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第3卷:矛盾三角-铃木的软硬兼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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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批死神的使者——五十架日寇轰炸机,在重庆投下五百多颗炸弹之后,把地面上胡乱发射的高射炮声,当成欢送的礼炮声而安然地飞走了。

    死神的使者走了,死神的幽灵仍在重庆城区徘徊。被轰炸的各种建筑物,有的正在吐着熊熊的火舌,有的正在冒着滚滚的浓烟,房屋结构被烈火破坏,散架倒塌的巨响不时地传来,在这场浩劫中丧生的不幸者们那惨不忍睹的残缺尸体,有的横七竖八地躺在灰烬里,有的被压在瓦砾堆中只露出尸体的一个部位,有的被烈火燃烧着而发出难闻的焦臭气味,那些受伤者们,有的奄奄一息正慢慢向死神走去,有的发出低微的呻吟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挣扎,有的顾不得身上的伤痛踉踉跄跄地边走边呼喊着亲人的名字,失去一只手或一条腿的儿童在哭喊着妈妈!

    总之,死神的使者走了,给重庆留下一幅连石头都会流泪的凄惨图景!

    解除警报的信号响过,一批达官贵人和在抗战中大发国难财的大亨,以及他们的太太、少爷和小姐,为自己又一次躲过了死神的威胁而松心,纷纷从城郊的防空洞走出来。当他们闻到那从城区扑过来的怪气味时,赶紧掏出喷着香水的手帕捂住鼻孔,然后钻进停在一片树林里的小汽车,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一个个喜笑颜开,悠然自得地回家去。他们绝对相信自己的家完好无损,因为建在城郊又有着极好的防空设施,而且已经过日寇飞机二十多次轰炸的考验了。至于那仍在燃烧的房屋的救火,受伤者的抢救和死者的掩埋,与己无关,自有卑贱者去干。

    “无恻隐之心,非人也!”老夫子虽是这么说,但谁也没有说他们是两腿动物。几乎在同一个时候,蒋介石偕同宋美龄、钱大钧、陈布雷和几个侍卫官,从云岫楼地下那新挖的防空洞走出来。

    “慕尹,彦及,二位与夫人,唵,抓紧时间,这个这个,起草个声明,抗议法国政府封锁安南通往云南的运输线!”蒋介石越说越着急,“语调啦,唵,既要强硬,又要不伤和气!写好了,给我看看。这个这个,争取一个小时之内送给亮畴,以外交部的名义发表,唵!”

    裕仁要求德国向英国和法国施加压力,封锁滇缅和滇越两条运输线,英国还在犹豫,法国已照办了。法国贝当政府宣布,从六月二十一日凌晨起,封锁安南通往中国的交通线,已经进入红河的中国船只和进入滇越公路的中国汽车全被扣押,其物资等待处理。蒋介石清楚,这些船上和车上装着一批美国和英国援助的军火和华侨捐献的布匹、粮食、医疗器械和药品,正等着运往抗战前线,如今却被法国驻安南部队截住了,不知经过交涉能否要得回来!更重要的,还有一大批物资停在红河口和河内等待起运。改道从北部湾运往广西吗?那里早被日军封钱了。如果从滇缅公路运进来,那要绕道新加坡,经过马六甲海峡,进入安达曼海才能到达仰光,时间至少要耽误半月二十天,到时还不知道英国是否会步法国的后尘!对蒋介石的焦急不安,每一个坚持抗战到底的中国人完全可以理解。

    “大令!今天清早外交部,收听到德国海通社的一则消息,说二十二日,也就是昨天上午,法国代表与德国代表在停战书上签了字,法军解除武装,将五分之三的领土移交德国管理,这就等于法国已向德国投降,也等于法国已经沦亡,我们向法国政府提出抗议,只怕收不到很好的效果。”宋美龄把一腔忧虑隐蔽在轻声细语里。她四十三岁了,仍保留着年轻女性的轻俏婀娜。

    “夫人的分析非常正确。”钱大钧小心翼翼地望了蒋介石一眼,顿了一下,觉得应该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德国是支持日本的,法国又得听德国的,封锁安南通往中国云南的交通线,肯定是德国的主意。因此……”

    “因此什么?”蒋介石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容易冒火,他没等钱大钧说完就生气了,“因此我们只能当哑巴,唵?”

    “效果是不会很好,我看还是发个声明,表明表明我们的态度。”陈布雷的话既迎合蒋介石,又不得罪宋美龄,“当然,夫人并不是不同意发表声明。”

    “发个声明,唵,造造舆论也是好的吧!”蒋介石说,“这个这个,也许能够得到国际舆论的同情和支持,迫使法国,唵,还有德国,改变原来的做法。”

    “诚如陈先生所说,我和钱先生并不是不同意发表声明。”宋美龄虽然有几分不悦,但语气是温柔的,“好吧!我们三个人抓紧研究一下,争取在半个小时内把声明草稿写出来。”

    接着,蒋介石登上云岫楼第二楼,两手扶着红漆木栏杆,凭眺血与火的重庆城区。他是国民党领袖,又是抗战的最高统帅,面临日寇的狂轰滥炸,思想感情毕竟与那些达官贵人和大亨们不同,望着眼前这惨绝人寰的情景,有愤慨,有痛苦,也有内疚。有些报纸的字里行间明白地告诉他,日寇飞机每次轰炸重庆之后,人们在诅咒日本法西斯的同时,也指责他领导抗日不力,甚至骂他消极抗日。

    骂他消极抗日,他感到莫大的冤屈。至于说他领导抗日不力,他有难言的苦衷。平心而论,他是学军事的,懂得战略战术,何尝不想集中优势兵力,施展他的军事才干,夺取抗日战争的胜利,当流芳百世的民族英雄!但他忧心忡忡,担心把全部兵力投入抗战,自己的军队消耗了,共产党却乘机崛起!结果抗战胜利了,共产党也胜利了,日本侵略者彻底失败了,他的国民党也彻底失败了。唉!一片忧党情,谁解其中味?

