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开来说,我不是君子,你搞错了。何开来确实觉着他不是君子,君子应该是想做爱的,但因为某种理由忍着不做,就是说君子的前提是忍,而何开来是根本不想做。
柳岸说,我没搞错,你别想躲着我,我会追你的,直到把你追到手。柳岸是笑着说的,有点像玩笑,所以何开来也不用表态,柳岸说完,就笑着回自己的房间了。
现在,何开来被女人追求了,而且是一个比男人更直接的女人。何开来的感觉是不习惯,在男女方面,从来都是何开来追求女的,然后由女人说好还是不好,现在颠倒过来,何开来的男性角色似乎受到了挑战。何开来简直是想逃跑了,何开来想,我是不会找柳岸这样的女人的。
那段时间,何开来确实很忙。他在做一本书,叫《成功学》,这到底是什么学问,何开来也不知道,大概跟狗屎差不多。他只要照书商的吩咐,收齐资料,再略作改动就行了。何开来忙了半个月,花了几百元的资料费,书就做成了,何开来打电话给书商,准备一手交货,一手拿钱,不料书商说,《成功学》他不做了。何开来说,为什么?书商说,有人抢先做了,市面上已经有好几本《成功学》。何开来说,可是我已经做了,单是资料费就花了好几百。书商说,没关系,那几百元下次合作的时候,补偿给你。何开来放了电话,觉着被书商耍了,但他拿书商也没有办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协议,书商对他这样的雇工可以为所欲为,就算书商把他耍了,他也没脾气,毕竟他的生计是完全依赖书商的。何开来看着他花了半个月做成的《成功学》,现在成了一堆真正的狗屎,就愤怒地把它撕烂了,碎片从房间扔到客厅,满地都是,何开来又踩上几脚,好像报复了书商似的,狠狠骂道,我操你妈!我操你妈!
这件事,对何开来是非常严重的,拿不到钱,可怎么生活?何开来垂头走出了地下室,外面很亮,他觉着脑袋搁在脖子上有点重,他就那么垂着头,走到了三角地,那儿有许多各色各样的广告,媒体招聘的、公司招聘的、租房的、找家教的,何开来来回看了两遍,抄了几个电话号码,又垂着头回到房间。何开来想,去媒体当个记者或者编辑,也不错。就打电话,对方说,你是北大的?何开来说,嗯。对方说,哪个专业的?何开来说,中文的。对方说,本科的,还是研究生?何开来硬着头皮说,都不是,我是旁听的,但是……对方一听是旁听的,就不让他再说了,对不起,我们不招旁听的。何开来没有勇气再打第二个电话,他朝扔满了碎片的地上翻了翻白眼,索性躲到了床上,好像只要睡上一觉,就可以完美地解决生计问题。
柳岸回来,看见扔了满地的碎纸片,以为何开来出了什么事,惊慌地大叫,何开来!何开来!何开来躺在床上,听到了柳岸的叫喊,但他只想一个人躺在床上,柳岸的叫喊,只当是没听见。可是,柳岸急促地敲门了,接着简直是捣了,何开来不开门是不行了。
柳岸喘着气说,你在睡觉?
何开来说,在睡觉。
柳岸说,出什么事了?
何开来说,没什么事。
柳岸说,看你这样子,好像不想跟我说话?
何开来耸了耸肩,说,对不起,我有点烦。
柳岸说,那我说点高兴的事情你听,我碰到任达老师了,他请我喝了咖啡。
何开来说,他请你喝咖啡,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柳岸说,任老师问我住哪儿,我说跟何开来同住一屋,他想象不出我们是怎样同住一屋的,以为我们是同居,他说了你很多好话。
何开来说,什么好话?
柳岸说,他说你很有才华,小说写得很好,以后要成大器,还说我们住在一起也很好,金童玉女,才子佳人。
任达教授夸他是才子,何开来还是很高兴的。
柳岸说,高兴了吧,任老师还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做什么?何开来指着地上的碎片说,就做这个。
柳岸这才发现地上的碎片是他刚做的《成功学》,是你自己撕的?
