋介石知道戴笠死心塌地忠于自己,对他的回答是相信的,说道:“你坐下,唵,看看这个笔记本,这个这个,究竟是怎么回事,唵?”

    戴笠惶惑地从蒋介石手中接过笔记本,挨着陈布雷坐下,翻阅笔记本的内容。不用说,也大吃一惊。“这一定是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有意挑起事端,嫁祸于人,使日本对我们不满,从而对我们发起更加猛烈的军事进攻!”他说完,眼巴巴地望着蒋介石,看他的话将引起什么反应。

    “那么你说,这不怀好意的是些什么人,唵?”蒋介石感到戴笠的分析有道理。“很可能是共产党分子。”戴笠不假思索地回答。“理由呢,唵?”蒋介石很感兴趣。

    “因为共产党唯恐天下不乱,好从中浑水摸鱼壮大自己。”戴笠显得很愤恨,“因为共产党无孔不入,情报工作相当准确,只有他们才能把影佐秘密来重庆的情报掌握到手呢!”

    “依愚见,雨农兄的判断是正确的。”陈布雷紧紧接腔:“还因为共产党一贯反对中日和谈停战。”“那么你们说,唵,该怎么办?”蒋介石问。他和戴笠、陈布雷都知道影佐是汪精卫集团的好朋友,丝毫不怀疑这是汪精卫他们干的。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戴笠怯生生地问:“能准许雨农提个问题吗?校长!”

    “可以。”蒋介石又点了一下头,“完全可以。”

    “影佐被杀没有,张建邦抓到了没有?”

    “影佐安全无恙,这个这个,张建邦行刺未成,唵,自杀了。”

    “噢!”戴笠沉思片刻说,“如果校长同意,我明天去上海,先找上海区区长陈恭澍了解情况,再寻找侦破线索。”

    “可以。”蒋介石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同意,“这个笔记本,唵,你带去,让陈恭澍鉴别鉴别。”

    戴笠回到曾家岩公馆,先吩咐贾金南去机场找刘奉章,将龙德林尸体照片洗印两张,然后抱着胡蝶睡了一觉。下午六点左右,他与贾金南驱车到达成都,乘晚班飞机赴香港。第二天,他和贾金南化妆成商人,于上午十一点到了上海。

    戴笠一下飞机,就听到一个中年报贩子用耸人听闻的语调叫喊着:

    “号外,号外,《中美日报》于今天凌晨四点印发特大消息号外!日本和谈停战代表影佐在重庆机场遭到行刺,行刺者当场自杀,影佐下落不明!据可靠消息,这次恶性行刺事件,是戴笠先生出于对日本侵略者的深仇大恨而亲自指挥,陈恭澍先生具体部署,由军统上海区行动员张建邦先生执行的!”

    刚下飞机的旅客,怀着惊讶或好奇的心情,纷纷向报贩子购买《号外》。戴笠的心一阵震惊。他吩咐贾金南买了一份《号外》,然后叫了辆出租轿车直奔法租界军统上海区秘密住地。他坐在车上认真地将《号外》看了一遍,其主要内容,除了“影佐下落不明”外,其余的与他所掌握的基本相似,并非造谣惑众。但是使他很吃惊,《中美日报》的消息怎么这样灵通?

    原来,昨天晚上九点,汪精卫收到丁默邨从香港发给他的电报后,立即吩咐林柏生写了一则消息,为了给人以更大的震动和悬念,他亲自加上“影佐下落不明”一句话。接着,通过傅式说找到在《中美日报》任美方代理发行人的好朋友菲利斯发《号外》。开始,非利斯想起近两年来,因《中美日报》坚持抗日立场,多次受到汪精卫的特工总部的武装袭击,不但不同意发《号外》,而且对傅式说大发脾气。后来,有碍于朋友面子,又有一大叠钞票到手,而印发这份《号外》也符合报纸的抗日立场,于是他同意了。

    与此同时,林柏生又买通德国海通社驻沪记者西利斯克,连夜将消息发给海通社柏林总社。这家通讯社的主编,出于对重庆政府违反国际惯例谋杀使者的愤慨,也出于对他们的盟国朋友日本的支持,于今天上午八点左右,用日、英、法、俄、中、意等六种文字向与它有业务合同的四十多家国外通讯社发稿。

    戴笠见到陈恭澍时,他正莫名其妙地根据《号外》内容向军统局总部发电报,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眼见到戴笠突然出现在面前,怔了片刻,立即停止发了约一半内容的电报。

    “老师和贾先生来得正好,电报不用发了,请二位看看这份《号外》就知道了!”陈恭澍惶恐地说。

    “我们已经看过了,一切都知道了。”戴笠开始镇静下来,“你们上海区有没有张建邦这么个人?”

    “报告老师,有张建邦这个人,但他已经死了!”陈恭澍说,“今年四月,我遵照老师的嘱咐,派张建邦赴南京与唐惠民秘密联系,被汪兆铭的特工人员抓获,因他死不投靠的汉奸集团,被他们活活打死了。”

    “你为什么没有向我报告?”戴笠有几分不高兴。

    “我见汪兆铭的《中华日报》发表了张建邦的死讯,还刊登了他惨死的照片,以为老师一定会看到。所以,在给老师的报告中,只说了唐惠民愿意接受老师的指导,及时向我们提供有用的情报等内容。”陈恭澍负疚地说,“当然,这是我工作上的疏忽,愿意接受老师对我的处分。”

    戴笠成天沉醉在暗杀和玩弄女人中,很少读书和看报,那则消息他自然没有看到。他又责备了陈恭澍几句,然后说:“那一次张建邦是否真的死了,很难说。你看!”他把那个笔记本和龙德林的尸体照片递给陈恭澍。

    陈恭澍看了笔记本和照片,心里一惊,说:“噢,这的确是张建邦的笔迹,也的确是张建邦的照片,这就活见鬼了!”

    其实,张建邦还活着,不过他已改名为李应时了。四月十八日上午,他被特工总部逮捕之后,马上叛变了,因他与唐惠民是亲表兄弟关系,隐瞒了与唐惠民的秘密联系的内幕。丁默邨见他有文化,年纪三十多岁,武艺高强,又善于侦破疑案,让他当上了香港特区副主任。唐惠民担心张建邦被捕会引起戴笠的警惕,中断与他的秘密联系,指使张建邦以更好地为汪精卫集团卖力为由,骗得丁默邨的同意,改名换姓,并在报纸上发表那则死讯和那张装死的照片。前天下午,张建邦遵照丁默邨的旨意,在笔记本上写上了戴笠布置行刺影佐那段话。

    “他娘的!真是活见鬼。”戴笠把刊登在《中华日报》上的那张照片和从重庆带来的照片一对照,惟妙惟肖,两张照片都是张建邦,感到大惑不解,也感到一筹莫展,更为无法向蒋介石交差而万分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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