    蒋介石在思维的海洋里徜徉,又想起在澳门与日本举行停战和谈的事情来了。昨天晚上十点,王宠惠告诉他,中日停战和谈出现了新的转折点,具体情况,中国代表陈超霖、章友三和曾广等人,将于二十三日回重庆向他报告。

    从昨晚王宠惠走后到现在的上午十点,这成为占据他的灵魂的新事物,“新的转折点”五个字一直在他脑海里忽明忽暗。他从好的方面想得多。如果这次停战和谈能够如愿以偿,不仅不会再受到人们那些难听的责难,也不会再受到什么封锁的威胁,而且可以与日军并肩作战对付共产党。那么,消灭共产党现有的六十五万军队,易如反掌!

    噢!对了,今天就是二十三日。他这么想着,抱着一线希望,迈着比较轻松的步伐下楼,等待陈超霖等人的到来。

    下午三点,孔祥熙、张群和陈诚按照陈布雷的电话通知,准时来到云岫楼。陈布雷刚给他们各泡上一杯茶,蒋介石夫妇捧着各自的专用茶杯来到会客室。

    “亮畴接到陈超霖他们的电报,这个这个,说中日停战和谈,唵,出现了新的转折点,今天他们从澳门回来报告详细情况。”蒋介石仍然显得比较轻松,“事关重大,唵,所以请诸位都来听听。等会,唵,亮畴会偕同陈超霖他们来。”大家正根据各自的人生经历和见解,对“新的转折点”进行猜测、分析和判断,还没有理出个头绪来,王宠惠来了。

    “超霖他们还没有回来,唵?”蒋介石只见来了王宠惠一个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易,感到失望。

    “报告委座!陈超霖、章友三和曾广已于上午十一点回来了。”王宠惠见陈布雷身旁空着几个座位,没等蒋介石打招呼就挨着陈布雷坐下来。

    “他们怎么没有与你一道来,唵?”蒋介石越发觉得事情有了变易,显得惴惴不安了。

    “因为出现了新的情况。”王宠惠说得很谨慎,“随同陈超霖他们来重庆的,还有日本的铃木贞一先生。我先向委座请示报告,看委座接见陈超霖他们时,是否让铃木一道来?”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宋美龄夸奖说:“王先生处事持重,这很好。”“夫人说得对,唵,这很好。”蒋介石表示认可。“这个铃木贞一是个什么人?亮畴兄,”孔祥熙机警地问。

    “是日本兴亚院的政务部长。”王宠惠回答。

    “兴亚院是个什么机构,唵?”蒋介石大惑不解地问,“政务部长是个什么官,唵?”

    兴亚院是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十六日,近卫内阁为了加强对中国沦陷区的统治,扶植伪政权,加紧对中国的经济侵略而设立的一个殖民侵略机构。它直属日本内阁领导,其总裁由首相兼任,外务、陆军、海军、大藏四相为副总裁。下设总务、政务、经济三个部,每个部设三至五个局,主持日常工作。它的本部设在首相府,在中国的上海、北平、厦门、张家口、广州设立联络部。近年来,这些联络部又与驻扎当地的日军、土肥原和影佐两个特务机关勾结一起,为策动蒋介石手下的军事将领叛变投靠汪精卫效劳。

    蒋介石听了王宠惠的介绍,见兴亚院由日本首相兼任总裁,感到不能小看,郑重其事地说:“这么说,铃木相当于中央的一个部长啦,唵!”但他担心铃木是间谍分子,又警觉地说,“这个铃木,唵,陈超霖他们与他接触的时间有多久了,唵?了解不了解他?该不是刺客吗,唵?”

    “铃木贞一是日本驻香港领事铃木卓尔介绍与陈超霖他们见面的,他们在澳门共同生活了五天,对他有所了解,的确是兴亚院的政务部长,绝不是刺客。”王宠惠正经地说,“铃木与我也是老熟人了。据我了解,他是日本千叶人,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去年九月晋升为中将。因为他担任过日本外务省中国班班员,驻上海领事馆武官和驻华大使馆武官,曾经与我打过多次交道。”

    “那么,唵,你对这个人的印象怎样?”蒋介石又问。

    “办事很能干,处事很果断。”王宠惠不假思索地说。

    蒋介石的意思是铃木处世待人,是阴险狡诈还是诚实厚道,是心地冷漠还是一腔热情,对王宠惠的回答不满意,但也不便指责,只在鼻孔里轻轻“嗯”了一声。尽管蒋介石嗯得很轻,但还是被宋美龄注意到了,她赶忙把话引入实质问题,问道:“铃木的重庆之行的目的是什么?王先生!”

