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白端着两盒围棋回家的时候,还根本不会下棋,只觉着那天的生活有点戏剧性。他喜欢生活中常来点小小的莫名其妙的戏剧性。其实谁都喜欢生活有点戏剧性。围棋盒子是藤编的,瓮状,透着藤的雅致,那时他喜欢盒子远甚于里面装的棋子,没想到就是这一黑一白的棋子完全改变了他既有的生活。多年后那天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那天早晨他原是出去开一个文学座谈会,这样的会他经常开,所以没有感觉。在一间被作家和准作家们弄得乌烟瘴气的会议室里嗑瓜子,长时间听一个省里来的据说很有名的作家张着阔嘴阔论什么文学,若干小时后,名作家谈乏了不谈了并且要求大家也谈谈,大家生怕班门弄斧露丑,虽有满腹高论却不敢开口,会议就进入冷场,主持人不断鼓励大家说呀说呀,但是大家就是不说,只得指名刘白先说几句。他早已讨厌名作家居高临下钦差式的口吻,白了名作家一眼,说我也没什么可说,念首儿歌吧。儿歌是这样写的:一只蛤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大家始则莫名,继而哄笑,弄得主持人很费了些口舌圆场,会议才又庄严又隆重地继续下去。到热闹处,刘白就溜了,结果端着两盒围棋回家,心里怀着一点难以言说的兴奋。
刘白夫人雁南正在屋里坐月子。坐月子的任务就是吃喝拉睡,不准看书不准看电视不准打毛线。雁南闲得发慌,见刘白乐呵呵端了两盒围棋回来,就说我们来一盘。
刘白说,不会。
真扫兴,忘了你不会,雁南揉揉棋子,又说,是云子,手感很好,送我的吧?
不,人家送我的。
那就是送我,反正你不会。
可人家说我是棋王呢。
雁南大笑说,有意思,谁说你棋王?
就是广场上天天摆石子玩的那个棋癫子。
是他?雁南吃了一惊,问,他怎么送棋给你?
他说我是棋王,就送我了。
你棋王个屁。
怎么是屁,你先成为棋后,我不就是棋王了?
雁南兴致大增说这还差不多,随即动员刘白也学围棋,说毕竟棋癫子有眼光,你确实是块下棋料子,我怎么不早发现,免得老找不到对手。
刘白懒懒地说,教吧。雁南受宠若惊便有板有眼地教,先讲序言,说围棋是国技,很高雅很中国特色的一种文化,相传是尧所创。弈者,易也。黑白象征阴阳,可能与《易经》同出一源,或者就是《易经》的演示,是一门玄之又玄无法穷究的艺术。那时文化界正流行《易经》热,刘白像大多数文化人,虽然并不了解《易经》,却很推崇,听说围棋与《易经》有关联,顿时脸上庄严肃穆十分,呆子似的坐着。雁南摊开棋盘,比比画画,不一会儿,刘白觉着懂了,说原来这么简单。雁南说大繁若简,妙就妙在规则简单。刘白说对。忘了雁南坐月子不能用脑,急着想试一盘,高手般拿双指夹起一粒黑子“啪”的一着打到星位上说,来!婴儿即被惊醒,呀呀乱哭,吓得雁南直伸舌头,忙着去哄,一边嘘嘘嘘地把尿,婴儿很快便又睡了,雁南说,你把星位都摆上黑子。
刘白说,我不要让。
那怎么下?
就这样你一颗我一颗下。
就让你试试吧。雁南随手拿子就碰,几着下来黑子被吃得一粒不剩,刘白扔了棋子,非常沮丧。
气什么?你已经学会就不错了,我的棋是家传的,几代人心血呢。你不是不知道,不让怎么行?
气倒不气。我懊丧的是怎么不早学围棋,这棋真不是雕虫小技,什么气、势、劫,还挺哲学的。
当然。
一会儿刘白说,怪。
怪什么?
说围棋是国技?
当然是国技,这还不知道?
可这围棋,棋子一颗一颗全都一样,没有大小、尊卑、贵贱,棋盘也是一格一格的,全都一样,没有固定位置,不像象棋,象有象路,车有车路,不能越雷池半步;也与《易经》明显不符,《易经》是有尊卑贵贱的,围棋体现的却是完全平等的精神,大同世界。中国文化缺乏的正是这种精神,恐怕不怎么中国特色吧?
雁南听了睁大眼睛,觉着有理,又似乎牵强,这是她不曾想过的,竟不知怎么回答。刘白见老婆被难住,也就不再发挥,转而说,我还真喜欢上围棋了,你怎么早不教我?
怎么我不教,你自己不学嘛!
唉唉,刘白叹道,怎么就不早学……我真的是下棋料子?
嗯。
你怎么知道?
雁南想了想说,你不是老谈静虚,围棋就是静虚,静而虚,虚而神,神游局内,意在子先,是围棋的境界。你平时写东西,一个字往往要思考半天,围棋最需要长考,你把长考用到围棋上,准行。
我的妈呀,你静虚了?
雁南笑道,这些话是我父亲说的,我这个人缺乏耐性,心猿意马,哪能呢。你要是早学,可能比我强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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