何开来说,是的。
为什么撕了?
本来就是垃圾,不撕了干吗?
撕了好,撕了好。
柳岸好像是在祝贺,何开来说,好什么好?
你应该好好写小说,你不应该做这种东西。
不做这种东西,我靠什么生活?
写小说啊,等你小说出版,钱就滚滚而来了。
这确实是我的梦想,可是,我还没写,就先饿死了。
有那么惨吗?
就那么惨。
我不会让你饿死的。
何开来长叹了一声,说,我得走了,我不能在这儿再待下去了。
你要去哪儿?
我不知道。
你不愿意跟我同住了?
不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走?
不走,我靠什么生活?
我不会让你走的。
那你养我?
对。
你养我干吗?还不如养一只狗。
我喜欢,你比狗可爱。
柳岸跑进房间,随即手里抓了一把钱出来,送到何开来面前,说,一千,你先拿着。
何开来说,干吗给我钱?
给你用啊。柳岸说,然后,几乎是命令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好好给我写小说,什么也不用管。
你还真的养我?
你不接受?
我没有理由接受。
你真酸,我只是不想让你的才华浪费在书商身上,等你成了著名作家,可别忘了我。
原来你还是挺喜欢作家的。
那当然,我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不喜欢作家,喜欢谁?
你是中文系的研究生?何开来想,你不说这一句多好啊。
你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想了。
没想。
何开来想,幸好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柳岸说,那就把钱拿上。
何开来说,好吧,你不妨把我想象成一家公司,这是你的投资,会有回报的。
柳岸说,谁稀罕你的回报。
有一个女人愿意帮你,当然是不错的,而且柳岸的做法,完全符合才子佳人的古典模式,何开来就准备写小说了。何开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三天,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这三天,他只是坐在电脑面前发呆,脑子一片空白,何开来就有点急,觉着他其实是不会写小说的,他一点也想不起原来的那几篇小说是怎么写出来的,这事情就有点严重,他来北大旁听,本来就是准备当作家的,结果是发现自己不会写小说,那感觉就像自己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更糟糕的是柳岸已经把他当作一个才子了,连看他的眼神也有了几分崇拜的意思。这三天,柳岸甚至比何开来还更关心他的写作,柳岸平时并不自己烧饭,她和何开来都去食堂吃,但是,为了何开来的写作,柳岸开始自己烧饭了,夜里还专门为他烧一次夜宵,何开来几乎成了她唯一的生活中心。柳岸这样做,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养一个才子,在房间里写作,无论如何是一件相当崇高的事情。
如果何开来的写作顺利,自己也觉着是个才子,那他接受柳岸的关心也就心安理得,可是他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看见柳岸,不觉就心虚了,尤其是当柳岸问他写了多少字,何开来只好支吾说,没有多少字,还没有进入状态。
第四日,何开来坐在电脑面前继续发呆,不知怎么的,柳岸居然溜到了他背后,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何开来发觉时,她正站在背后窃笑,何开来像是见了鬼,有点恼火,同时又有点紧张,一时就不知道怎样反应,简直是不知所措了。柳岸说,你这么紧张干吗?不就是我站在背后嘛。何开来说,我不是紧张,我是奇怪,你是怎么进来的?门是关着的啊。柳岸说,我是小妖精,穿墙而入的。何开来说,你站在背后干吗?柳岸噘着嘴,做出很迷人的姿态说,看你写作。何开来看着她的嘴,立即就想到做爱方面去了,说,写作怎么能看?写作和做爱一样,都是很隐秘的,不能看的。柳岸说,是吗?柳岸抑制不住就笑了起来,以至于她说的第二个“是吗”,被笑声拖得很长,含含糊糊的不像是说话,而像是呻吟了。这样的笑总是有感染力的,而且柳岸没有停止的意思,笑得腰都软了,无法支撑了,暂时只能趴在何开来的肩上,两个乳房刚好也搁在了何开来的肩上,何开来就是通过乳房感受她的笑声的,柳岸的笑似乎不是从嘴里发出的,而是从乳房发出的,她的乳房在肩上笑得颠三倒四的,似乎随时要掉下来。何开来一伸手,就抓住了乳房,柳岸立即爆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好像乳房被抓破了似的,然后顺势倒了下来。