    “铃木说他这次来,是为了转告裕仁天皇和米内首相关于中日和谈的新建议,也就是陈超霖他们在电报中说的新的转折点。”王宠惠微笑着说,“所谓新建议,就是由坂垣征四郎为日方代表,委座为重庆政府代表,汪兆铭为南京政府代表,举行三巨头会议,讨论中日停战问题。”

    “什么南京政府!这个这个,汉奸集团!唵,一伙民族败类!”蒋介石由于过分激愤,声音变了调。他愤慨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右手奋力往前连推两下:“这样的会我不去,唵!我不参加,唵!姓汪的有什么资格与我平起平坐开会!”他愤然坐下去,昂首挺胸,两手撑在大腿上。

    王宠惠虽然明白蒋介石的愤怒不是针对他来的,但也后悔自己说话不够婉转和策略,心里泛起一股酸楚滋味。大家都默不作声。在这种情况下,都习惯地把视线射向宋美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回她也缄口不语。“诸位说说!我的话对不对,唵?”蒋介石仍然气呼呼的。“委座的话非常之正确,这种会委座不能出席!”孔祥熙沉思片刻。补充一句,“参加,会降低委座的身份!”“我们与汪兆铭是水火不相容,当然不能参加!”陈诚高声粗气,也显得很愤慨。

    “避开汪兆铭不说,委座作为中国的最高领袖,只有日本天皇或首相与委座一道出席会议才能相称。”张群的话最使蒋介石满意,这从他向张群投去那微妙的一瞥中可以看出。

    “我看,先让王先生把话说完,看三方,暂且就说三方吧,开会的主要内容是什么?”宋美龄经过一番思索以后开了口。“你继续说,唵,亮畴兄!”蒋介石终于冷静下来。“据铃木说,这次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商讨中国公开承认不承认所谓满洲国问题,商讨汪兆铭的汉奸政权存在不存在的问题。”王宠惠两眼直望着蒋介石,“我对铃木说,这还用我们的蒋委员长出席会议讨论么!不公开承认满洲国,解散汪兆铭政权,是蒋委员长的一贯立场!”

    “对,唵,亮畴兄说得对!”蒋介石高兴地说。“不过铃木又说,既然邀请蒋委员长出席开会,对于这两条自然有商量的余地。”王宠惠很兴奋,容光焕发。大家都默默地想着,这的确是个新的转折点,如某这两条有商量的余地,蒋介石赴会虽然是屈就,但也值得。然而,是否赴会要由蒋介石自己决定。“依我看,唵,我不妨亲自接见铃木,这个这个,进一步摸摸日本的底细再说。”蒋介石很慎重。

    在座者一致赞成蒋介石的意见。于是,就接见铃木时应提出哪些问题和应注意事项,进行了认真的讨论。在决定由哪些人陪同蒋介石参加接见铃木时,蒋介石的意见,除了王宠惠以外,让参加澳门会谈的三个人都参加,因为他们对有关情况比较熟悉,又都懂日语。可是,宋美龄不同意,她不无感慨地说:

    “如果让曾广这样一个普通的军统成员,当着日本的一名中将,一本正经地冒充我弟弟子良,堂堂正正地坐在委座面前,即使他不喊‘三姐夫’,我也感到很委屈。”她的话来自文化的高素养,也来自思想的高意境,“也总感到有愧于我的父母,有愧于我的兄弟姐妹!”

    蒋介石是读书人,自然理解妻子的感情。他想,如果避开冒充宋子良,而又作为谈判的中方首席代表的曾广,只让陈超霖和章友三参加,必定会引起铃木的怀疑,于是说:“好,好,他们三个人都不参加接见!至于翻译,这个这个,请亮畴兄通知外交部的日本科科长,由他担任。接见的时间定在今天晚上八点,地点,唵,在中央党部接见厅。”

    晚上七点五十分,接见厅里灯火辉煌。这时,外交部亚洲司日本科代理科长喻若愚,陪同铃木来到接见厅。铃木已经五十一岁,脑顶的头发脱得精光,天庭与天灵盖连成一片,变成一个特大的额头,显得很有智慧。但两鬓和后脑勺仍长着又黑又密的头发,加上他那粗黑的眉毛和浓黑的仁丹胡须,又显得很粗豪。一看他这形象,就知道他是个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厉害角色。喻若愚年纪三十五岁,曾毕业于日本帝国大学,显得文质彬彬。他们两人用日语交谈了一会,已是晚上八点,蒋介石由王宠惠陪同来到接见厅。

    “欢迎你,铃木将军!你昨天,虽然在贵国的,重磅炸弹的,爆炸声中,来到重庆,但是我们,唵,同样欢迎阁下!”蒋介石握着铃木的手,说着既不失民族气节,也不失外交礼节的话。

    “昨天上午轰炸重庆是很不幸的,希望这种不幸是最后一次。鄙人正是作为和平使者,为了不再发生这种不幸而来到贵国陪都的。”铃木尴尬地笑着,用外交语言敷衍着,“借此机会,我对在昨天的轰炸中丧生的中国先生们、女士们表示沉痛的哀悼!”

    宾主坐定之后,没有寒暄和客套,谈话就进入了正题。蒋介石说:“贵国所提的,其他停战和谈条件,双方的意见已经一致,不必说了。这个,如果贵国,真的能够,不要中国、公开承认什么、什么、满洲国,也同意取消、犯下滔天罪行的、汪兆铭政权,本人,唵,很乐意,出席两国停战会谈,达成停战协议。”

    铃木精通汉语,没等喻若愚翻译,就用汉语回答说:“敝国天皇陛下和首相阁下,对解决中国事变很有诚意。因此,蒋委员长阁下提出的这两条,有充分的商量余地。”

    喻若愚见双方能够用汉语交谈,就主动地改为做记录。“很好。”蒋介石微笑着说。但他不知道“商量余地”“充分”到什么程度,问道:“将军说的‘商量余地’,有个,唵,具体的尺度吗?”

    六月十六日上午,米内向铃木交待任务时,只嘱咐他用“有商量余地”把蒋介石骗去会谈,并没有说什么尺度。刚才他擅自加了“充分”二字,蒋介石还不够过瘾,这可怎么回答好呢?他沉思一会,笑着说:“贵国政府一贯坚持不公开承认满洲国,一贯坚持不与汪兆铭先生合作,非取消他的政权不可。那么,敝国说有充分商量的余地,必然是事物的反面。”

    “既然如此,中日双方代表,在澳门签字,不就行了吗?何必,唵,非要本人,与坂垣将军、汪兆铭先生会谈不可呢?”蒋介石沉着地问。

    铃木哑然了。但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外交官,毕竟学会纵横捭阖的本领,他略一思索,和蔼地说:“日华战争打了近三年,已经成为举世瞩目的国际争端,要结束这么一场大规模的战争,没有两国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出席停战会谈怎么行呢?这在世界史上有许多先例。这一点,相信蒋委员长是能够理解的。”

    “那么,贵国的代表,就不应该是坂垣将军,而应该是,裕仁天皇陛下,或者是,米内首相阁下。”蒋介石对这种视他比裕仁、米内低一等的做法很不满意。

    “到时,米内首相阁下将出席签字仪式。”铃木淡淡一笑。

    “噢!那敝国也先派个、与坂垣将军、职务相等的代表,参加会谈,到时,本人同样出席签字仪式。”蒋介石的反感情绪更强烈了,他的目光冷霜般地落在铃木脸上。

    铃木的两撇浓眉锁拢成个“一”字,旋即又高高扬起成了个倒“八”字,热情的面孔也一下子冷却下来,用锐利的目光逼视着蒋介石,提高嗓子说道:“鄙人认为,蒋委员长的要求不合理!”

    “为什么,唵?”蒋介石感到恼火。

    “因为中国是战败国。”铃木倨傲地说。

    “战败国,唵!”蒋介石因恼怒和气愤,使他的眉峰之间颤动着一道很深的皱纹,似乎刻着他心情的急剧变幻,标志着他在抗战中的风霜磨砺,记载着他对抗战所持态度的风云浮沉。他严颜正色地说:“什么战败国!中国的大西南,大西北全部,以及华北,华中,华南,的大部分地区,都控制在,中国军队手里,这个,就是暂时被日军,唵,占领的地区,还有许许多多的,大片大片的,插花地,控制在我们的、八路军和新四军手里!中国,什么时候,被日军战败了!”他在“八路军和新四军”上面亲切地加上“我们的”三个字,还是破天荒第一次,这是因为他没有忘记自己在与敌国的代表说话。

    “请蒋委员长息怒。”铃木见蒋介石大发脾气,语气平和下来,“和谈,毕竟不是在战场上兵对兵、将对将嘛!坂垣将军是指挥驻中国的百万日军的统帅,他是大将,蒋委员长阁下是上将,与他平起平坐并不屈就。”

    “他指挥一百万大军,本人指挥,唵,五百万大军!”蒋介石也很倨傲。

    铃木一听,变得强硬起来,威胁说:“如果蒋委员长阁下不愿意参加会谈,那好,皇军在占领宜昌之后,将继续沿着长江西进占领万县,直逼重庆。同时,昨天的轰炸重庆恐怕不是最后一次,将是新的开端。另外,英国将在最近宣布封锁滇缅公路!”

    “对你们这种威胁的话,这个,本人听惯了!”蒋介石很强硬,“我们严阵以待。”

    王宠惠是主和派,他认为日本能够不要中国公开承认伪满洲国,同意取消汪精卫政权,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为了早日结束战争,拯救中华民族,拯救四万万同胞,蒋介石个人受点委屈算得了什么!他准备结束对铃木的接见之后,串通宋美龄、孔祥熙、宋子文和张群、陈诚、陈布雷等人一起说服蒋介石。现在,他生怕把局面搞僵,失去和谈机会,于是说:

    “请铃木将军把蒋委员长的意见转告贵国政府,在由哪一级的代表出席和谈的问题,请贵国政府予以慎重的考虑。”“我一定负责向米内阁下反映,并尽可能地说服他接受蒋委员长的建议。”铃木又软了下来。蒋介石也生怕把局面搞僵,说道:“好吧!只要米内首相阁下,对我的建议,有所考虑,我参加!”铃木眼珠子急转了一下,对蒋介石的“有所考虑”运了运神,在心底里暗暗笑了一声,说道:“蒋委员长对日华停战和谈,同样很有诚意。”“会谈地点,我方意见,设在重庆,或在昆明,或在兰州。”蒋介石担心发生意外。“我负责转告敝国政府。”铃木干巴巴地笑着。

    接见约五十分钟结束。接着,遵照蒋介石的嘱咐,将由王宠惠设宴招待铃木。出席作陪的有外交部次长徐谟、宣传部次长董显光、经济部次长徐堪、重庆市长贺国光和喻若愚等人。

    “请将军阁下,随王部长赴宴。这个,请多喝几杯。”蒋介石与铃木握手话别,“你作为朋友,即使这次和谈,唵,不能成功,我也欢迎你,常来中国做客。”

    “谢谢!谢谢委员长阁下的一片盛情。”铃木连弯了两下腰身,“希望这次和谈成功,永远结束这段使日华两国人民都不愉快的历史!”