如果不是柳岸在关键时刻说了那么一句话,何开来和柳岸肯定就做爱了,何开来已经在柳岸的上面,但是,柳岸好像要明确这次做爱的方向,突然开始了宏大叙述。柳岸说,我爱你。何开来说,嗯。柳岸说,我要嫁给你,做你老婆。何开来说,嗯。柳岸说,我不读研究生了,就做你老婆。听到这句话,何开来的身子就僵在上面,不动了,好像一台机器,突然断了电。柳岸说,怎么啦?何开来说,没了。没事的,没事的。柳岸微笑着,并且伸手来挑逗,可是,何开来就是没了,无论怎么挑逗也没用。柳岸叹气说,怎么就没了呢?何开来不好说都是被你恶心的,那就只有自贬了,穿了裤子,何开来说,我确实是不行的。柳岸说,你是不是太紧张?何开来说,是的。我想写东西的时候,总是特别紧张。柳岸很大度地说,那就等你写完东西再来吧。
何开来对这次失败的做爱还是耿耿于怀的,他先是在心里责怪柳岸愚蠢,不该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说这么愚蠢的话,继而又觉着自己是不是有病?他为什么对柳岸的研究生身份那么敏感,她不是研究生有什么关系,他是跟女人做爱,又不是跟研究生做爱,柳岸的研究生身份虽是假的,但是,千真万确,作为一个女人,柳岸绝对不是假的,而且是个相当不错的女人。这么说来,这次失败的做爱,何开来应该负有主要责任。无论如何,他至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不该伸手抓柳岸的乳房,即便她的乳房在他的肩上像桃子一样掉下来,也不该伸手去抓;第二,既然他伸手抓了柳岸的乳房,就不该阳痿,不管是什么理由,都不该阳痿,在女人面前阳痿,是极不道德的。
何开来想,操,我不只是写不出东西,连做爱也不会了。这么一想,何开来就有点烦躁。他不想坐在电脑面前发呆了,想出去走走。何开来沿墙走到东门,然后经过未名湖,来到了西门,何开来好像很有目的,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来西门干什么。他在门口站了五分钟,看见对面的发廊,何开来伸手摸头发,很长了,现在,何开来知道他来西门干什么了,他要理发。
理发的结果很是出人意料,洗头的时候,小姐附在他耳边说,先生,做一次按摩吧。何开来情绪还很低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小姐就算他默认了,把他带进了按摩室。何开来躺在床上,让小姐在他身上乱摸,何开来的身体渐渐放松开来,竟然充满了欲望,接着就是何开来在小姐的身上乱摸了,好像做按摩的是他,享受按摩的是小姐。小姐说,先生,你想要我?何开来说,嗯。小姐说,那要另外加钱的。何开来说,嗯。小姐说,三百。何开来说,嗯。其实,此刻,何开来的脑子里并没有钱的概念,他是在完事后,才想起他是个穷光蛋,嫖娼对他来说,是很奢侈的,他是拿着柳岸的钱来嫖娼的,他没和柳岸做爱,却拿着她的钱来嫖娼了,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何开来被自己搞糊涂了。完了事后,他就坐在那儿呆想,我为什么那样做?我为什么那样做?我为什么啊?小姐见他这样,说,先生你不满意吗?何开来说,不,我很满意。小姐说,那么下次再玩。何开来说,好的。小姐说,我给你呼机号码,下次你想玩的时候,呼我。何开来说,好的。
发廊里出来,何开来还是相当困惑,他又问自己说,我为什么那样做?好像那样做的并非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不熟悉的完全陌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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