    第二天上午,铃木飞抵香港,顾不得休息,下午五点又飞抵南京。这时,影佐祯昭按照日本驻香港领事馆的电报约定的时间,偕同姨太太严珍妮乘坐小轿车来到机场,将铃木接到自己家里。

    汪精卫的南京政府成立后,影佐的特务机关于四月二十日改名为“日本驻中国最高军事顾问团”,刚晋级为中将的影佐为首席顾问。原特务机关的犬养健、西义显、伊藤芳男、清水董三等人,虽然都是一批文人,从来没有摸过枪杆子,但都成为最高军事顾问。当时,新闻记者出身的清水接受这一任命之后坐立不安,找到西尾和坂垣,要求在日本侵华军总司令部见习半年,学点基本军事知识,免得在汪精卫面前说外行话。西尾不以为然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反正汪先生也不懂军事,你把燃烧弹错说成曳光弹,把普通弹错说成穿甲弹,他也辨别不出哩!”坂垣则一语道出军事顾问团的秘密;“你们的真正任务不是当军事参谋,而是确保南京政府忠于帝国政府!”于是,清水打消了学习军事知识的念头。最高军事顾问团设在颐和路附二号的一座小花园洋房里。影佐夫妇住在一楼的一连三间房子,靠东头的一间为会客室。这时,严珍妮给铃木和丈夫各端来一杯茶,就去弄晚餐去了。

    “经过我的软硬兼施,蒋介石基本上同意出席三巨头会议。”铃木喝着茶,怡然地微笑着与影佐交谈情况,“不过他感到与坂垣将军平起平坐是低人一等,要求与天皇陛下或首相阁下出席三巨头会议,希望帝国政府‘有所考虑’。看来,他使用了‘有所’二字,并不是非这样不可。”

    “好,”影佐欣喜地叫了一声,“只要蒋介石到会,一切都好办了!”

    “南京这边,你们给汪先生通过气没有?”铃木问。

    “没有。西尾总司令、坂垣总参谋长和阿部特使的一致意见,他们和我都不插手,一切由你办理。”影佐顿了一下,“只有当汪先生这边出现阻力时,再由总司令他们和我出面做工作。”

    铃木与汪精卫很相熟,就直接给汪精卫打电话,说日本政府派他来向汪精卫夫妇传达一项重要决定,要汪精卫通知陈公博、周佛海、褚民谊于晚上八点以前赶到汪精卫官邸等他。

    陈公博等人听到这个消息,满以为日本政府决定正式承认他们的新政权,一个个喜出望外,不到七点就聚集在颐和路三十四号汪精卫家里了。可是,当他们听铃木说要汪精卫与坂垣、蒋介石举行三巨头会议,都大吃一惊。

    “举行三巨头会议的目的是什么?将军阁下!”汪精卫惊讶地望着铃木。

    “天皇陛下的圣意是迫使蒋介石与汪主席一样公开承认满洲国,同时商讨重庆与南京两个政府合并的问题。”铃木已经看出对方的不满情绪,有意把裕仁抬出来。

    汪精卫等人一下子猛醒过来。原来,日本政府之所以至今没有公开承认南京政府,是想要汪精卫与蒋介石重新合作!顿时,他们身上没有一丝好情绪,全是委屈、惶恐、愤怒和痛苦,尤其是汪精卫,他那像玻璃般透明的瞳孔放大了,恐惧地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我们早就不承认重庆政府是什么中央政府,可万万没有想到,贵国政府却还承认它,居然把蒋介石与坂垣将军和本人同等相待!说实在话,坂垣阁下不感到委屈,我却感到委屈哩!”汪精卫不甘罢休,决心与厄运斗争到底。在这关键时刻,每一秒钟都从自己的智慧和意志中汲取无穷的力量,来挽救已经遭到极大危险的南京政权,他用一种悲剧的声调叫道:“冰炭不同炉,薰莸不同器,我和蒋介石只能斗个鱼死网破!”他竭力用意志和力量强迫自己说出非常强硬的话,“这样的三巨头会议,不管是谁决定的,我都拒绝参加!”

    陈璧君惶恐不安地伸出手,暗暗地在丈夫屁股上捏了一把。但是,他不予理睬。

    “鄙人对汪主席阁下这种与蒋介石不共戴天的精神表示钦佩!”铃木冷笑一声,“但是,我们应该正视现实。蒋介石还有那么大的一股政治势力和军事势力,阁下要与他斗个鱼死网破,斗得过他吗?”他向汪精卫射去鄙夷的目光,“帝国与蒋介石斗了近三年,还愿意与他和谈呢!”

    “那只能,只能……”汪精卫正在气头上,下边的话本是“那只能说明你们日本人软弱无能,说明你们日本人在蒋介石面前低头屈服!”但他毕竟没有这份胆量把心里话说出来。他顿了顿,说道:“那只能说明贵国政府宽宏大量。”

    他受到过度刺激,脸色变为青中带紫,胸脯波涛似的起伏着,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斗不过他,只不过是鱼死,只不过是网破!我斗败了,甘愿当蒋介石的俘虏,无非是老命一条!”他的脸色复又变得通红,一副豁出来拼命的吓人样子。

    “请主席阁下冷静一点,”铃木显出那种只有在弱者面前才有的强横和粗鲁,显出那种擅作威福的人所持的轻蔑神情,说话也很不客气了,“请阁下不要忘记,你今天的地位是怎么来的!”

    铃木这句话很起作用。汪精卫好像烧红的铁块掉进冰窟里,浑身骤然变得冰凉。又像一个昏迷症患者,突然有人对他大喝一声,一阵惊悸之后,反而变得清醒了许多。在座的几个中国人都担心,他们一旦失去了日本这座大靠山,必将成为一群可怜的软体动物,前途不堪设想!

    “汪主席刚才说他与蒋介石是冰炭不相容,薰莸不同器,这是他与蒋介石打交道二十余年的经验总结。”陈公博想把眼前的僵持局面和缓下来,“远的不说,就说卢沟桥事变以来的一些情况吧。比如,在是和还是战的问题上,在公开承认还是不承认满洲国的问题上,在反共还是联共的问题上,在亲日还是亲美等等重大原则问题上,汪主席是火热的炭,是芳香的薰,蒋介石则是冷酷的冰,是恶臭的莸。双方处于这样一种严重的对立状态,若坐在一起开会,若重新进行合作,只能加深两者之间的矛盾和对立,这对中国的和平反共建国不利,对中日和平不利,也对建设大东亚共荣圈不利!”他用乞求的目光望了铃木一眼,“这些问题,希望引起贵国政府的重视。”

    “诚如陈先生所说,即使汪主席宽宏大量与蒋介石一同开会,重新合作,相信蒋介石也会坚决反对。”周佛海满腹苦涩和酸楚,“蒋介石天天骂我们这个贼,那个奸,这个奴才,那个走狗,他能与我们合作得好吗!”

    “只要汪主席阁下同意,帝国将说服蒋介石与阁下合作。”铃木听了陈公博和周佛海一番忧忧郁郁、悲悲戚戚而又坦坦白白的陈述,顿时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是的,这是一批可恼,可怜,而又可爱的人物,应该给予以鼓励,以安慰,以劝导。接着,他用爱抚的语气说道:“鄙人对汪主席阁下的心情完全可以理解,与敌对分子携手合作的确不容易。但是,为了早日解决中国事变,早日消灭共产党,早日实现大东亚共荣圈,希望汪主席和在座诸位中国同志高瞻远瞩,以容纳百川的大海胸怀,容纳重庆政府这股细流。”

    汪精卫等人当然理解“大海”与“细流”的含义,都暗暗高兴起来。他们最担心的是重演汪精卫屈居于蒋介石之下的历史。但又感到有几分不踏实,于是,褚民谊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将军阁下!如果‘大海’容纳了‘细流’之后,让蒋介石当个什么官?”

    “刚才陈院长阁下不是以‘冰’和‘炭’、‘薰’和‘莸’做了生动的比喻吗!根据蒋介石对帝国的一贯态度,尤其是近三年的态度,帝国还能让他当中国的领袖吗?”铃木的眼神中闪烁着殖民主义者特有的光芒,“天皇陛下和首相阁下都说过,如果在这次三巨头会议上,蒋介石诚心诚意接受汪主席所接受的一切和谈条件,让他当个院长什么的,如考试院长,监察院长。否则,连个部长也不给当。”

    听铃木这么一说,几个中国人的心情都恢复了平静,脸也渐渐显出得意的光彩。这时,汪精卫在兴奋之余,又深深后悔了,后悔没有听妻子的劝阻。刚才为什么态度那么强硬?为什么动那么大的肝火?铃木是自己的同志嘛,他又不是蒋介石派来与自己争江山,为什么对他大发雷霆呢?“唉!”他长叹一声,愧疚地摇着头,“由于铃木将军阁下所知道的原因,我一听到说‘蒋介石’三个字就耳朵发麻,心里就反感,就烦恼,就厌恶,就愤慨,就怒不可遏!因此,说话也就容易偏激。这些,希望将军阁下予以理解,予以谅解。”

    铃木想起蒋介石坚决要求取消汪精卫政权时,表现出来的深恶痛绝的神情,似乎一切都明白了,觉得汪精卫所说全是肺腑之言,是一腔真情的流露。他感到自己刚才在表情上和语言上,对汪精卫太不尊重了,深感自咎地说:“鄙人对主席阁下的思想感情完全理解!至于说谅解,我是日本的一个普通的使者,而阁下却是中华民国的一国之尊,实在不敢当!需要得到谅解的是我,因为我刚才对阁下的态度不恭,出言不逊!”

    “我们是一家人,是志同道合的同志,双方把话说清楚就行了,都不必计较了。”陈璧君甜甜地咽了一下。她沉思一会接着说,“不过,我有句话想说出来,提请铃木将军注意,蒋介石这个人老奸巨猾,他不一定愿意赴会。”

    “实话相告在座诸位中国同志,我是十八日从东京到香港,前天,也就是二十三日到达重庆与蒋介石见面,经过一番努力和劝说,他表示同意赴会。”

    铃木笑了一声,这笑里有诡秘,也有自信。“当然,对他只能真真假假,如果要他自觉自愿地承认满洲国,只让他当个什么院长,他是不甘心的。”大家恍然大悟,一个个兴高采烈了。“三巨头会议的时间定在哪一天?会议地点设在哪里?将军阁下!”周佛海问。

    “时间和地点由三方磋商确定。”铃木和蔼可亲地说,“诸位的意见呢?”

    “时间越快越好,因为蒋介石很狡诈,以免夜长梦多。至于地点,我们的意见宜设在南京,或在武汉,或在广州。”汪精卫深情地说,“最后不论贵国政府怎么定,反正我们绝对服从。”

    第二天上午,铃木将与蒋介石和汪精卫面晤的情况向西尾、坂垣、阿部报告之后,下午飞回东京。二十七日上午,裕仁和米内、有田、畑俊六、杉山元等人听了铃木的报告,都感到很满意。下午,米内、有田、畑俊六等人,对铃木的下一步工作的开展进行近三个小时的研究。为了蒙蔽蒋介石,米内决定出席三巨头会议。二十八日,铃木抵达香港,二十九日又到了重庆。在珊瑚坝机场他受到陈超霖、章友三和曾广等人的迎接。

    “鄙人希望马上见到王部长和蒋委员长,把米内首相同意出席三巨头会议的事转告他们。”铃木的脸上浮起一抹胜利在握的红晕。他一进入外交部会客室,屁股刚在皮沙发上落座,就急不可耐地说。

    “将军阁下既来之则安之,何必着急呢。”陈超霖淡淡地笑着,遵照王宠惠的吩咐与铃木周旋着,“米内首相真的愿意出席三巨头会议?”

    “外交事务是十分严肃的,还能开玩笑?”铃木脸上出现外交官常有的笑容。

    “三巨头会议的地点是不是按蒋委员长的意见办?”章友三问。

    “蒋委员长要求设在重庆,或昆明,或兰州,而汪精卫先生则要求设在南京,或武汉,或广州。”铃木的表情使对方引不起任何怀疑,“敝国政府采取折中的办法,设在长沙。那里仍控制在中国军队手里,对蒋委员长的安全有绝对保障!”

    “汪兆铭真的同意取消他们的政权?”曾广问。

    “开始不同意。”铃木的表情仍然使对方看不出半点破绽,“后来因为南京政府是敝国政府支持建立的,再经过鄙人的一番软硬兼施,他老老实实地同意取消南京政府,并愿意在蒋委员长手下当个什么院长,如考试院长,或监察院长。”

    然而,不管铃木装得怎么像真的,也不管日本政府使用怎样的欺骗手段,都将被蒋介石一刀戳穿!

    许多人,尤其是对蒋介石怀有敌意的人,总是把“狡诈多疑”与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从某种意义说,在错综复杂的人类社会,人有点狡诈多疑,也并不完全是坏事。有那么一点,在关键时刻,往往能够从必然规律中找到偶然的机遇,而力挽狂澜,转败为胜。若一味诚实本分,让脑袋长在别人的脖子上,对任何人的言行都绝对相信,往往一招手,便会造成终身遗憾,甚至身首异处。更何况,说到“狡诈多疑”,又多是抱着对立情绪的议论。避开成见和敌视,就会说成“多谋善断”和“深思熟虑”了。

    这回,蒋介石就因此而扭转乾坤。铃木离开重庆之后,他一直苦苦思索:

    为什么日本政府非要迫使他出席三巨头会议不可,他意识到这中间隐藏着一种可怕的阴谋。在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可是司空见惯的啊!

    不敢冒风险的人是平庸之辈,盲目冒风险的人是鲁莽粗汉。蒋介石不是庸人,也非莽汉,他得三思而后行啊!

    宋美龄、孔祥熙、张群、陈诚、王宠惠等人都同意蒋介石的分析,但大家又担心失去一次停战和谈的良好机会。他们仿佛隔着浓雾看事物,看不透,也拿不准。于是,命令潜伏在各地,尤其是在香港和南京的中统和军统特务,秘密窥探日本举行三巨头会议的真实目的。在没有弄明事实真相之前,蒋介石不能轻易决定行止。

    二十九日上午十一点二十分,蒋介石夫妇和王宠惠坐在云岫楼会客室,针对铃木的第二次到来研究对策。想来想去,决定采取拖的办法,暂时稳住铃木。正在这个时候,寓居在香港的杜月笙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与铃木同一架飞机来到重庆。他们互不相识。但却成了三巨头会议成与败的两个关键人物。

    杜月笙来了,终于拨开了迷雾,看到了事物的本质。

    “报告委座!日本计划举行三巨头会议,是个大骗局,是个大阴谋,千万不要上当啊!”杜月笙的表情和语气,仿佛在宣布即将发生一场大地震似的。

    蒋介石夫妇和王宠惠都心里一阵震颤,“请杜镛兄详细说说,唵!”蒋介石惊讶地说。

    “他们要委座去开会,妄图迫使您公开承认伪满洲国,迫使您与汪精卫合作,让你在汪精卫手下当考试院长或监察院长。如果您态度不好,连个部长也不让您当!”杜月笙一副惶恐表情。

    “到时,委座如同身陷囹圄,您按照日本设置的圈套钻进去,不堪设想;您不听从日本的摆布,同样不堪设想!”

    杜月笙说完,房间里出现了一种特殊气氛,沉重中有几分轻松,平静中有几分紧张,欣喜中有几分苦涩,信赖中有几分疑惑。

    “杜镛兄是听谁说的,唵?这个这个,这消息可靠吗,唵?”蒋介石两眼睁得圆圆的。

    “周佛海!”杜月笙神秘地说,“是周佛海亲自到香港对我说的!”

    “周佛海?”“噢!周佛海?”“难道是周佛海?”蒋介石夫妇和王宠惠都感到万分惊疑。

    一点不错,的确是周佛海。

    如同黄金没有足赤一样,世界上也不会有纯粹的忠。汪精卫集团对待支持他们的日本政府就是如此。

    铃木离开南京赴东京的第二天,汪精卫的思想出现了反复。二十七日晚上七点,汪精卫要陈璧君通知陈公博、周佛海和褚民谊来他的官邸研究对策。七点半,被邀者都赶来了。

    “昨天晚上我几乎一个通宵没有睡好,今天又思考了一整天,越想越感到与重庆政府合并不得!”汪精卫惶惑地说,“即使按铃木将军所说,利用真真假假的手段把蒋介石骗到三巨头会上,强迫他在停战协议书上签字,只要蒋介石不死,我们就控制不住他!原因之一,他手下的五百万军队不会听从我们的指挥。而我们手中只有一百万军队,一旦发生内战,也打他们不赢。其次,即使在日军的压制下,解除了蒋介石的武装,只让他当个什么院长,但那些军队一定会暗中控制在蒋介石手里。这样下去,到一定时候势必发生宫廷政变,我们这些人都会死在蒋介石手里!”

    “汪主席提出的问题,今天下午我与佛海兄在闲谈中也议论过,但没有像您想得这么深刻。”陈公博越想越害怕,“看来,无论如何,我们不能与蒋介石重新合作!”

    “我正准备邀公博兄来向汪主席汇报自己的想法,就接到了璧君姐的电话。”周佛海忧郁地说,“不能与蒋介石重新合作是肯定的了,现在面临的严重问题,是如何对付日本方面。”

    “有日本政府的支持,中日停战以后仍有驻扎在内蒙、华北、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日军做后盾,问题该不至于这么严重吧!”褚民谊想得简单一些,“当然,不与蒋介石合作是上策,但是怎样向日本政府陈述理由,使它放弃原来的主张?”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仿佛地球已经毁灭。

    陈璧君想到西尾的姨太太张素娟,以及他的岳父母张卓德和马琨君,说道:“建议请西尾太太和张卓德先生夫妇出面,找找西尾总司令探探底细,看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

    “不必了!从昨晚铃木的态度可以看出,日本是非说服我们与蒋介石合作不可!”汪精卫微皱着眉头说,“这也可以理解,日本支持我们建立新政权,由于多方面的原因,我们目前还控制不了全中国,而日本又急于要结束中日战争,准备向东南亚诸国发展。他们这样做,也是出于不得已。”

    陈公博右手托腮,微闭着眼睛沉思着。忽然,他想起寓居香港时与宋子文秘密接触的事,眼睛一闪,用一种发现奇迹般的惊喜语调说:“我看这样吧!我们秘密派人去重庆,向蒋介石透露日本对他的诱骗,要他千万不要上当。蒋介石坚持不赴会,日本一时还奈何不了他!只要他不赴会,问题就不存在了!”

    “高见!”“好办法!”“就这么办!”大家狂喜地争相叫好。那神态,仿佛快要淹死的人发现一段伸手可得的木头。

    “大家看,派谁去重庆适合?”汪精卫的精神陡然振作起来。

    经过一阵沉思,陈璧君想到了杜月笙。“我的意见,请杜月笙先生出面最适合。”她兴奋地说,“杜先生是蒋介石的老朋友,与汪主席的关系也不坏,与周先生有较好的交情。今年一月,他为了劝说我们放走高宗武、陶希圣的家眷来上海,又与周先生打过交道。”

    “好,那就请杜先生帮忙。”汪精卫当机立断,“至于去香港见杜先生,看来,非佛海兄莫属!”“为了大局,义不容辞,我去!”周佛海满口答应。他想了想又说,“请汪主席派李士群给我做伴,明天上午就去香港。”“他是你的老部属,还需要我指派吗?”汪精卫轻松愉快地笑着。这是周佛海叛变蒋介石一年多来,第一次与重庆取得间接联系。以后,随着形势的发展,这种接触更频繁了。

    眼下,蒋介石听了杜月笙在香港与周佛海面晤的情况,百感交集。他为日本政府的阴谋诡计而愤慨,为汪精卫派周佛海将情况通过杜月笙转告他而激动,为杜月笙的此行而感谢,也为自己的怀疑得到印证而自豪,更为自己未能上当受骗而庆幸!

    “佛海还说过什么吗,唵?”蒋介石兴致勃勃地问。

    “他说他很对不起委座,也感到十分懊悔,很想重返重庆,又担心得不到委座的谅解。”杜月笙说。

    蒋介石沉思良久,说道:“我看这样吧,杜镛兄若有机会再见到佛海,请转告他,这个这个,‘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我不责怪他。不过啦,唵,暂时不用回重庆,这个这个,他若有心向着我,就像这次一样,继续为党国做出贡献,唵!”

    “同时,请杜先生转告周佛海,铃木几次对委座和王部长说过,只要委座同意停战和谈,日本决定取消汪兆铭政权。可以说,日本迟早会抛弃他们!”宋美龄说。

    “好!我可以通过徐采丞先生,将委座和夫人的话如实转告周佛海先生。”杜月笙高兴地说。

    晚上八点,王宠惠由喻若愚陪同接见铃木。铃木还是那样自负,那样傲慢,那样充满胜利的喜悦。他将米内将参加三巨头会议的事又说了一遍,决定七月五日三巨头会议在长沙举行,蒋介石务必在七月四日抵达长沙,并希望明天上午见到蒋介石,商量会议的安全保卫问题。

    “铃木将军!我奉蒋委员长之命负责通知阁下,贵国政府表演的这出荒诞剧可以到此闭幕了!”王宠惠冷笑一声,“如果把剧情再拉扯到明天上午,就是画蛇添足!”

    “部长阁下的话是什么意思?鄙人不理解。”铃木心里一惊。

    “阁下是这出荒诞剧的重要演员,没有什么不理解的。”王宠惠正气凛然地说,“阁下在南京的那段表演,我们已经清清楚楚!贵国妄图以欺骗手段将蒋委员长骗去参加三巨头会议,强迫他公开承认伪满洲国,迫使他在汪兆铭手下当个什么院长,一千个办不到,一万个办不到!”

    顿时,铃木被惊得目瞪口呆,瘫在皮沙发上半天喘不过气来。“谣言,谣言!”他机械地叫喊着。他的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觉得他此时此刻的一切语言,已统统成了废话而闭上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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